《摄政王他对我爱不释手》 第1章 《摄政王他对我爱不释手》作者:曲九枝【完结+番外】 简介: 一次意外,摄政王云照误怀上了朝堂宿敌的崽子,自此,那个大郢国人人谈之色变的摄政王摇身一变,成了令宿敌瞠目结舌的娇气包。 对外,云照依旧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对内——— “床榻梆硬,膳食腥腻,莽夫的一贯作派。” “明日我要进宫一趟,记得备好软轿,多铺几张垫子,我不喜颠簸。” “想吃桃花酥了,你去买。” “想喝碧螺春了,你去买。” ………… 看着对方日渐圆滚的肚子,宿敌只能默默攥紧拳头,———忍!我忍! 第1章 我会负责的! 午时,戒律堂。 裴勉跪在堂中央,周围坐了一圈长辈。 室内静得可怕,所有人的视线都打在眼前这个弱冠少年的身上,无一不在哀叹祈求。 忽然———“啪!” 一声巨响旋彻房梁,众人吓得身子一缩,纷纷看向里头那位怒目拍桌之人。 “想不到我裴家世代为国效忠,如今竟要栽在你小子手上!” 说话者是当今郢国的兵马大元帅裴暨,亦是裴勉的父亲,手握重权,尊崇无上。 可就在刚刚,他瞧见令自己了毕生难忘的一幕———自家儿子与当朝摄政王共枕一席,且都光着身子! 好好的庆功宴险些变成鸿门宴! 一想到那荒唐至极的画面,裴暨就难抵心头怒火,关键裴勉此刻依旧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半分不见恐惧害怕。 裴暨怒意更甚,指着地上的人便斥问:“浑小子!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霸王硬上弓,强要了摄政王?” 要知道,这摄政王乃是先帝唯一的胞弟,就连当今圣上都要恭恭敬敬地唤其一声“皇叔”,可见身份尊贵,怎奈自家儿子酒品太差,竟然睡了人家………… 唉!家门不幸啊! 尚未酒醒的裴勉看着面前老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非但没意识到错误,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裴暨脸顿时黑成了碳。 有时他真不得不怀疑,裴勉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怎能如此不知轻重。 周遭的议论愈来愈大,裴暨已经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裴勉这臭小子。 似乎是被这肃穆的氛围熏染了,裴勉揉着脑袋略微清醒了些,“爹?” 话音刚落,裴暨指着裴勉怒喊道:“别叫我爹!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裴勉惊得一个激灵,酒霎时醒了大半。 只是不等他开口询问,裴暨继续道:“浑小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昨夜到底是谁强上了谁?” 裴勉愣住了。 谁?强上? 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记忆涌了上来。 裴勉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这!” 他想起来了,昨夜是父亲的庆功宴,他作为兵马大元帅的嫡子一应受邀前往,只因途中碰到了自幼的宿敌云照,又因为自尊心作祟便与其拼了几杯酒,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是扒了谁的衣服。 “记起来了?”看着裴勉满目惊愕的神情,裴暨问道。 裴勉半天尬笑着抬起头,“爹,我说没记起来您信吗?” 裴勉大袖一甩,“少给我模棱两可!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摄政王云照的手段,裴暨也不是没听说过,据说那人贯来心冷如铁,对付敌人更是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裴勉得罪了那云照,只怕对方会记恨在心。 不过么………… 裴暨想,若昨夜是那云照在上,那裴勉就是受欺一方,饶是摄政王权势滔天,想必也不会再这等事情上深究了。 想到这里,裴暨再一次追问了裴勉。 裴勉脑袋嗡嗡的,面对裴暨的质问和众多长辈的指责,他大概是怕了,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吱唔着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暨更急了,“铮铮男儿郎,现下竟惧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裴勉思绪本就混乱,经裴暨这么一吼,他干脆眼一闭,“我昨夜喝多了,以为是在军营里,就、就扒了云照的衣服………” 说到最后,裴勉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但还是让裴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问:“然后呢?” 裴勉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小声道:“还扒了他的褻裤,然后………” “停!”裴暨顿如五雷轰顶,立马抬手制止了裴勉的荒谬言论。 后面发生了什么,就是再蠢笨的人也能猜到个大概,裴暨彻底慌了。 完了完了,这下儿是真的完了。 自家儿子睡了大郢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这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此时的裴勉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随口嘀咕道:“这个云照,看上去纤纤弱弱的,想不到压人的时候倒挺重。” 裴暨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裴勉怔了怔,面带尴尬道:“没、没什么。” 裴暨盯着他,那双眸似要将人看穿。 他细细品味着裴勉方才的那句低喃,随即恍然———原来,是自家儿子被摄政王睡了? 虽还未确定,但比起裴勉睡了摄政王,裴暨还是更愿意相信摄政王睡了裴勉,至少这样,裴勉的小命就暂时保住了。 第2章 “咳!勉儿,起来罢。”心想着,裴暨道。 突如其来的和声细语让裴勉心里咯噔了下,但还是乖乖起来了。 这边裴暨正欲开口询问详情,紧闭的门框忽然“砰”地一声开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锦衣男子负手款步走进,周身散发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男子面无波澜,径直走到了裴勉身旁。 裴勉眨眨眼,“云照?你………” “闭嘴!”话讲一半,裴暨生怕裴勉说漏嘴,当即扬手给了他一掌,随后对着云照拱了拱手,“安王殿下。” 云照纤睫轻轻扫过眼睑,他看了眼身侧的裴勉,然后对着裴暨微微颔首,“裴元帅。” 语气淡然,不掺半分情。 裴暨喉结轻滚,心里猜测云照此番前来定然是为了昨夜之事,他想,既然裴勉都说了自个儿是被压的那个了,况且自家儿子仪表堂堂,那云照也算不得吃亏,顶多名声有所受损。 于是思忖再三后,他先发制人道:“我儿昨夜饮多了酒,今早却在安王殿下的榻上醒来,安王殿下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云照:“…………” 裴勉:“…………” 醉意全消,裴勉眨吧着眼睛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父亲,心道您可是搞错了? “那个,爹?”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裴暨却满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勉儿,为父知你难过,但安王殿下也不是有意的,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话虽是对裴勉讲的,但裴暨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云照脸上。 裴勉刚想开口,云照忽然说话了:“裴元帅言重了,此事是我过错,若裴勉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便是。” 话毕,裴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 还好,自己猜对了。 眼瞧着占了上风,他对云照道:“我自知安王殿下不是有意,如此,便算了罢。” 云照依旧面无波澜,“不知裴勉的意思是?” 话锋蓦地一转,不知是自幼对云照的阴影过于强大,裴勉身形一晃,如咿呀学语的孩童般光动着嘴皮子,却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云照垂眸看着他,半晌道:“本王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裴勉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腾然站起身冲着云照背影高喊:“我会对你负责的!” 堂内一片寂静。 裴勉目光坚定,语气不带一丝拖沓。 虽然他认为自己是讨厌云照的,虽然那家伙自小就处处压他一头,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冲他毒舌几句,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既然要了云照的身子,纵使这是醉酒后的无心之失,他也定要对云照负责。 慢慢地,云照回过头,嘴角荡起一抹浅笑,“好啊,那我们成亲吧。” 第2章 别想赶我走! 傍晚,安王府。 “殿下,您确定要留下这孩子吗?您虽为男子,可这怀胎十月的苦也是免不了的。” 软榻上,云照倚靠在床头,听着府医的一声声劝导,他闭着眼睛蹙眉道:“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下去吧。” 府医看云照强硬的态度,自知劝不动对方,只得识趣退下。 关门声响起,云照缓缓睁开眼,一只手轻抚上那平坦的小腹,面儿上渐渐露出几分柔色。 回忆起那夜的缠绵,现在想想也属实令他头痛,他没料到那个一向对自己避如蛇蝎的人会流露出那种神情,以至于自己一时心软叫对方钻了空子,况且………… 云照看着自己的小腹,拧眉吐出了一口气。 虽然他对裴勉早已钦慕有加,但不知裴勉对他到底是作何感想,恐怕还是和从前一样,避之不及吧?他心嗤道。 原本那夜云雨前,他是想唤郎中替裴勉醒醒酒,顺便给自己开些治头疼的方子,却不想那家伙酒没醒成,自己还错拿了孕子丹,如今这腹中竟揣了个小崽子。 桩桩乌龙现在回想起来也着实可笑,云照本想着,若是裴勉因此而和他成亲,那他不就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了? 可若不将此事告知于裴勉,那对这个孩子来说是否又过于不公,毕竟裴勉是这孩子的父亲。 想着,云照捏了捏眉心,半晌叹喃道罢了。 左右不过一纸婚书,虽然白日里的试探没能换来裴勉的妥协,但至少那家伙是个有担当的,不至于睡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云照!云照!” 心正想着,裴勉那大嗓便从院中一路传来,云照视线移至门口,只见裴勉拎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气喘吁吁地朝他走来。 “你这是做什么?”云照恢复了素日的漠然,出声问道。 裴勉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渍,哼道:“还不是因为你,我爹把我赶出来了,我现在没地方可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确实,自从他当着众亲的面喊出要对云照负责那句话后,他爹就把他赶了出来,确切地说是把他赶到了安王府门口。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心觉好笑的同时微微侧首道:“好啊,不过我安王府可养闲人,裴小将军是会洗衣做饭还是杀禽捕鸟?” 裴勉愣了一下,心道这云照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不过么,好歹他也在军营里混迹了那么久,洗衣做饭之类的活儿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第3章 见裴勉坑着脑袋不说话,云照以为他知难而退了,刚欲开口赶人,却见裴勉忽地拍胸脯道:“行啊,以后你的衣食住行,我裴勉通通包了。” 火红的烈阳透过门框洒进,打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云照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然后迅速别过头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裴勉不依,“我既答应了要照顾你,那就绝不会反悔。” 说着他迈步走近床榻,云照慌了,心想自己现在这副忸怩的模样,绝不能让裴勉看见了。 “别过来!”他低吼一声,裴勉立即停下了脚步,惑道:“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看着榻上之人微微发抖的双肩,裴勉眼底闪过一抹无措,但还是听话地没有上前。 云照背对着他,墨发尽数披下,与雪白的衣襟交错重叠,宛如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那晚就当是你的无心之失,我不会缠着你不放,你也无需对我负责。” 裴勉一听这还得了?这家伙此番言论可是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想他堂堂武将之后,若因这件事情遭到后人诟病,岂不是遗臭万年? 想到这,裴勉不免有些忿然,出口质问云照:“你当我是什么人,又当自己是什么人?” 云照自然知道裴勉在顾忌什么,无非就是为那点子脸面,只是瞧见裴勉的焦急模样,即使这焦急与他无半分钱的关系,他心里还是流出了一阵暖意。 “还笑!”捕捉到云照嘴角的笑意,裴勉气得原地打转,心骂这家伙果然还跟以前一样,势要见他出丑才肯罢休。 云照闻言敛去笑魇,淡然道:“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便在这住下罢。” 裴勉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又臭又犟,若他不答应,只怕那家伙要闹个天翻地覆,倒不如就此应了裴勉,他安王府也多个热闹。 果不其然,听到云照的话,裴勉先是一怔,然后掐着腰把头高高昂起,哼道:“这还差不多。” 云照难得心情愉悦,于是打趣裴勉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口中的负责是怎么个负责法儿?照顾我一辈子么?” 裴勉顿时喉头一哽,“什、什么?” 虽说他是来这里照顾人的,可裴勉从未想过,自己未来要在这安王府里呆一辈子,想到日后时时刻刻都要和云照这个伪君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看着对方吃瘪的样子,云照心中不甚痛快,起身下榻后一脚踢开地上堆着的行囊,道:“我安王府家大业大,不会缺你一口吃的,这些个垃圾便都扔了吧。” 要知道,在被老父亲赶出家门之前,裴勉可是央求了好久才被允许收拾行李,眼下他的这些宝贝竟被云照唤作垃圾,他说不生气是假的。 “好你个云照!”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照跟前,不由分说推了那人一下,“你敢动我的宝贝试试!” 云照原也只是玩笑,压根儿没想到裴勉会如此生气,被裴勉这么一推,他险些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你发什么疯?”云照条件反射地捂上肚子,有些恼怒地瞪着裴勉。 裴勉哑口。 说实话,他在动手的下一秒就后悔了,可被云照这样训斥,他又嘴硬地收回了那欲要扶人的双手,半讽道:“堂堂摄政王,轻轻一推就要倒了似的,这般孱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云照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裴勉。 裴勉被盯得莫名心虚,拎起行李就往外走,边走边冲屋里喊:“总之,我就在你这住下了,你别想着赶我走。” 云照依旧不语。 直到人走远了,他才褪去那贯彻眸底的寒意,似自语般扯出一抹喟笑道:“如此莽撞不堪,怎作腹中孩儿榜样。” 说着,他再次把掌心放于小腹。 忽然,房顶传来一阵细微脚步,云照眸光轻瞥,然后缓缓把双手负在了身后,脚步声同时落下,最终停在了云照的面前。 “何事?”云照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男子,面无表情问道。 男子名唤逍卓,是云照手底下的的暗卫。 听到云照的话,逍卓低眸拱手道:“启禀殿下,据宫中探子来报,太后那边似乎是按耐不住了,恐在三日后的围猎上会有所行动。” 死一般的沉寂后,云照道:“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人离开,云照眉头紧锁。 太后宁诃,享天下人朝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并非当今圣上的生母,其子乃弈王云褚,自幼争强好胜,先帝知晓云褚难当大任,特于崩逝前下了口谕,封十六皇子云昇为储君,也就是现在的大郢皇帝。 可云照知道,宁诃这些年从未放弃过争夺帝位,云昇又过于年幼,实在难与其斗争,且如今他已有孕在身,只怕………… 想到这里,云照不免感到一丝担忧,心道这件事绝不能传入了外人耳中,至少现在不行。 第3章 我们成亲吧! 翌日晨,裴勉是被一阵争吵扰醒的。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他推开门,一脸困倦地喊问,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云照紧闭的房门。 院中声音戛然而止,两侍女见状忙跪地道:“婢子竟忘了裴将军在此,还望将军恕罪!” 第4章 裴勉打了个哈欠,烦躁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两侍女见裴勉没有生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多时便走远了。 裴勉站在原地,一边心惑云照竟未发火一边朝那紧闭的房门走去。 “我说摄政王殿下,太阳都晒屁股了,您老人家还没…………”空阔的室内响起裴勉吊儿郎当的声音,只是未等他把话说完,一道隐忍的痛吟忽地闯入耳廓,他微微一怔,紧接着快步往床旁踱去。 “云照!”他猛地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云照那张惨白的脸。 裴勉当即慌了神,立即俯下身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府医过来!” 说罢,他起身就要往外走,被云照紧紧抓住了袖摆,“别去,不必去。” 裴勉见惯了云照盛气凌人的模样,眼下这般求人的姿态还是头一回见,心里不由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反手握住云照细腕道:“好,我不去了,你先躺下。” 云照重新躺了回去。 头痛稍稍缓解了些,他用力眨了眨模糊不清的双眼,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时辰了?” 裴勉道:“卯时三刻。” 云照深喘了口气,然后拧眉啧了一声。 再过一刻钟,府医就要过来替自己诊平安脉了,得让裴勉赶紧离开这里,他心道。 “裴勉………” 心里思索着,他轻唤了一声床旁矗立的人,裴勉不放心地弯下腰,大掌抵在云照额间,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照没有说话,只默默把脸转向了里侧。 裴勉掌心落空,心中不甚疑惑,正欲询问之际,云照已然别过了脸,虽苍白依旧,却恢复了了几分平日的冷淡。 他看着裴勉,道:“我饿了,你去做些吃的来吧。” 裴勉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心问云照这家伙方才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怎的眼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见人没有动作,云照有些急了,但面儿上仍旧淡漠,他看了裴勉一眼,刻意戏道:“怎么,昨日还答应了要照顾我,现下我饿了,裴小将军竟无动于衷?” 目光透着蔑视万物的高傲,裴勉盯着那双眸子,忽觉胸前一阵剧烈跳动,竟不自觉避开了那道灼热的视线,许久后才吞吐道:“好,我去给你做吃的,你等着。” 说完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云照见人终于走了,再也抑制不住卡在喉间的痛苦呻吟,他死死抓着被褥,指甲深嵌掌心,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顷刻间打湿了雪襟。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云照周身的警惕在看见府医后尽数卸下,喘着粗气撩起了袖摆。 “殿下头痛的频率愈发缩小了,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啊。”陈酉指尖搭上云照的脉,语重心长地说道。 云照听罢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头疾是小,孩子为大。” 陈酉蹙眉道:“可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该把药停了,这头痛病跟随了您这么些年了,每每发作便如临地狱,于您腹中的胎儿来讲也并非是好事。” 自上回诊出怀嗣后,这摄政王殿下因怕胎儿受损,便下令停了那缓解头痛的汤药,陈酉对此本是反对的,毕竟这头痛症状发作起来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可他又拗不过云照的固执,只得无奈应是。 听了陈酉的话,云照垂眸缄默了。 他自然知道不吃药的后果,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头痛病发作起来到底多要人命,但为了腹中胎儿,他绝容不得半点差错出现。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云照不假思索道。 左右劝不动对方,陈酉也只能作罢,但还是提醒道:“即便如此,若日后再发作,殿下可唤人来替您揉一揉,至少可以缓解一二。” “知道了。”云照表面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嗤了一声,想他堂堂一国摄政王,为朝堂呕心沥血了半辈子,也习惯了用虚假的面具作伪装,不说府内上下,整个郢国都流传着他云照暴戾恣睢的声名,又有谁敢罔顾性命贴身靠近? 大抵是看出了云照心中所想,陈酉坦言道:“殿下万金之躯,普通侍婢实难贴身伺候,倒不如叫那位裴将军过来,至少他也是您腹中孩儿的父亲。” 云照没有说话。 确实,就眼下境况而言,他的确需要一位可助他缓解痛症之人,可云照不想、也不愿裴勉知晓他怀嗣的消息,毕竟裴勉一直视他为宿敌,倘若裴勉知道此事,这孩子怕是就保不住了。 “此事容后再议,你先下去吧。”云照面儿上烦躁,心里却十分不安。 陈酉见云照不言语,叹了口气后便离开了。 同时,裴勉进来了。 云照莫名有些心虚,于是视线移到他手中冒着热气的碗,问:“这是什么?” 裴勉道:“肉粥。” 云照“哦”了一声,然后把伸了过去。 本以为接下来裴勉会把粥递给他,却不想晾了半天,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愣着做甚?”云照问道。 裴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眸盯着手中的碗,嘴唇翕动了半晌后道:“你怀孕了?” 云照心头一颤,“没有,你听错…………” “我们成亲吧!”不等他把话说完,裴勉忽然抢先一步道。 云照愣住了,随即撇过脸道:“孩子是我想留下的,你不必为了那所谓的责任牺牲自己。” 第5章 裴勉默了片刻,继而抬眸坚定道:“什么牺牲不牺牲的,我只知道我仰慕你,爱慕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云照再次愣住,“你………说什么?” 裴勉蹲下身子,握住云照的手重复道:“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孩儿,只是喜欢,所以,我们成亲吧。”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汤而炽热,裴勉望着面前眼尾泛红的云照,心跳愈发剧烈。 他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处处叫他不顺心的猖狂家伙,如今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是韶年生辰时收到的纸鸢?还是素年来的不休争论?亦或是昨日失手推人后的愧疚难当? 裴勉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可以确定,云照对他来说早已成了特别的存在,若日后这浩荡天地间少了此人,他该有多寥寂。 “我们,成亲吧。”裴勉又重复了一遍,握紧云照的手愈发用力。 慢慢地,云照嘴角挑起一缕和煦的笑,好似那料峭雪山中绽放的雏菊,是云照难得流露出来的一片柔软。 可紧接着,他错开裴勉的视线道:“此事并非儿戏,你可想清楚,若太后知道了………” “那又如何?”裴勉反问,“即便是太后,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要与你成亲。” 好歹也算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太后宁诃与云照之间的渊源,裴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虽是一介妇人,但太后宁诃的爪子已蔓延至了朝堂,不少官员被其拉拢收买,其中不乏朝廷命官。 现在想想,云照虽贵为摄政王,却为了皇权不落入他人之手而整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云照又怀了他裴勉的孩儿,他怎可坐视不理。 虽然平日里总揣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云照不得不承认,裴勉是认真的。 “好,我们成亲吧。”半晌,他微微一笑,说道。 第4章 孩子踢我了! 没有喧天锣鼓,没有红烛喜服,只两道身影孤立在宗祠中,一拜门外天地,二拜身后高堂,三拜夫妻叩首,然后礼成。 直到最后,裴勉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昨日还势不两立的两个人,今日就结为了夫妻,可纵使这般神奇,他还是握起云照的手道:“即日起,你便是我裴勉名义上的妻子了,有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了你。” 一股暖流淌入心窝,云照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拂袖掩去笑意,抽回手道:“我堂堂大郢摄政王,即便没有你的庇护,也无人胆敢欺我。” 可话虽如此,云照依旧笑得明艳,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他已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这一刻,裴勉才彻悟,过往的那些针锋相对从来都是含着爱意的,因为云照自小被万人簇拥长大,而他裴勉无论做得再好,也总是处处低云照一截,以至于藏在心底的仰慕之情逐渐扭曲成了厌恶。 裴勉想,自己这头脑抵不上云照万分之一的聪明,如今却还是抱得了美人归,当真是老天爷垂怜。 “云照。”他看着面前谪仙般的人物,迫不及待唤了一声。 云照回望着裴勉那一脸痴傻的模样,看戏似的问:“怎么,看呆了?” 滚热的气息袭击着裴勉脸颊,他倏地一下脸红了,讲话也没了平日里的气魄,只傻傻地点了点头。 云照轻笑一声,道:“那看来,我这般轻易便嫁与了你,倒是吃大亏了。” 裴勉眼底立即闪过一丝错乱,忽而拔高音量道:“眼下情况特殊,你等着,待日后尘埃落定了,我定然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哦?”云照下颌轻昂,漂亮的眸子含着万种风情,“那我便等着看了,看你如何八抬大轿迎我了?” 话毕,二人四目相撞,皆笑出了声。 - 春至将至,府邸内外一片葱郁繁茂。 算算日子,云照腹中胎儿已有月余,自打成亲以后,裴勉就根忽然开窍了似的,凡事都事必躬亲地照顾着云照,从不舍得云照累着半分,但不知是不是男子怀胎的缘故,云照近段来的反应甚是剧烈,整日食无味寝不安,即便他忍着反胃吃下几口,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恶心,有时严重了,甚至会呕出几口血来。 裴勉看在眼里,更疼在心里,他曾提出过请宫里的御医过来瞧瞧,但被云照以打草惊蛇为由拒绝了。 皇宫何等森严之地,但凡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不消片刻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云照不能冒这个险,左右寻不到法子,裴勉除了跟在云照身后干着急,似乎起不到什么其他作用。 直到某天夜里,裴勉为了替失眠的云照外出买糕点,无意间听见路人提了一嘴,说怀孕之人反应大,那是因为肚子里的是个男胎,所以格外的闹腾,只需趁着胎儿未成型时转为女胎即可。 话虽荒谬,但裴勉回府后想了一宿,最终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第二天,他早早地便起来了。 大抵是昨夜没睡好,云照此时还未醒来,裴勉悄**看了眼床上熟睡依旧的人,接着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屋外晴空万里,推门便是窜入鼻腔的花香。 俗话说的好,酸儿辣女,裴勉回忆近段时间云照的饮食,虽与怀嗣前没什么区别,但古人的话不会有假。 记得从前在军队的时候,他曾跟一位渝州的伙伴学过些辣菜,要知道,渝州人最爱食辣,放眼整个大郢也找不出几个比之更甚的,因此捯饬了近半个时辰,一桌子的辣菜就这样呈现在了云照面前。 第6章 “咳咳!”刺鼻的味道呛得云照直流泪,他看着眼前的满汉全席,忍不住发问:“这都是些什么?” 裴勉没有急着回答,只一个劲儿地让云照尝尝,“你吃吃看,味道绝对比酒楼里的还要好。” 云照手掩着鼻,几乎是嗅到一点便会干咳不止,他望着面前碗里堆得满当当的菜,心里一阵窝火,“我不吃这些,都撤了吧。” “为何?”听到云照说不吃,裴勉又慌了,难得低三下四哄起了人,他说:“这些都是上好的食材烹制而成,不吃多浪费?来张嘴。” 说着,他夹起一块儿鱼肉送到了云照嘴边。 云照条件反射地撇开了脑袋,清俊的眉眼染上一层薄薄的愠色,虽然那鱼肉闻不到任何的腥味,但前面几天的经历已经给云照带来了阴影,如今只这么看着,他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着恶心推开了裴勉竖在跟前儿的那只手。 裴勉见云照一脸难受的样子,心急的同时索性把那块鱼肉放进了自己碗里,然后重新挑了块素菜到云照嘴边,“不想吃鱼吗?那尝尝这个。” 云照看了看那菜,又看了看裴勉,犹豫片刻后拧眉张开了嘴。 裴勉顺利把菜送到云照口中,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屋内一阵猛烈的咳嗽,云照辣得双颊通红,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裴勉见状有些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忙给云照喂了水,冰冷的茶水冲散了喉中辣意,云照干瞪着裴勉,险些将手中的碗丢过去。 为何裴勉要逼他吃不喜欢的菜?是不是后悔与自己成亲了?还是说他不想要这腹中孩儿了? 一系列的疑问凭空来袭,云照盯着裴勉,委屈是真,生气却也不假,他自问摄政这么些年以来,从未有人敢轻怠于他,可眼下裴勉竟如此光明正大地欺他辱他,简直是胆大包天! “云照?”忽然,裴勉走近他身旁,满眼都是歉疚道:“嘴里还辣吗?肚子还难不难受了?” 云照没有给他好脸子,转身留了个背影给裴勉,冷冷道:“与你何干。” 裴勉自知云照生气了,哄道:“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唤人撤了那些菜。” 什么男胎女胎,什么酸儿辣女,通通滚开!裴勉想,只要能让云照高兴,就是那无间崖的千年灵芝,他也要想法子替云照寻过来。 待下人撤去饭菜,屋内的刺鼻气味儿也消散了许多,云照却还是没有消气,依旧笔挺地立在那里。 见此,裴勉心里更是焦急,偏偏还嘴笨得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干脆不说了。 沉默的氛围僵持了许久,云照瞳孔轻移,偷偷看了眼身侧耷拉着脑袋的人,心觉好笑的同时审问般开口道:“说说吧,今日为何举止反常?” 见云照终于有了反应,裴勉嘿笑着吱唔道:“我见你日日受腹中那崽子折磨,就想着把他变成女婴,女孩儿嘛,总比毛头小子乖一些。” 云照听罢哭笑不得,“你怎知我怀的就一定是男婴?再且,你从哪里听说吃了辣菜就可改变胎儿性别?” 裴勉摸了摸脑袋,“民间传闻是这么讲的。” 云照:“…………” 深叹了口气,他掌心贴上小腹,心里默默祈求孩子千万不要遗传了他爹的头脑。 见对方又不说话了,裴勉以为云照还在为他刚刚的所作所为生气,于是焦急地保证道:“你别气了,我发誓,以后绝不再犯此等错误。” 云照本也没有太过气愤,只是有些恼裴勉的任性妄为,竟不顾腹中孩儿的安危只为换取他的一时之欢,出发点虽是好的,但做法并不可取。 “既明白自己头脑不灵,那日后便不要再听风是风。”云照道,最终还是没忍苛责裴勉。 裴勉听后当即咧开嘴,傻笑着点了点头。 视线停留在云照尚且平坦的小腹,裴勉这才发觉,入住安王府这么久以来,自己竟是没给过“儿子”一个正眼。 或许是心怀愧疚,他缓缓蹲下身子,笨拙地将耳朵贴近云照的小腹。 云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听着裴勉的喃喃低语,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鲜有地蒙上了一层愉悦。 裴勉双手搭在云照腰间,忽然抬头惊喜道:“云照,他刚是不是踢我了?” 云照无奈一笑,刚刚足月的孩子,手足皆未成型,又怎么学得会踢人呢,不过既然裴勉说是踢了,那便踢了吧。 他看着裴勉,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第5章 孩他爹是谁! 一晃又是几日。 某天下了早朝,云照回府时,裴勉将将做好膳菜,院内饭香四溢,饶是尝遍了美味的云照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只是早膳,为何菜色如此之多?”他走到石桌旁,望着那满满一桌子的美食问道。 见人回来了,裴勉咧嘴一笑,阔步走到云照身旁后小心搀着人坐下,又十分贴心地在石凳上放了张软垫,“你昨日说想吃豆腐,我便早起去买了新鲜的回来。” “我说过么?”云照闻言回忆起来,可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说过那句话。 裴勉潦潦应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快尝尝,这可是我新学的一道菜。” 云照听罢应声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裴勉盯着那两片绯红的唇瓣,问道。 第7章 云照喉结轻轻滚动,心里不由赞叹裴勉手艺了得,但他并未将情绪表露出来,只淡淡说了句“还可以”。 可即便这般淡然,裴勉依旧高兴不已。 他才不会告诉云照,那话儿只是对方睡梦中的一句呓语,不过现在想想也着实可笑,他原只是想去云照房内取白日落下的物件儿,谁曾想那天云照睡得早,天还没黑就就寝了,而且……… “噗!”忽然,他一个嗤声笑了出来,得到了云照一个嫌弃又疑惑的白眼。 裴勉佯装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又夹了块儿豆腐到云照碗里,“来,再吃一块。” 手上动作不停,不多时,云照面前的碗便堆起了小山丘,见裴勉仍旧夹菜,他立即抬筷制止了对方,眉眼带着愠怒嗔怪道:“你是想撑死我么?” 回过神的裴勉这才悻悻作罢,可一想到昨夜里云照那不甚安分的睡颜,他便抑制不住那股想笑的冲动,谁能想到大郢堂堂摄政王,睡相竟会如此之差,两个脚尖一只朝南一只向北不说,还非得抱着枕头才能入睡,裴勉掰着指头也算不清自己昨夜到底替云照盖了多少回被子。 “那个………”他稍稍移开目光,然后又重新放到云照脸上,道:“多吃些,你太瘦了。” 蹩脚的措辞换来了云照的一声冷笑,天知道他怀孕期间被裴勉喂得有多好,除去正常的一日三餐,下午还要吃些点心茶水,再加上裴勉半夜会偷偷潜进他的屋子放些吃食,云照觉得自己现在这身型已经大不如前了,可即便如此,裴勉竟还觉得他太瘦。 莫非………是嫌弃他不好生养? 脑中忽然蹦出了这么个想法,他顿时如坠冰窟,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声喃了句“不瘦了”。 看着云照低头一言不发的模样,裴勉心里猛地咯噔了下儿,脑中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哪句话说错了。 可左思右想,他实在想不到云照因何而屈,可他又实在害怕云照情绪不佳,于是沉思良久,他笨手笨脚地走到云照跟前,一把将人拥入了怀里,掌心轻拍着云照的后背。 云照思绪蓦地中断,半晌阴怪道:“你倒是会哄人。” 语中掺着情绪,裴勉以为云照是在夸他,嘿嘿笑了两声,可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了什么,一改方才的笑脸道:“我只哄过你一人,这辈子,也只会哄你一人。” 低沉的嗓音极富磁性,话语中是明晃晃的表白,云照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唰的一下脸红了。 院里的桃花开了,粉嫩的花苞披着初晨的雨露,正如此刻的云照,羞赧娇嫩。 裴勉还是第一次见云照这般害羞的模样,一时竟看入了迷。 在他的印象里,云照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站在雪山顶峰的睥睨者,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可如今,那般不染纤尘的谪仙,竟成了他裴勉的枕边人。 袖中拳头紧握,裴勉忽觉眼眶一阵发热。 “今日初七,你该回将军府一趟。”忽地,云照细声来了一句。 裴勉迅速眨了眨眼,压下那快要夺眶的泪花儿问:“为何?” 云照侃侃道:“今日是咱们成亲后第七日,按着规矩,今日也是你回门的日子。” 裴勉恍然,旋即两手一拍:“说的也是。” 但跟着他又发出疑问:“回门不是一般都女子回门么?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回什么门?” 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忽悠道:“你在我安王府成的亲,换句话说,是你嫁进了我安王府,你不回门,难道我回门么?” 裴勉听罢挠了挠头,“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云照见状板着腰忍笑道:“那你还不收拾收拾,一会儿随我同去。” 裴勉“哦”了一声,然后屁颠着跑去了屋内。 将军府不比安王府花草繁多,兵器枪械倒是不少,光那碗口粗的长枪就从府门一路延伸到了前堂,看着不似府邸,倒像是审问犯人的衙门。 “将军!夫人!少爷回来了!”院儿里的小童在瞧见裴勉的身影后立即高喊了起来,模样甚是激动。 “什么!谁回来了?”原本在听到裴勉回来了时,裴暨一脸怒愕地跑了出来,周身都是煞气,可在看见裴勉身侧的云照后,他又倏然堆了一副笑脸,“安王殿下怎有空光临寒舍?” 裴勉:“…………” 云照:“…………” 听着裴暨一路的滔滔不绝,直至进了大堂,云照略显烦躁地抬起一只手,声音戛然而止。 “安王殿下今日来此是所谓何事?”打探到云照眼底的不耐,裴暨干脆直奔主题问道。 闻言,云照把身后的裴勉拉到跟前,也不含糊道:“今日是王妃回门的日子,贸然前来,还望裴元帅勿怪。” 王、王妃? 裴勉一愣,抬眸恰见老父亲怒愕的双眸,又连忙把头低了回去。 忽然一阵爽朗笑声响起,裴暨道:“怎会,想不到安王殿下与勉儿感情如此之好,本帅看了也着实欣慰。” 云照没有接话。 裴暨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正想着措辞,对面那沉默不语的人忽然开口了:“本王怀嗣了。” 裴暨怔在了原地。 裴勉也怔在了原地。 不是说暂时保密的吗?不是说不能将此事透露半分吗?怎么现在却全盘托出了? 第8章 裴勉不知道云照在想什么,但内心的疑惑很快被尽数咽下,他想,云照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自己只需支持即可。 反观裴暨,在听到云照的话儿后久久没有回神,直到裴勉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乍然惊呼:“谁!孩他爹是谁!本帅砍了他!” 到底是谁敢让他裴暨的儿婿怀孕?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裴暨随手抽过墙上悬挂的宝剑,作势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云照内心毫无波澜,淡淡道:“裴勉的。” 裴暨动作一顿,“谁、谁的?” 第6章 儿婿变儿媳? 用膳途中,裴暨时不时看向云照的肚子,脑中回忆着裴勉方才的阐述,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搞错了,并且错得彻头彻尾。 原来打从一开始,自家儿子就不是被压的那个,反而还搞大了大郢摄政王的肚子! 想到这,冷汗顺着发髻流下,他胡乱抹了把脸,掩口悄声问裴勉道:“安王他………真的怀了?” 裴勉闻言看了眼云照,跟着掩口道:“真怀了,我的种。” 话语中包含了似有似无的骄傲,说完他顺手夹了块瘦肉到云照嘴边,“多吃些,营养要跟上。” 云照也未推脱,张口便将那肉含进口中,嚼了几口后慢慢咽下。 卿卿我我的画面入了裴暨的眼,不免尴尬地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二人注意四周,然而裴勉和云照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你喂一口我吃一口。 瞧着眼前的此情此景,裴暨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要知道,云照可是先帝唯一的胞弟,二人虽相差了十岁之多,可先帝在世时,对云照这个弟弟可谓是宠到了骨子里。 直到现在,裴暨都还记得很清楚,先帝驾崩前夕曾把他单独唤去了寝殿,要裴暨拿稳了手里的兵权,势必要护云照一生周全。 裴家世代为将,又世代承蒙圣恩,裴暨自然不会负了先帝的遗愿,只是谁知自家儿子竟如此“争气”,直接搞大了人家的肚子………… 想到这里,裴暨便没由来的心虚。 不过还有一点他十分好奇,先帝既如此宠爱云照,那当年何不将皇位直接传与云照? “对了爹,娘呢?怎么没见她过来?”裴勉忽然问道。 裴暨思绪被打断,颇为不耐道:“你娘陪你两个姐姐出门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裴勉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一边拿帕子替云照擦嘴一边唤人拿来漱口的茶水,看上去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安顿好云照,他才扭过头道:“出门做什么?又去买脂粉?” 行云流水的动作尽入裴暨眼底,心里忍不住腹诽了句“妻奴”,然后眼底充满蔑视地白了裴勉一眼。 裴勉光顾着捯饬云照,目光一瞥瞧见自家老爹吞粪般的表情,随口问:“爹,你眼睛不舒服吗?” 裴暨:“…………”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云照敛眸轻笑了一声,心里忍不住道了句有意思。 他缓缓站起身,不给裴勉反应的机会,阔步坐到了裴暨身侧,正欲开口,恰巧卫君娥携女回府,云照环视了圈堂内众人,然后“扑通”跪到了地上。 裴暨愣了愣,接着噌然起身,惊呼:“殿下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云照依旧跪得笔挺,“成亲以来,云照还未曾拜见过岳父岳母,今日在此补上,还望父亲、母亲勿怪。” 说完,他弓腰叩了一首。 裴暨吓得两腿打颤,若非卫君娥在一旁搀扶着,他恐怕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殿下身份高贵,实在无需这般。” 言毕,他一记飞眼示意裴勉扶云照起身。 收到信号的裴勉这才后知后觉地踱至云照身旁,然后附耳小声道:“快起来吧,咱爹娘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们不会怪你的。” 云照并未作答,只默默站了起来。 直到人重新坐下,裴暨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来,可衣摆下的双腿却依旧打着哆嗦。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随意寻了个理由打发走了屋内旁人,然后把视线停留在了云照那张淡漠的面孔之上。 不对劲………… 裴暨看着云照,面色变了几分。 对于云照这人,他虽称不上了解,却也闻得颇多,方才因为一时紧张,他竟忘了,云照是何等的心高气傲之人,除了拜过父皇兄长以外,根本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当今太后都未曾受过他的跪拜。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清高孤傲的人,刚刚竟对他裴暨下跪了! 对此,裴暨算得上是喜忧掺半。 他想,云照既怀了他裴家的骨肉,那么便不大可能会对裴家出手,但他怕就怕裴勉会因此丢了魂,万一云照不似表面那般无害,那日后,孩子很可能就会成为牵制裴家的筹码。 思绪稍有混乱,裴暨瞄了眼角落里安然饮茶的云照,袖摆下的双拳不自觉握紧。 大抵是察觉到了那股灼热的视线,云照望向裴暨轻轻一笑,接着蓦然开口:“请父亲放心,我腹中的孩儿只会姓裴,也只能姓裴。” 大约被洞察到了心思,裴暨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干笑两声道:“是么?如此甚好…………” 闻言,云照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自顾自喝着杯中的茶水。 但事实上,他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整个裴家为他所用,毕竟放眼整个大郢,只有裴家的实力称得上中流砥柱,且裴家手握兵权,朝中几乎无人敢与之抗衡。 第9章 于是揣着这么个心思,云照亦是庆幸自己怀了裴勉的孩子,若非这样,他还真不确定裴勉那小子是否会对他死心塌地。 心想着,他微微垂首,掌心温柔地抚过那尚且平坦的小腹,紧接着开口道:“明日就是围猎的日子了吧?” 坐在旁侧的裴勉听罢,应声道了句“是”。 云照指尖抵着下颌作思索状,片刻后抬眸看向裴暨道:“明日的围猎,还请父亲一同前去。” 裴暨不解地问:“皇家围猎,一般只有皇室或王孙贵族前去,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云照坦言道:“若我说,陛下会在明日的围猎中遇险呢?” “什么?”裴暨眉头倏然皱起,问:“何来的这个说法?” 云照没有着急作答,只道:“事态紧急,还请父亲速速决断。” 事关圣上安危,裴暨自然是想也不想便应答了,可就在他心惑云照为何会料定此事时,只听对方再次开口:“除此之外,怀嗣一事还请父亲暂时替我保密,否则下一个出事的,便是我腹中的孩儿。” 裴暨的眉头自开始便没有放松过,听到云照的话,他更是止不住胸口的那股暴虐,狠狠拍了下儿案桌,沉声道:“谁!到底是谁这般猖狂,竟要害我裴家子孙!” 云照放下了手中茶盏,眸底透着的寒意叫人不寒而栗,“太后,宁诃。” 第7章 我忍不了了! 夜幕,王府。 大概是怀了孩子的缘故,云照近来十分嗜睡,从将军府出来后又颠了一路的马车,回到王府时他已靠在裴勉肩头睡着了。 “瑶儿,去打点热水过来。”踏过王府的门槛,裴勉对路过的婢子轻声道了一句,然后抱着云照稳步向寝屋走去。 被唤“瑶儿”的侍女看了眼裴勉怀中熟睡的自家主子,立即道:“是,请将军稍等。” 回屋后,裴勉把人轻轻放到榻上,仔细替云照掖好了被子后终得喘了口气。 恰巧婢女端来了热水,裴勉把人遣退后端着盆来到了云照床旁。 他记得,云照这人素爱干净,每日就寝前须好好沐浴一番方能入眠,只是近来因着嗜睡的原因,常常是裴勉着空替他擦的身子,就如现在这般。 “云照,翻个身。”裴勉手里湿着帕子,悄声说了一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 云照自然是听不见的,身上的锦缎早已被剥了个干净,只余一床被褥半掩着腰身,透皙的肌肤暴露于空气之中,被床头的烛火映得白里透红,好似那上乘的脂玉。 明明只是无意一瞥,可那曼妙的身段却像是有无穷的吸引力,使得裴勉的喉结不自觉滚了又滚,慌忙中撇开了视线。 嘴里不明嘀咕了一句,他深喘了口气,默默把手搭在了云照腰侧。 滚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裴勉在触到云照皮肤的那一刻忽觉浑身遭遇雷击,心脏也如大火灼烧般怦怦跳个不停。 手中的帕子很快变凉,他失神地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情不自禁地慢慢弯下了腰。 温吞的气息逐渐逼近,可就在那四片唇瓣即将相抵的时候,云照忽然一句梦呓,裴勉猛然惊醒,当即跌坐在地。 粗重的喘息不绝于耳,他望着榻上安然熟睡的人,胸口起伏不断,不知是喜是怕。 操………… 半晌,裴勉撂出一句粗口,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重新挪到云照身旁,斗气似的掐起云照脸颊上的软肉,但并未用力,自语似的咬牙道:“睡着了还想着吓唬我,居心叵测。” 虽是谴责,但那嘴角的笑意却是如何都掩藏不住,裴勉说着,搭在云照腰间的手一个用力,很轻易便将云照翻了朝了另一面,他顺势撩开云照背上散落的墨发,着手替人擦拭起了身子。 湿热的帕子一遍遍轻抚过皮肤,偌大的寝屋内,两股气息纠缠交错,一个平稳既安宁,一个隐忍又克制。 直到最后,裴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的,他只记得替云照擦了很久的身子,手里的帕子都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睡饱了,云照指尖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一张清逸的俊颜,云照有片刻的茫然,推了推倚靠在床头的裴勉,“醒醒。” 熟睡中的裴勉受到烦扰,不耐地咂了咂嘴,喉咙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呢喃,接着扭头继续呼呼大睡。 云照哭笑不得,掀开被子凑到裴勉跟前,试探性地戳了下儿他的脸,“裴勉?” 裴勉依旧没有反应。 云照见状也不再烦他,拉过一旁的被子替裴勉盖上后正准备下床喝口茶,抬脚的瞬间却发现自己全身光裸,心里蓦地一惊。 也不顾什么三七二十一了,他双手一顿乱拨,猛地扯下裴勉将将盖好的被子披到了自己身上。 “唔………谁啊?”感受到一阵蛮力拉扯,裴勉不满地发起了牢骚,睁开眼瞧见云照紧裹被褥的画面,他毋地瞳孔一缩,意识到什么后忙不迭从床上蹦起,道:“云、云照,你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双手胡乱挥舞一通,裴勉的解释在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云照压根儿不信。 对面的铜镜折射出云照脸上还未消退的红印,他看着裴勉惊慌无措的模样,最终唉道:“罢了,你年纪尚轻,一时冲动也可以理解。” 第10章 裴勉愣住了,正要反驳,却见云照若无其事地穿上了衣服,十分淡然给自己斟了杯茶。 裴勉却恼了。 这家伙什么意思?他心问,难道在他云照的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嘴脸? 心中猜测不断,他一眨不眨地审视着云照曲线流畅的背影,眼眸一点点被激愤侵占,理智也渐渐被盛怒吞没。 此时的云照还未察觉到身后趋近的危险,待他放下茶杯转身之际,裴勉与他仅剩一拳之隔。 “你、你做什么!”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身影吓了一跳,有些责怪意味地瞪了裴勉一眼。 裴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为出声作答。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云照眉头倏然蹙起,抬起一只手在裴勉眼前晃了晃,问:“丢魂了?” 裴勉墨瞳轻移,陡然抓住云照悬在空中的那只手,半天冷声道:“丢了,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早已经丢了。” 是了,裴勉想,早在他第一次认识云照的时候,他就该把这尤物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他要让云照享受他的触碰,最后离也离不开他。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那只擒着他腕子的大手猛然发力,接着他便脚下不稳,重重摔进了裴勉怀里。 “你疯了?”云照一脸后怕地捂着肚子,双目瞪得铜圆。 裴勉闻言轻嗤了一声,脸上再不见昔日的憨态,对于云照的怒斥,他像是没听见一般,抬手将人扛起后便重新放回了榻上,紧接着欺身而下。 云照的双手被牢牢禁锢于头顶,颈边是裴勉鼻腔中不断喷洒的热气,即便是隔着衣料,他也能很明显感觉到裴勉那呼之欲出的欲望。 所爱之人近在咫尺,若非顾及腹中孩儿,云照倒真想与裴勉干柴烈火一番,可………… 一想到这从天而降的宝贝,他便感触颇深,他想,大概是老天也在眷顾自己吧。 嘴角隐隐的笑意入了裴勉的眼,他眼眸微微眯起,腾出禁锢云照的一只手转而钳住了对方下颌道:“是不是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才这般高兴?” 危险的话语拉回了云照的思绪,他渐渐敛去笑意,警告道:“裴勉,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勉呵笑道:“怎么不知?” 语气不似玩笑,云照也是头一回见裴勉这般模样,心也跟着悬了起来,“那你可知,我腹中怀着你的骨肉?” 云照说着,目光不曾移动半分,他知道如何拿捏住裴勉,果不其然,裴勉的视线慢慢落在了他的小腹上。 屋内静了片刻,视线碰撞的那一刻,只听裴勉一声轻笑,道:“我自然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骨肉,不过我也问过郎中,孕期同房并非不可。” 云照听罢眉头一皱,“你怕不是遇到了江湖骗子。” 裴勉露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 云照有些慌了,若非怀孕不能使用内力,他定然要赏裴勉一个巴掌,被禁锢的两只手猛烈挣扎起来,他冷眸对裴勉道:“现在,立刻从我身上下去。” 裴勉还在气头上,左右不过吓唬对方一下,听到云照的警告,他不仅没有动作,反而好玩似的欣赏起了对方的怒颜。 云照也不甘示弱,氤氲凤眸似要射出利箭。 渐渐地,被压于头顶的双手变得麻木,长时间的对峙让云照有些力不从心,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加之裴勉时不时蹭着他,此时的云照只觉小腹燃起了一团火苗。 “挺能忍啊。”裴勉忽然用力一顶,似笑非笑地戏道。 云照黯下眸子,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他咬着牙关冲裴勉低吼:“你敢。” 裴勉蔑然一笑,“我活到现在,杀过的敌军比你的头发丝都多,又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云照心头一震,没有再说话。 见对方吃瘪,裴勉心里涌起一阵快感,“怎么,这就缴械了?” 对于裴勉的挑衅,云照不作理会,他知道裴勉不是那种冲动行事之人,虽然偶尔会失控,但分寸还是有的。 “云照,你真的不想?”忽然,裴勉低头在云照耳边轻语。 温热的气息拍打耳廓,云照只觉周身一阵酥麻感,条件反射地蜷起了腿,却被裴勉又一次压了下去,调笑道:“果然,你是想的。” “裴勉,你疯了?”感受到那股抵在大腿间的力道,云照的心沉了又沉,再不见半分方才的冷静。 裴勉喘息愈发加重,但始终保留有一丝理智,他原只是想小小地威胁对方一下,谁曾想竟把自己先搭进去了。 体内的邪火愈烧愈旺,滚汤的温度透过皮肤在二人之间来回传递,云照怕裴勉失智,挣扎着低喊道:“裴勉,松手!” 裴勉双目愈渐迷离,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一路下滑,他看着云照,心道这家伙生得如此好看,怎么自己以前却从未发觉? “云照,你真好看。”裴勉指尖轻轻触过云脸颊,发自内心地赞道。 云照拧眉叹了口气,“裴勉,你先松手。” “我松手,那你跑了怎么办?”裴勉问。 云照道:“我不跑,你我已经成过亲拜过堂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能跑哪里去?” 听罢,裴勉斟酌片刻,最终松开了云照,紧接着———“啪!” 第11章 失去了桎梏,云照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甩了裴勉一巴掌,裴勉被打懵了,捂着脸囔问:“你打我做什么?” 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没什么,不过手痒罢了。” 裴勉闻言瞪大双眼,“手痒?手痒就能随便打人了?” 云照抛出一记刀眼,“怎么,不服?” 裴勉:“…………” 最终,他还是拜在了云照凌厉的攻势之下,不得不承认,云照生起气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否则他幼年也不会每每只因云照的一个眼神而吓得屁滚尿流,虽然时至今日,他已不是那个胆小爱哭的毛头小子,但谁让对方是云照呢。 “得,我认错,刚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这个莽夫计较。”裴勉认输道。 云照冷冷哼了一声。 裴勉顿了一下,忽地又道:“不过我得解释啊,你睡着的时候,我确实没碰你一根汗毛。” 说罢,他发誓般举起三根手指。 事已至此,云照也懒得再计较他碰没碰,碰也好,没碰也罢,总之孩子安然无恙,裴勉亦在身旁。 见云照不说话,裴勉认为他还在怄气,只得继续安慰:“好了好了,我跟你保证,下次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碰你,好不好?” 云照看着身上狗皮膏药似的人,白了对方一眼后道:“还想有下次?” “没有没有。”裴勉连连摆手,然后狠狠甩了下儿自己的嘴巴,“你瞧我这嘴笨的。” 滑稽的动作让云照笑出了声,“倒是有点儿自知之明。” 裴勉嘿嘿道:“那是,否则怎会娶到这般倾城之姿的美娇娘?” 说罢,他眼神带着侵略的意味,上下将云照打量了一遍。 “美娇娘?”蓦地,云照笑意退去,一双眸子危险地眯起,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勉。 裴勉忽觉说错了话,忙拍着自个儿胸脯噎道:“美娇娘,我。” 云照心下一笑,没有再深究。 裴勉留意着云照的一举一动,直到确认对方真的不生气了才终于松口气,正欲离开时,却被云照叫住了。 “等等。”云照唤住他。 裴勉一颗心再次悬起,“怎么了?” 云照看着他,视线缓缓下移,“你打算就这样出去?” 跟随云照视线,裴勉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紧接着瞳孔一缩,猛然捂住了小腹下那赧人的驼峰,继而尬笑道:“意外,意外………” 云照似嘲一笑,然后迈步走了过去,作势就要解他腰间的系带,“我帮你吧。” 裴勉一惊,忙后退道:“你有孕在身,这绝对不可!” 云照飞去一记刀眼,“你当我蠢么?” 裴勉悻然,“那你这是?” “我自有法子助你泄火。”云照说着,撩开裴勉的衣摆,慢慢蹲下了身………… 第8章 嘴巴还痛吗? 这一夜,云照几乎没有阖眼,不是睡不着,而是嘴巴痛,痛得难以忍受。 但反观窝在他身侧的裴勉,睡相十分酣甜,朗逸的俊颜光躺在那里就叫人赏心悦目,可即使是这样一副醉人之姿,云照也恨不能甩上两个耳光。 回想起昨夜的肆无忌惮,只差一点就擦枪走火了,云照不免一阵后怕,若非点到即止,他真怕自己就这么把身子献出去了。 “裴勉,该醒了。”想着,云照叹了口气,抬手推了推身侧熟睡的裴勉。 感觉到一阵摇晃的裴勉拧眉翻了个身,接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云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音量又拔高了几分道:“裴勉,起来了,咱们该出发了。” 裴勉依旧鼾声如雷。 耐着性子叫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云照忍不了了。 他望着里侧呼呼大睡的人,默默弯腰拿起了地上的长靴,然后高高举起。 他先是把长靴对准了裴勉那张睡颜,可双手高举的瞬间,他实在不忍伤着这张俊脸,于是细细斟酌一番后,他方向一拐,毅然决然地将长靴向了裴勉的侧腰———“啪!” 力道毫不手软,光听着就能感觉到那片衣料下的皮肤泛起了红晕。 几乎是同时,裴勉惊坐起身:“操!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偷袭本将军!” 睁眼是云照略带愠怒的脸蛋儿,裴勉前一刻话音刚落,下一秒立马收起了那副张牙舞爪的嘴脸,闭口正襟危坐。 半晌,云照手中靴子一扔,问:“可是醒神了?” 裴勉头点得如同拨浪鼓,“醒了。” 云照淡淡一瞥,又问:“那你可知咱们今日要去哪里么?” 许是昨夜睡得太死,裴勉到现在都有些不甚清醒,被云照这么一问,他有些懵道:“哪里?” 话毕,云照啧声闭起眸子,眉眼尽是愁苦之色,他心想,裴勉这小子明明在战场上机灵的很,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没脑子。 “速速更衣,随我去宫里。”云照抬手摸了摸小腹,嗟叹道。 裴勉顿时幡然,问:“要把爹也叫上吗?” 云照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宜声张,等时机到了我会差人前去知会裴元帅。” 听到“裴元帅”三个字,裴勉有些不太高兴,心道云照这家伙昨日还“父亲父亲”地唤,怎的现在却忽然改口了。 大抵是心系云昇安危,云照并没有察觉裴勉的情绪,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对方加紧动作,裴勉心情不佳,嘴上应的和手里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第12章 云照早早就收拾妥帖,他看着裴勉那龟一般的速度,恨不得当场撂挑子走人。 “你手里拿的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裴勉摊开手上的袍子抖了抖,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云照一眼,“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衣服了。” 云照咬了咬后槽牙,一脸危险地笑道:“仔细瞧瞧,是谁的?” “啊?”裴勉惑然低眸,蔫道:“………你的。” 云照看着他,只觉胸口憋着股闷气,险些就当场爆发了,但为了孩子不受这个糟心爹的影响,他又努力忍下了。 他走到裴勉跟前,顺手扯过裴勉手里的衣服丢到了一旁,然后拿起床尾的另一件玄色长袍披到了裴勉身上,边替对方封腰边喋喋道:“这般粗心大意,叫我如何放心。” 面对云照突如其来的贴心,裴勉有些受宠若惊,身体僵直着任由云照摆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云照的脸。 “嘴巴还痛吗?”忽然,裴勉问。 云照动作一顿,紧跟着双手猛然发力———“啊!” 裴勉一声哀嚎,捂着腰连连后退,“你!你要谋杀亲夫?” 云照眸中的娇妩一闪而过,接着便是煞人的凌厉,他没料到裴勉竟如此不要脸皮,好端端地又提昨夜之事,一想到那小子昨夜的粗鲁蛮横,云照心里便一阵恼火。 “你可知,什么叫点到即止?”他冷声问道,似是在诉对方昨夜的莽撞。 裴勉眼神闪躲,干笑道:“知、知道啊。” “知道?”云照轻嗤一声,“既知道,为何还那般不懂收敛?” 裴勉哑然。 他哪里料到云照昨夜会主动提出帮他泄火,况且自己正值年轻气盛,一下儿没控制住也不能全都怪他吧? 坑着脑袋不敢去看云照的表情,裴勉生怕对方一个动怒又猛甩他两耳刮子,更怕对方因此而动了胎气。 但恰恰相反,见裴勉不说话,云照才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就要开始抬手揍人,被裴勉一个侧身避开了。 “还敢躲?”手上落了空,云照怒火更旺。 隔着桌子,裴勉发誓道:“哎呀我知道错了,下次保证不再犯了,好不好?” 边说着,他还不忘提醒云照小心肚子,却被云照误以为在挑衅,盛怒之下就要纵身跃过那案桌将人生擒活捉。 “小心!”见云照如此铤而走险也要逮着他,裴勉也是吓坏了,下意识上前想要护着对方,但还是手慢了一步。 大概是月份渐大的缘故,云照身子不比往日轻盈,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当即栽了个跟头。 “云照!”裴勉一脚踢开那倒地的桌椅直奔云照,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后颤声问:“怎么样?摔到哪儿了?” “撒手!”云照被他晃得头晕。 裴勉完全不听,“都这样了还耍性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天知道他看见云照摔倒的那一刻有多恐惧,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摔的那个人是他裴勉。 “我叫你撒手!”云照挣扎着想要从裴勉的怀抱中脱身,可面对力大如牛的裴勉,他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另一边,裴勉还在焦急询问,却久久等不来云照的答话。 看着对方心切的模样,云照怒意稍稍消散了些,心底却不由对自己方才的不寻常举止升起了一抹惘然。 是因为怀了孕的原因么?他心问,明明从前对他来说,情绪这种东西是最容易控制的,为何刚刚却………… 眉头轻蹙了下,云照有瞬间的慌神。 “云照?云照!”忽而,一声孔武有力的嗓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入眼的是裴勉那张忧思容颜。 云照眸光闪了闪,口中喃喃道了声“痛”。 裴勉心脏一颤,连忙问:“哪里痛?我去叫陈酉来给你瞧瞧。” 言毕,只见云照那修长的指节轻抵唇角,说道:“这里,痛得像是要裂开了。” 裴勉:“…………” 探查到对方眼底的那抹戏谑,裴勉自知被戏耍了,心里那叫一个火大,但最终,他还是败在了云照那双漆黑的乌眸下。 “罢了,”他无奈叹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云照红肿的嘴唇,道:“这样好些了吗?” 云照没想到裴勉会这么轻易就妥协,一时有些讶然,不过还是顺着裴勉的话道:“好些了。” 粗糙的手指抚过薄软的红唇,略烫的触感让裴勉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吞吐道:“那、那我们快走吧。” 捕捉到对方眸中闪过的惊慌,云照忽地嫣然一笑,嘲道:“这般藏不住欲望,到底是年轻气盛。” 裴勉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脸吃瘪的窘样让云照心里升起一抹快感,方才那被裴勉惹起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他道。 闻言,裴勉嘟囔着应了一声,然后巴巴地跟上了云照的脚步。 大暑将过,外头却依旧炎热。 马车一路疾驰,待二人抵达后,围场已堵满了人,穿过前面的那片人墙,云照携裴勉来到正中央的龙辇前,拱手道:“臣,参见陛下。” 裴勉跟着行了一礼。 “皇叔免礼。”龙辇之中,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款款传出,紧接着一颗脑袋从里头探了出来。 自先帝驾崩后,十六皇子云昇遵遗诏继任为帝,登基时年仅八岁,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也不过十岁出头。 第13章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谙世事的顽孩,是云照冰冷疏离的外表下藏匿的仅有一点温柔。 窥探到云昇蠢蠢欲动的玩心,云照脸色倏地一黑,警告似的看着对方,云昇见状立即拉下了那快要绽出的笑颜,小心翼翼地望向云照,见云照没有要发怒的迹象,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瞧着叔侄二人间暗涌的波涛,一旁的裴勉不由对当今圣上泛起了丝丝怜悯,心道云照那糟糕脾气,也就他裴勉能承受得住。 “陛下。”忽然,云照开口,“今年是您第一次参与围猎,切记保护好自己。” 云昇甜甜应道:“皇叔放心,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再且裴哥哥教了朕那么多功夫,那些飞禽走兽于朕而言不过手到擒来之物。” 说罢,他目光游到裴勉脸上,调皮地冲裴勉吐了下儿舌。 若放在从前,裴勉定然要吹声口哨以示欢喜,但眼下云照在旁,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做了此举后云照会是何种表情,因此只能笑着道了句“陛下谬赞”。 云照自来时便用余光扫视着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但悬着的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来,只能叮嘱裴勉拼尽全力护好云昇,裴勉自然应声道好。 “对了皇叔。”云昇忽问:“你什么时候能来宫里?朕都好几日没见着你了,那些大臣就知道为难朕,总是给朕出难题,朕不喜欢他们。” 话语掺杂着委屈,云照听后不觉有些心疼,道:“陛下要学会独自处理政务,怎可事事由臣代劳?” 云昇嘟嘴道:“可父皇崩逝前指认你做摄政王,不就是为了替朕处理政务的吗?” “胡闹!”云照脸色顿沉,一声斥吼吓得云昇险些摔下龙辇,他质问云昇:“是谁同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是、是………”云昇被这一嗓子吼得瑟瑟发抖,以至于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云照纵使怒不可遏,却也不是真的气云昇,他心知云昇不会生什么坏心思,方才的那句话想必是某人吹的耳边风,目的是何大家心知肚明。 突如其来的肃然氛围叫人难捱,裴勉往前走了一步,正想着缓和下儿气氛,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 原来的人墙很快分成了两列,一抹身影手握缰绳自人潮中疾来,云照看着,眉眼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这般热闹,本王没来迟吧?”马背上,云褚恣意道。 云照没有搭话,对于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侄子,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见云照面色不佳,裴勉自然也没给云褚好脸子,只阴怪道:“奕王殿下姗姗来迟,可是府中的丫鬟睡过头了?” “你!”云褚脸色霎时铁青,但碍于周边人群众多,他又实在不好发作,只能默默咽下这个哑巴亏。 他记得自己今日的任务,借着这次的围猎,能除掉云昇那个蠢货才正好,除不掉,伤了残了也是好的,他就不信了,这大郢的文武百官会拥护一个残废做皇帝。 心里想着,他神色狠戾地看了眼龙辇上的云昇,恰巧这一幕入了裴勉的眸子,内心搭起了警戒。 第9章 糟了!中计了! “快!那里有头鹿!” “哪里?” “跑了!唉!” “嘘!那有只兔子!” “射到了射到了!” “手法儿可以啊哈哈哈。” …………… 围场内乱作一片,所有人都争抢着想要拔得头筹,云照静坐其观,看上去毫不关心。 “皇叔,朕想………”仅一盏茶的功夫,耳旁再次响起云昇纯澈的嗓音。 “不许去。”云照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于是头也没抬道。 话未讲完便被一口否决,云昇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却不敢回嘴半分,只能赌气似的扯着自己的袖子。 裴勉吊着二郎腿,看戏般对着云昇耳语道:“陛下的皇叔可真凶。” “你住口!”听到有人说云照坏话,云昇当即反驳,即便那眼眶因方才的委屈闪着泪光,他也不容许任何人诋毁他的皇叔,“朕的皇叔才不凶,朕知道,他这都是为了朕好!”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裴勉仍旧替云昇哀叹,怎就遇上这么一个懂得拿捏人心的混蛋,瞧瞧,受了委屈都还想着替对方说好话。 “好好好,陛下说得对,是臣失言了。”裴勉看似诚心道歉,实则对云昇的说辞嗤之以鼻。 云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虽表面上总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内里却是个十足的心机鬼。 “既知失言,那裴哥哥去给皇叔道个歉吧。”见裴勉道错了,云昇一脸天真地说。 岂知裴勉那鹰隼般的眸子骤然睁大,似乎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陛下开什么玩笑。” 让他给云照道歉?可能么? 云昇闻言道:“朕没有开玩笑啊,太傅教习的时候同朕讲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裴哥哥不知道吗?” 裴勉一时哑口。 反观旁边的云照,在听见二人的对话后将视线打在云昇脸上,接着似嘲般看了眼裴勉,道:“陛下年纪尚小却懂得这么多道理,不像某人,空有一身蛮力。” 裴勉无辜地眨眨眼,然后猛地支棱起身:“你说谁空有一身蛮力?” 云照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道:“谁应了,就是谁呗。” 第14章 裴勉气笑了。 正想着该如何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桀笑:“围猎大日,皇叔与陛下竟不去与子民同乐么?” 闻言,三人同时回首。 云昇最先开口:“皇叔担忧朕的安危,倒是皇兄你,如此急着朕去围猎,是否心怀不轨?” 稚气未褪的面孔夹着生冷的语调,让对面的云褚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作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拱手道:“陛下说的哪里话,臣与皇叔一样担忧陛下的安危,只是这围猎乃我朝一等一的大事,陛下不去,只怕会落人口舌。” 云昇正欲开口辩驳,却被一旁的裴勉拦了回去,裴勉盯着云褚,半晌扬唇一笑:“奕王此番话倒是在理,只不过陛下尚且年幼,出了问题,怕是任何人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云褚听罢目光轻移,笑道:“裴将军此话有理,那不如………” 佯装思忖了片刻,他阴笑道:“你去替陛下狩猎,如何?” 裴勉自然不怕,可独留云照一人在此,他又实在放心不下,正要回绝,云褚再次开口:“怎么,裴将军这是刚被封官加爵,所以连替陛下狩猎这等子小事也不放在眼里了?” 裴勉:“…………” 大约是年轻气盛,裴勉明知这是激将之法,还是着了云褚的道,一个跃身道:“去便去,奕王殿下可要与我比上一比?” 云褚见对方上了钩,于是十分豪爽道:“比就比。” 裴勉纵身跳上马背,手中缰绳用力一甩,马儿吃痛,前蹄高高翘起,很快奔进了前面的树林之中,云褚见人走远,悄悄向躲在暗处的黑衣人比了个手势,接着紧随其后。 不多时,围场外仅剩云照和云昇叔侄二人。 “皇叔,你说裴哥哥会赢吗?”云昇眺着远处的密林,问道。 云照顺着云昇的话反问:“那陛下觉得谁会赢呢?” 云昇听后两手一举,雀跃道:“朕赌裴哥哥会赢!” 云照听罢莞尔一笑,没有再说话。 林中禽鸟嘶鸣,四下可闻人群贪婪的肆笑,弓弩飞出的利箭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骸亦铺满了整片土壤。 裴勉驾马疾驰,多年的沙场征战让他此刻斗志昂扬,仅片刻,随从们的手中便收获斐然,但裴勉并不满足于此,距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他要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挫一挫那个云褚的锐气。 “奕王殿下!”裴勉忽地驱停烈马,冲着不远处的云褚喊道:“听闻山头猛禽颇多,可敢与在下一较高低?” 云褚正想着如何把人引到深处,没成想对方自个儿竟提出来了,听了裴勉的话后,他忍不住心中暗笑,回道:“有何不敢?” 裴勉收起手中长弓,然后径直往山头疾去。 周围树木渐多,杂草生得半人之高,稍不留神便能将人绕得五迷三道,但也正因如此,这里成了飞禽走兽的聚集之地。 裴勉坐在马背上,一双锐眼不停扫视着周边动响,忽然,一阵细微沙沙声自草丛中传出,裴勉视线猛转,紧接着拉起长弓。 “咻———” 随着手指松开,锋利的箭刃被弓弦弹出,同时劈开了一道血光。 裴勉跳下马背,走近一看发现是只小野兔,虽有些遗憾,但还是揪着兔耳将猎物拎了起来,正要扔进筐里,手中的猎物突然动了一下。 裴勉不禁感慨这小家伙生命力的顽强,自语道:“长痛不如短痛,小东西,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说罢,他拔出腰间短刃就要刺死猎物,只是无意一瞥,他发现这兔子竟然揣了崽子。 脑子里莫名闪过云照的脸,他手举半空晌久,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 “稀罕啊,裴将军这是心软了?”身后,姗姗来迟的云褚笑了一句。 裴勉捧着猎物,默不言语。 云褚见人不吭声,饶有兴味地绕到他跟前,“久闻裴元帅教子有方,年纪轻轻便为朝堂立下赫赫战功,怎如今连只兔子也不敢杀了?” 裴勉依旧不为所动。 云褚碎话不断,毫不顾忌裴勉愈发难看的脸色,直到裴勉扔了那兔子,扬言要回营地时,他才顿时慌了神。 “太阳未落,咱们的比试还没结束,你怎可现在落荒而逃!”云褚加紧步伐跟上裴勉,说道。 裴勉完全不作理会,只撂下一句“今日的比试算你赢”后便驾马离开了,独剩云褚在原地咬牙切齿。 然另一边,在裴勉走后,云照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云昇身旁,任由云昇如何撒娇也不曾放任其离开视线,但他还是低估了云褚的心计。 就在裴勉离开没过多久,那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便按耐不住了,一声口哨,草丛中蓦地窜出十几名蒙着面纱的黑衣人,齐刷刷地拔出佩剑就要刺杀那叔侄二人。 “先杀那个小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十几支剑噌噌指向惊魂未定的云昇。 云照瞳孔骤缩,反手把云昇拉到了身后。 眼看利刃即将穿膛而过,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却像是中了蛊一般蓦然动弹不得,紧接着便是一摊猩红自,不肖片刻便倒地没了气息。 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提高了警惕,殊不知这一切早已在云照的算计之内。 早在得知有人对云昇不利后,云照便派了逍卓在暗中保护,方才那支毒镖就是逍卓的贴身暗器,虽未现身,但云照猜测这些黑衣人暂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第15章 “陛下,随我走。”趁着黑衣人愣神的功夫,云照想要带云昇离开,只是没走几步,一抹银光乍现,脖颈处抵上一点冰凉,云照立即停下了脚步。 视线顺着剑刃一路前移,云照凝视着对面的蒙面者,道:“刺杀天子,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那人冷冷一笑,似乎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眼里,手上猛然发力,饶是云照眼疾手快地躲开,还是刺破了肩处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顷刻间染红了白衣。 那蒙面人见状眸光泛起猩红,好似那杀红了眼的惯犯一般直逼云照心脏,然护主心切的逍卓一心想替主子解围,却无意叫那群黑衣人钻了空子,仅片刻便将他团团围住。 眼看逍卓被困,云照鲜有地骂了句该死,下一刻便见那蒙面人再次冲他袭来。 云照死死护着云昇,眼瞧那刀剑距心脏愈来愈近,不知何处飞来了一支箭矢,霎那间将那剑身劈成了两截。 逮着这空隙,云照拉着云昇连退几步,待蒙面人反应过来后,眼前已不是云照的身影。 “何人在此,胆敢刺杀圣上!”裴勉手持一柄弯弓,双眸散着骇人的寒光。 蒙面人见来者是裴勉,明显犹豫了一下,他谨慎地站在原地与其对峙。 裴勉余光望了眼身侧的云照,确认对方无性命之忧后正要与那蒙面人厮杀,但那蒙面人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袖中掏出一枚烟雾弹就冲几人扔去,裴勉条件反射地护在云照身前,待烟雾散尽后,面前已不见那蒙面人的影子。 “主上!”另边,终得摆脱围堵的逍卓负伤疾来,一只膝盖猛然跪地,“属下护主不力,请主上责罚!” 云照安慰似的拍了拍云昇后背,挥手道:“无事,那些人身手了得,应该是隶属于某个门派。” “依属下看,那些人不像是冲着陛下去的,倒像是冲着您来的。”逍卓回忆着方才惊心动魄的画面,肯定道。 云照沉默了。 “太阳落山了,我带你回去。”望着云照肩头的大片血红,裴勉颤声道。 “好。”云照看了眼身旁的云昇,轻轻应道。 第10章 疼就咬我 夜幕、王府。 一路的舟车劳顿让裴勉愈发心急,回到王府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府医替云照诊治。 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浸染了大片衣襟,云照半昏半醒地倚靠在床头,褪去血色的肌肤白得几乎要与那雪襟融为一体。 “陈大夫,你快去瞧瞧云照的伤口。”裴勉拽着陈酉破门而入,眼里充斥着焦急。 可怜陈酉拖着一把老骨头踉跄跟上,刚刚进门的第一眼便被面前这一幕吓到了,“这、殿下…………” 床榻上,听到动响的云照费力睁开眼,抬眸是裴勉心切的面容,他薄唇动了动,却是虚弱地讲不出一个字来。 裴勉见状连忙把耳朵凑到云照嘴边,问:“你说什么?” 云照气息微弱,稍稍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当即汗如雨下,但还是卯着劲虚喘道:“孩子,可好?” 裴勉这回听清了,立刻安慰道:“放心,孩子好着呢,咱们先处理伤口。” 听到孩子安好,云照这才缓缓闭上双眸。 裴勉趁此替云照褪去肩头的衣物,边脱边催促陈酉加紧查看伤口,陈酉连声应是,细细检查一番后,他用蘸了白酒的纱布替云照擦去伤口周围的血印,然后从医箱里拿出一枚月牙形状的弯针就要往伤口处刺去。 “诶诶诶!”不明所以的裴勉见状一惊,连忙把云照往怀里摁,护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陈酉汗颜:“缝合伤口啊。” “缝伤?”裴勉不自觉拔高音量,“那人岂不是得痛死?” 陈酉抬手抹了把汗,“可若不缝,殿下这伤口太深,只怕是会感染。” 裴勉还想说什么,忽然怀里人动了动,他又立即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云照背靠着裴勉胸膛,吃力地对陈酉道:“不必理会他,直接动手吧。” 这个“他”自然是指裴勉,说到底还是不想对方担心。 “你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云照冷冷道。 裴勉气极反笑,斥声反问云照:“不需要我?云照啊云照,你还真是好样的!” 云照没心情搭理他,只对着陈酉道:“动手吧。” 陈酉看了看裴勉,见对方没有说话,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是,缝合的过程会比较痛,还请殿下忍着些。” 云照没有答话,只重新闭上了眼。 陈酉见状拿起弯针在蜡烛上烤了一会儿,接着便将那烧得通红的针头刺进了绽开的皮肉,几乎是同时,云照眉头紧拧,豆大的汗珠瞬间浸湿了里衣。 陈酉两指捏着弯针,每一次的穿刺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 “屏息,凝神。”耳旁蓦地传来裴勉沙哑的嗓音,云照双目微睁,任由臂膀处的那只大手传递来滚烫的抚触。 正要驱动内力,他忽地想起腹中孩儿,心下猛然一惊,登时打断了施力。 裴勉察觉到异样,立刻将人搂紧问道:“怎么了?” 云照眼睫轻轻扇了一下,细密的汗珠悬挂其上,若是不仔细看,倒叫人误会是在啜泣。 “没事。”沉默半晌后,他开口道,接着便作势一副发动内力的模样。 第16章 裴勉看着眼前绷直身子的人,心道按着云照的底子,只要驱动了内力,应当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疼痛,但他转念一想,内力一旦驱动,五脏六腑不可避免会受到侵害,云照这家伙虽然看似心狠,内里却是比谁都要柔情,加之又贯来能忍,即便是为了腹中胎儿,就是疼地入骨也势必会做出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想到这,裴勉心里忽然一咯噔,心骂云照不知轻重的同时,看向对方的目光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怜惜。 悬空的后背倏然传来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力量自背后那两只大手中传递而来,周身暖意袭来,肩头处的痛感顿时消失殆尽。 云照原就害怕被裴勉瞧出端倪,经对方这么一动作,他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殊不知裴勉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一个发力又将人拉了回来。 “凝神。”裴勉盯着云照的后颈,并没有揭穿他,反而再次出声叮嘱。 大抵是因为后怕,云照正欲开口喝退裴勉,忽然———“噗!” 一滩鲜血倏然自口中喷涌而出,被打断施力的裴勉当即双目圆瞪,又气又急地将云照揽入怀中,怒道:“你疯了?” 尖锐的弯针挺挂在伤口绽裂之处,云照不知听进去裴勉的责骂没有,只一滩水似的倒在对方胸前,衣襟重新被汗水打湿,眉眼间尽是隐忍的不堪。 看着眼前人虚弱无骨的模样,裴勉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所有愤慨尽数化为乌有,他堪堪瞥了眼云照肩头处的伤口,半晌咬牙道:“继续。”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却又似乎大得震耳欲聋,陈酉仿佛看见了那两片血红的唇瓣后近乎咬碎的贝齿,直到出了寝屋大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完成那最后几针缝合的,他只记得余光中,一条结实的臂膀虚晃而过,紧接着耳畔的痛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牙齿厮磨皮肉的声音。 “闭上眼,先好好休息吧。”待关门声响起,裴勉轻轻抽回带着牙印的胳膊,低低道。 云照面儿上依旧没有血色,两只眼睑无力地耷拉着,听到裴勉的话,他嘴巴动了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勉将人轻轻放倒,不知是赌气还是责怪,他边撤去榻上染血的被褥边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神仙,还能替你疼么?” 话虽这么讲,但有那么一瞬,裴勉觉得自己若是可以替云照受此苦楚,他可以对着佛像跪上三天三夜,即使在这之前,他从不信那些鬼神之说。 “裴勉…………”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裴勉敏锐捕捉,立即蹲下身问:“怎么了?” 云照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无铸的脸,吃力地将手缓缓抬起。 裴勉见状,稍有惑然地眨了眨眼。 这是要做什么?他心发问道,云照这家伙,脾气臭也就罢了,得亏自己有耐心,若换做是旁人,方才定然就撒手不管了,莫不是………… 裴勉摩挲着下颌,心想这家伙是想对自己方才的不离不弃表示谢意?还是对自己刚刚的义无反顾抒以爱语? 脑子里将所有可能想了个遍,裴勉一时竟感到丝羞赧,心道云照这个老古板,平时总端着副死人脸,想不到动起情来也会如此可爱。 心里念着,裴勉便是一脸的受用姿态,浑然不知榻上人的目光愈渐幽怨。 看着对方那满目痴傻的蠢样,云照眉头微微一蹙,默默把悬在半空的手缩了回去。 他本是想唤裴勉为自己端一杯茶水,但眼下看裴勉这样子,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这边,裴勉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瞅见云照的动作,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握住那手,别扭中掺杂了几分赧然道:“言谢就不必了,多多休息吧。” 云照:“…………” 他盯着裴勉憨傻又痴呆的眸子,当即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见人不说话,裴勉只当云照是累了,正打算劝人休息,抬眸便看见了那两片泛白的薄唇上覆着的死皮,于是立刻拿来了茶水,“方才出了那么多汗,渴了吧?快喝点水润润。” 说罢,他把杯口放至了云照嘴边,可想到裴勉将将的蠢笨言行,云照忽然气不打一处来,赌气般将脸别向了另侧。 裴勉动作一顿,愣愣道:“又怎么了?” “又?”听到裴勉的问话,云照更气了,心道这小子不开口还好,一讲话便是打算将人气死,好像他云照无理取闹了似的。 可另一边,裴勉确是不知云照因何而这般耍性子,怔愣的同时又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办?是不是该哄哄? 大抵是在军队里头待惯了,裴勉丝毫不会那些男女之间的花言巧语,思忖了许久才只凭借幼时记忆学着父母口中的蹩脚情话讲来与云照听。 “那个………” 他凝视着云照雪白的后颈,半晌吞吐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不会说话,若是方才哪里惹你不悦了,我跟你道歉,行吗?” 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来,裴勉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不过左右惹人不高兴了,道歉总归是不会错的。 将毕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然而结果却是不尽人意,云照依旧后脑勺对着他,半分不为其所动。 “那个,云照?”见此情形,他不免焦躁,抬脚往前挪了一小步,再次试图唤道。 第17章 云照面对着白墙,听着身后人的一声声呼唤,语气中不难听出焦急,心里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但为了巩固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他不想就这样轻易原谅裴勉。 于是他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好好惩治一下裴勉。 “云照?” 又是一声呼唤,云照瞳孔微移,然后慢慢撑坐起身。 裴勉本没抱什么希望,但在瞧见眼前人终于有了反应后顿时变得欣喜若狂,正要上前,却只见云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是陌生的冷冽与疏离。 裴勉脚步一顿,不等他开口询问,只听对面响起云照淡漠的声音:“跪下。” 几乎是同时,裴勉想也没想,“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动静大得刺耳,双膝处传来的刺痛直逼大脑,他恍然回神自己受到了侮辱,当即挺直了腰板痛斥:“云照,你别欺人太甚!” 云照充耳不闻,淡淡瞥了一眼后冷笑道:“我就是欺你了,你能奈我何?” “你!”裴勉喉头一梗。 想他这辈子除了爹娘,还从没这般跪过谁,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现如今却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家伙耍得团团转,传出去岂非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第11章 我错了,你别生气 裴勉心想,是不是自己近段时日里对云照太好了,以至于这家伙愈发肆无忌惮,若是现在不加以管教,日后这府邸还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怕不是连丫鬟说的话都会比他的有份量。 心里念着,他正决定给云照点颜色看看,一抹冰凉忽然抵住了他的下颌,紧接着他便被迫仰头,与对面那双摄人和眸子视线相撞。 对面,云照足尖勾起裴勉下巴,十分恣意地抿着薄唇,矜贵且随性,“看你这模样,莫不是在盘算如何对我施加威压?” 心思被看穿,裴勉瞳孔一震,无端感到一阵惊慌,当即嘿笑道:“怎么可能!这安王府姓甚名谁,哪里轮得到我去对一家主位指手画脚?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云照居高临下地望着裴勉,眸底闪过抹戏谑,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裴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每每对上云照的眼睛,他便不自觉想要靠近。 放眼从前,碰上云照的肆意调侃,他顶多逞一逞嘴上功夫,虽然每回都是以落败告终,但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回溯过去,当年的爱哭鬼已然消失不见,怎如今阴差阳错地同云照成了亲,他反而又变回了往昔那般胆小吃瘪的样子。 莫名一阵烦躁,裴勉眉头微蹙,下意识叹了口气,却不想这轻轻一叹,再次惹来了云照的不悦,登时怒拍床沿。 裴勉吓得身形一晃,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我错了我错了,你、你别生气。” 云照冷着张脸,仿佛对裴勉的认错态度并不买账。 面对云照的盛怒,裴勉害怕归害怕,倒不是因为他胆子小,只是似乎从最初认识云照那时开始,他便对此人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的情感,就如当下这般。 “那个…………”虽然不知道云照又因为什么生气,但裴勉心知自己不喜看见云照受除了笑容以外任何负面情绪的折磨,于是他腰板儿挺直,一只手搭上云照的膝弯轻轻晃了晃,视线有意无意掠过对方愠怒的双眸,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嗯?” 云照依旧没有说话。 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略显烦躁地闭起眸子,脑袋微仰道:“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知从何时开始,或许更确切地说,自打有孕以来,云照发现自己的脾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虽然每次都有裴勉这个受气包替他兜儿底,但长此以往下去,难恐会落人话柄。 静谧持续了好一阵,裴勉头一回见到如此“善解人意”的云照,不禁头皮发麻,心想云照是不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忠诚,否则放在平时,自己脸上早就多出五个巴掌印了。 想着,他不由自主地盯着云照的脸,似是想从其中窥出些什么。 于是各揣心思的二人陷入了冗长的沉思,直到屋外响起侍女传膳的声音,这诡秘的氛围才堪堪结束。 膳桌上。 由于没探出云照的心思,裴勉几乎没什么心情吃饭,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向身侧,碗中的米饭被那双筷子扒拉得冒出一个坑来。 操………… 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贯来心直口快的裴勉何曾受过这等罪,胸口憋着股闷劲儿,他浑身躁动不安,本想同云照来个直截了当,但又生怕哪个字说错了惹到对方不快,因此只能两手不停来回摩挲。 扭捏作态的模样入了云照的眼,便语气不佳地问道:“一口没吃,你是想做什么?” 裴勉动作一滞,悻悻看了眼云照,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云照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碗道:“好,我不生气。” 裴勉这才放下心来,接着看向云照道:“云照,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跟平时比起来,有些…………不对劲?” 云照:“哪里不对劲?” 裴勉琢磨了半天,道:“就比如,你方才没有打我?” 云照:“…………” “你是有什么受虐倾向么?”他问。 第18章 裴勉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就是有点儿惊讶。” 毕竟就在昨夜,你还因为我在梦里抢了你的桃花酥而给了我一巴掌。 当然,后面这句话裴勉没有说出来,他相信以云照现在的脾气,只要哪个字不入对方的耳了,那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听了裴勉的阐述,云照叹道:“你以为我没察觉么?” 裴勉挠了挠脑袋,正要开口,云照又道:“但凡你让着我些,我也不至于天天打你。” “…………?”裴勉表示惊呆了。 如若不是外头有人值守,他还真想立刻冲出去对着老天爷求证———“天地良心!我裴勉哪回没有让着他云照?” 内心暗涌的波涛几乎就要破土而出,裴勉满腹的苦楚无处宣泄,只能一脸怨怼地盯着云照看。 察觉到身侧灼热的视线,云照也十分傲然地与之相对,“怎么,我讲得有错?” 裴勉:“…………” 左右等不来回话,云照也知自己过火了,心里正想着法子转移话题,不料耳旁蓦地传来裴勉阴恻的声音:“没错。” 云照愣了愣,“什么?” 裴勉看着他,眼里的委屈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他重复道:“我说,你讲得没错。” 云照目光投在裴勉那张脸上,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不明所以的裴勉显得有些急切,“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云照广袖掩口,可那一排雪白的贝齿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如画的笑颜褪去了昔日冰冷,连带周遭的环境都染上了一层明艳。 裴勉将将还窝着团火,可恼着恼着,他又很快淹没在云照那双含着情的笑眼之中。 渐渐地,饭菜凉了,云照也笑够了,他站起身,“走吧。” 裴勉跟着站了起来,“去哪里?” 云照拂袖向外走去,“听闻坊间出了好些新糕点,我想去尝尝。” 闻言,裴勉加紧脚步跟上,口中不忘叮嘱对方:“石阶光滑,你小心些。” 云照正下台阶,听到裴勉的话,他不满地喃了一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或许是月份渐大的缘故,云照的身子略显笨重,裴勉跟在旁侧,视线守着对方的脚下半分不曾挪开,似乎生怕人磕了碰了。 二人行至府门外,裴勉正准备唤人备轿,被云照一个开口打断了,“不必,我想走走。” 裴勉听了眉头一皱,“你如今一双腿拖着两个人的重量,吃得消?” 云照呵道:“小崽子才几斤几两?我还不至于弱到这般田地。” 裴勉挣扎片刻,道:“那好吧,你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到时………” 话未说完,不知是不是嫌人太过唠叨,云照早已转身离开。 裴勉一惊,立即拔腿跟上。 喧嚣的街上人来人往,云照因为政务繁忙不常出门,所以十分珍惜此次的出行,一会儿叫裴勉给他买栗子糕,一会儿让裴勉替他买芙蓉饼,吃得那叫一个乐呵。 倒是裴勉,自出门开始就在不停地排队,手里更是揣得盆满钵满。 “云照,我说你不吃的话能不买吗?”身后,裴勉气喘吁吁地诉苦。 云照听罢回眸道:“怎么,心疼银子了?” 裴勉道:“银子乃次要,主要是你买了那么多,吃就吃上几口,未免太过浪费,想当年我在军营里…………” 听着裴勉再次提到他在军营中的荣光事迹,云照烦不胜烦,抬手打断道:“行了,这里又不似军营那般粮食短缺,你若再讲那便回去吧。” 见人无端端生气,裴勉觉得云照莫名其妙。 他自认为说的话没有问题,身为将帅之后,他从小就被灌输要爱惜粮食,那些在战场厮杀的将士们自离家开始便吃不上一顿饱饭,裴勉对此深有体会。 但云照不一样,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来没有忧思过温饱问题,裴勉想,跟这种人谈惜粮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 “罢了罢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要什么便买什么吧,吃不完我替你吃。” 云照嘁道:“听你这语气,怎么好像是我不讲理了似的。” 裴勉心想难道不是吗? 但想归想,他可没那个胆子讲出来,立即当场换了副笑脸道:“尊敬的安王殿下,您身份何等高贵,做什么同我一个平民百姓计较?您想吃什么便说,在下买,买还不行么?” 云照哼笑一声,显然对裴勉的话很是满意。 见对方没有再深究,裴勉这才吐出一口气,心道终于把这个祖宗给伺候好了。 “咱们现在去哪里?”他两步跟上云照步伐,问道。 云照环视一圈,道:“再看看吧。” 裴勉应了一声,随口问:“云照,你知道朱雀桥吗?” 云照思索片刻,道:“不知。” 裴勉随口道:“当真是温室长大的,竟连朱雀桥都不知道。” 云照听后薄唇微嘟,不高兴地问:“那你倒是说说,那个朱雀桥是做什么的?” 裴勉却卖起了关子,道:“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第12章 闹市 闹市的街道蜿蜒曲折,虽值正午,可街边的摊点早早就摆满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上去好不热闹。 第19章 裴勉与云照并肩行走在街道上,一白衣翩跹气质出尘,皎如玉树临风前,一玄袍加身不拘小节,似有恢弘凌云志。 两抹身影高挑又扎眼,很快便引来了大片的目光。 那些个女贩们见路上冒出两名美男子,纷纷甩起袖子冲他们抛出媚眼,妄图通过这种法子引起他们的注意,更甚者有些大胆的,竟直接走到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一副“不买我的东西不许离开”的架势。 云照走得好好的,看见眼前纷扰的一幕,强压下心头的火苗打算离开,却不料那几名女子一窝蜂地全都涌了过去。 “这位公子,你瞧,这是奴家亲手一针一线绣的手绢,用来讨女子的欢心最适合不过,如何?要不要买一条回去送与心上之人?” 说着,她挤眉弄眼地就要往云照怀里倒去,幸得裴勉眼疾手快,才不至于叫云照在大街上被占便宜。 那女子见扑了个空,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偏还又恬不知耻地凑到云照跟前卖笑,“公子,您当真不来瞧瞧奴家的手绢吗?包您喜欢。” 云照烦不胜烦。 裴勉比之更甚。 “姑娘,烦请让开。”裴勉上前一步,将云照挡了个严实,语气不善道。 生硬的话语冷不丁响起,对面那女子一怔,原本幽怨的眼神在看见裴勉吃人般的表情后瞬间怔在原地,“既、既然公子不喜欢奴家的手绢,那奴家便不打扰公子了。” 说罢,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可即使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周围其他的女子们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眼前的香饽饽,一个劲道:“公子要不要来看看我家的首饰?” “还是来看看我家的脂粉吧,算您便宜。” “我家新进了几匹布,公子身段修长,穿上我家布匹做出来的衣服定然好看。” “不不不,还是来我家看看吧!” …………… …………… …………… 喧扰的声音不绝于耳,云照面色不佳,一对儿乌瞳像是覆上了万年冰窟,美则美矣,可其中释放的寒意也是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因此那些女子虽都围在他身边,却是没有一个敢靠近。 相比之下,裴勉的脸色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心问现在的女子都这般不知羞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 捕捉到云照脸上愈发浓重的怨气,裴勉也不管眼前这些人是男是女了,正打算出声喝退,一声高喊忽然由远及近袭来———“都让开!” 伴随着嘶鸣的马啼声,方才还锁定在云照身上的那些目光纷纷循声望去,紧接着便是一阵花容失色的惊叫———“啊啊啊!” “快跑!” 失控的马车冲这里疾驰而来,原本摆放整齐的摊点瞬间倾倒一地,摊主们对着车屁股怒喊,尖叫的声音伴随着谩骂络绎不绝,但马儿哪里听得懂人话,只知道一股脑儿地横冲直撞。 人群散尽,好容易从女人堆里脱身的云照来不及喜悦,扭头便是一张棕马放大的脸。 “云照!” 眼看那两只高高翘起的前蹄就要落到云照身上,裴勉瞳孔猛地一缩,奋力把人扯到了自己怀里。 巨大的惯性让二人重重摔倒在地,但好在有裴勉这个人肉垫子,云照并未伤及半分。 “云照!怎么样?摔着哪儿了没有?”虽把人护得好好的,但裴勉依旧担心,丝毫不顾自己臂膀处的擦伤,连声询问云照。 云照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呆了片刻后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很快掩去,然后摇着头示意自己无碍。 裴勉这才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马车已然侧翻,滚圆的车轴在半空不停打转,车夫趴在地上哀嚎,四周散落一地的蔬果,看上去狼藉不已。 裴勉小心扶起云照,正想上前理论,被云照抬手拦住了。 “等一下。”云照看着面前四分五裂的马车,说道。 裴勉不解地愤道:“还等什么?这人连匹马都训不住,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 云照没有理会,反而径直走了过去。 裴勉见此也不再说什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后阔步跟了上去。 穿过看戏的人群,云照看见了那侧翻的马车中探出的脑袋,眉头微微蹙起。 裴勉好容易从人堆里挤进来,抬眸就看见了眼前滑稽的一幕,仔细瞧了后才恍道:“哟,这不是曹县令么?” 说罢,他把头扭向身旁的云照,满脸的幸灾乐祸。 视线掠过嘈杂的人群,还在废墟中挣扎的曹卫一眼便注意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惊愕的同时踉踉跄跄上前行礼,“安、安王殿下。” 话毕,四下目光齐刷刷袭来。 “这、这人竟是安王殿下?” “我的天呐,我刚刚居然调戏了人家!” “听闻安王殿下睚眦必报,方才咱们这般没有分寸,不会被杀了灭口吧?” “你、你可别吓唬我啊!” …………… 众人嘴上说着,面儿上那叫一个害怕,皆挪步往后退去。 毕竟谁能想到,这传闻中的安王殿下竟生了一张谪仙之姿,哪里有半分说书人描述的残暴不仁? 云照像是没听见旁人的议论,对着曹卫道:“曹县令这般行色匆匆,是所谓何事?” 第20章 “这…………”曹卫面露一丝难得,环视四周后小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回忆前日上朝时的内容,云照也大概猜到了什么,便颔首道:“走吧。” - 云雨阁。 包厢内,小二上完酒菜后关门离去,一路无言的曹卫这才缓缓开口:“想必殿下已经知道臣要说什么了,臣也不同您兜圈子,今年的旱灾尤其严重,北川一带百姓民不聊生,饿的饿死,病的病死,臣实在是…………唉!” 一声叹息,曹卫愤然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又道:“臣府上每日上奏的文书数不胜数,说来也是惭愧,臣想不出什么治灾的好法子,今儿早一气之下,本想直接扛着粮食前去支援,谁料想马儿不知怎的受了惊吓,这下儿是怎么也去不成了。” 说罢,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既这般严重,朝廷没做出什么指示么?”裴勉听后问道。 曹卫道:“裴小将军有所不知,如今正值六月天,本就天灾泛滥,加之国库空虚,朝廷实在拿不出什么钱来填补。” “什么?”裴勉拧眉。 曹卫又重重叹了一声,道:“今日偶然遇得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又什么好法子?” 云照自进屋开始便沉默不语,他指尖轻敲桌沿,思索半晌后道:“事关百姓安危,本王今夜会差人送去赈灾粮食,所有银钱暂由安王府提供。” 曹卫道:“殿下心善,出发点是好,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云照抬手示意对方噤声,“本王知道,等明日上朝,本王自会同陛下商议。” 曹卫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离开云雨阁,云照一路无话。 另一边,裴勉还在苦恼该如何哄云照开心,七拐八绕间,二人愈走愈偏,裴勉忽然想起白日同云照说过要带他去朱雀桥,正要开口,蓦地惊觉这不是回府的路,便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照负手道:“七河村。” “七河村?”裴勉疑惑,“做什么去?” 云照脚步不停,道:“赈灾。” 裴勉敛眉,“可王府的马车还未出发,咱们就这样去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云照心系百姓,这是裴勉一直都清楚的,加之曹卫方才的话术,他知道云照这是按耐不住了。 “腿可还受得了?要不要先歇一歇?”视线飘过云照的小腹,裴勉心里泛起阵阵担忧,明知劝不住云照,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果然,云照摇头道:“不必,走吧。” 裴勉心中轻叹,道:“好吧,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背你。” 云照微微颔首,“嗯。” 距离七河村还有大段的路程,裴勉一直小心翼翼跟在云照身侧,两手半悬在空中,仿佛云照下一刻就会跌倒似的。 反倒是云照,无论脚下的泥路有多崎岖都未曾叫过一声累,直到无意瞥见身旁的裴勉那一脸受惊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手似乎太过活络了些。 刻意放慢了脚步,云照轻咳一声道:“有水吗?” 裴勉立即卸下腰间的扁壶,“有的。” 云照伸手接过,大口饮了几下后递还给裴勉,忍不住咂嘴道:“怎么有股子酒味?” 裴勉心下一惑,低头才发现自己拿错了壶子,面儿上掠起惊慌,立即扯下腰上的另一个壶道:“这壶是水,快,喝几口缓一缓。” 云照无奈地笑了笑,“无妨,也不是什么烈酒。” 裴勉还是放心不下,“真的没事?要不要回去寻大夫瞧瞧?我怕你的肚子…………” “没事。”云照打断道:“寻常白酒罢了,小崽子厉害着呢。” 说罢,他抬手抚上小腹,眸底一片柔色。 裴勉还是放心不下,道:“咱们去去就加紧回来吧,我给你找大夫看看。” 看着对方一脸担忧的模样,云照唇角微微勾起,颔首道了声“好”。 第13章 裴勉,我好难受 沿途美景无暇欣赏,二人抵达七河村后,云照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走着走着发现身侧无人,裴勉回头瞧见云照怔站在原地,于是询问道。 云照盯着眼前残破的牌匾,好似一场大雨便可将上面的字冲刷了去,心头不禁泛起酸楚。 七河村隶属北川一带,虽只是众多村落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但云照仍记得,多年前他曾和先帝微服私访的时候路过此处,那时的七河村虽没有多么昌盛,可村民们至少衣食无忧,怎奈短短数年就沦落至此。 明明当时他还答应过皇兄,不会让大郢百姓遭受一丝苦楚………… “云照,要进去吗?”正出神间,裴勉的声音飘入耳廓。 云照拉回思绪,深吸了口气道:“进去吧。” 天边乌云卷月,村子里黑蒙蒙一片,可纵使这般伸手不见五指,裴勉依然能感觉到云照的手在轻微发抖,心中忍不住默叹。 “要回去吗?”他侧首看向云照,问道。 云照鼻息轻颤,道:“不。” 裴勉无法子,只得一路跟随,只是刚走了没几步,腿间似有一股力道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勉心惑地低下头,只见一双枯骨般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他心下一惊,险些认为自己遭鬼了,仔细瞧了才看清楚脚边跪着个花甲老人。 第21章 老人头发花白,打了结的胡须僵硬地贴在下巴上,蜡黄的皮肤上布满了褶子,眼眶凹陷,瘦骨嶙峋,光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痛惜。 “老人家,您快起来。”见对方是人,裴勉立即伸手道。 但那老人似乎并不买账,紧揪着裴勉衣摆不松手,口中直喃喃:“粮………” 裴勉没听清,弓腰把耳朵凑上去问:“您说什么?” 老人双腿贴地,但上半身却是绷得直直的,见裴勉弯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了命地提高音量。 几经波折,裴勉终于听清了,便递了块儿烙饼给对方。 那老人见到食物,两眼登时放光,连声道谢后揣着东西一步一个踉跄离开了。 “看这样子好像几天没吃东西了,也是可怜呐。”盯着前方愈远的背影,裴勉感慨道。 云照目视远处,沉默不语。 裴勉忽觉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那个,现况总能打破,咱们…………” “走吧,回去吧。”不等裴勉把话说完,云照蓦地转身道。 “嗯?”裴勉显然没想到云照会这么讲,愣神的功夫间,只听云照再次开口:“王府的赈灾粮食应该快到了,咱们留在这里也没用了,回去吧。” 裴勉很少能看见云照这般落寞的模样,胸口不觉一阵刺痛,他加紧脚步跟上云照,踌躇晌久后默默牵住了云照的手。 掌心的温度传递而来,笨拙且用心,云照未曾想到裴勉会如此大胆,虽惊诧,心里还是不可抑制涌起一股暖流。 许是那双水眸太过炽热,裴勉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那什么,我这手糙,你别介意啊。” 云照怔了怔,旋即垂帘轻笑。 回府后,云照在裴勉的伺候下更衣上榻,忙碌的身影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待做好一切,裴勉正想离开,云照却道:“要留下么?” 裴勉脚步一顿,面儿上闪过窃喜,可随即又露出惊慌,指着云照的肚子道:“不可,你肚子里…………” “木头脑袋。”看着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人,云照低喃了一句,接着又向裴勉发出邀约:“留下吧。” 床幔后,云照半倚在榻上,腰身若隐若现。 裴勉喉结滚动,本欲拒绝,可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地向里走去。 撩开床幔,一张精致的面孔入眼,裴勉顿感呼吸一窒,连带心跳也乱了节奏。 云照探出他眼底的惊慌,心里暗暗一笑,接着冲裴勉伸出手,挑唇道:“被里凉,将军替我暖暖?” 裴勉顿时血脉贲涌,脸一路红到了脖颈,他锐眼一个劲儿乱瞟,竟不知该看向何处。 滑稽的模样惹得云照嗔笑不止,调侃道:“这般控制不住,当真杀得了敌么?” 裴勉听罢眉峰一勾,当即反驳:“怎么杀不了敌?想当年我凭一己之力击退敌军两万余人,我、我…………” “你什么?”云照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眼底充满戏谑。 漂亮的眸子盯得裴勉一阵小鹿乱撞,他努力克制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嘴硬道:“我自制力向来可以,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云照轻呵一声,“是么?” 裴勉心虚极了,音量陡然拔高:“当、当然了!” 修长指节在空中乱舞一通,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那等无能鼠辈,怎奈云照身子一翻,直接留了个背影给他。 “…………” 裴勉气坏了,心道这还得了? 云照这混蛋,仗着自己有孕整日对他吆五喝六便罢了,如今竟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他,这要是日后孩子出世,那整个王府还能有他裴勉的一席之地? 心想着,裴勉心里涌起一阵不甘,于是借着恼怒的劲儿,他一把按住云照的肩头将人猛然扯了回来,质问道:“你敢耍我?” 突如其来的蛮力叫云照一惊,他下意识捂上小腹,眉眼紧跟着染上层愠色。 “耍你又如何?”他双目微瞪,反问道。 原只是一场无意义的逗趣儿,云照本也仅想通过看裴勉吃瘪来释放一下心中堆积的压力,可他却没料到裴勉会如此认真,方才那手劲儿当真是使上了蛮力的。 盯着眼前的怒愕眸子,云照的怒火被成功挑起,也是气极了,冷声再次盘问裴勉:“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 当然,裴勉自是没有想过要同云照动手的。 但不知怎的,看着云照那张生人勿近的冷冽面容,裴勉心底忽然升起一个邪恶的想法。 他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惩治一下云照? 出神间,他猛地甩了甩脑袋,抚额喃喃道:“当真是魔怔了。” 自打搬入王府后,裴勉总觉自己发生了由内而外的变化,不光是饮食习惯,就连起居的时间都随了云照习性,就比如从前,他在将军府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现在呢,足足要提早一个多时辰! 至于原因………… 想想自己每日早起就为了给云照做顿饭,裴勉便忍不住替自己悲哀,几乎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半辈子是如何度过的。 不行! 裴勉心道,云照这家伙本就娇气难养,自己现在这般由着他,那日后岂不是得上天? 内心挣扎许久,裴勉最终决定和云照摊牌。 “云照!”他猛一扭头,正欲开口之际,却见将将还义愤填膺的人,此刻的目光俨然透出股伤感之色。 第22章 裴勉心里一咯噔,方才做出的决定尽数抛诸脑后,两眼无措地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半天摇了摇头。 裴勉这下儿更慌了,“那你这是…………” 云照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垂下了眼帘。 紧接着,他一只手握成拳状,然后用力捶了两下胸口,道:“裴勉,我这里…………好难受。” 裴勉脑袋空了片刻,起身就要叫府医过来,云照立即抓住他的袖摆,拧眉道:“回来。” 裴勉扭过头,脸上焦色未减丝毫,“你快松手,心病可不是小事,拖久了就不好了。” 云照:“……………” 好好的煽情氛围被裴勉一句话给打破,看着那俊颜上满覆的心切,云照一时不知自己该喜该忧,他使力把裴勉扯了回来,道:“你也说了这是心病,普通医者又怎能根治。” 裴勉眉眼露出惑色,继而恍然,“你是因为七河村的事情才…………” 话说一半,云照忽地嗟叹了一声,好像是在赞叹裴勉这姗姗来迟的机敏。 裴勉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干笑道:“那什么,你别想太多,一切结果等明日上朝了再做定夺,你别自责了。” 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裴勉说完后又添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云照眸光暗了暗。 怎么不是他的错呢?他身为一国摄政,本就该替天下百姓造福,如今闹了饥荒,他却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源。 洞悉到对方眼底的情绪,裴勉知道云照又是在自责了,内心五味杂陈,思忖片刻后他挪到云照身旁,抬手顺了顺对方的发丝,然后将云照的脑袋温柔地按到自己胸口,轻拍道:“云照,你记着,我裴勉永远在你身后。” 滚烫的胸膛贴近皮肤,云照感受着裴勉炽烈的心跳,呼吸一下儿乱了几拍。 似乎很久都没有过这种安心的感觉了,他心道,琢磨了晌久,他把脑袋埋入裴勉胸前,双手缓缓搂上了裴勉的腰。 腰间温软的触感让裴勉过电般头皮酥麻,他垂眸看向怀中猫儿似的人,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是云照难得在他面前展露的柔弱。 屋内红烛静挂,将榻上两抹身影拉得极长,直到怀中人睡去,裴勉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 他凝视着云照恬静的睡颜,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划过那脂玉般的肌肤,视线在云照微凸的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儿,他似自语般贴近云照耳廓,低喃道:“记着,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会永远守着你………和我们的孩子。” 第14章 陛下,臣反对! 这一夜,云照难得睡了个整觉,再次醒来的时候,裴勉已经替他热好了粥。 “昨日便未用晚膳,你今天必须把这碗粥吃干净了。” 云照刚一睁眼便听见了裴勉的霸道话语,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然后懵懵地点了点头。 裴勉被他这乖巧的模样逗笑了,端着粥坐到床沿,舀起一勺就往云照嘴边送去,“尝尝看,山药莲子粥,甜的,应当合你口味。” 云照还未完全醒神,裴勉此刻的热情在他看来显得过于叫人烦躁。 他一把将头歪向里侧,喃道:“你先放着,我再眯会儿。” 语气隐隐透着丝娇味,裴勉顿觉好笑,心想云照这家伙私底下竟是个撒娇鬼,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依着云照的性子,耐心劝道:“再困也要吃东西,不然胃里空空的多难受?” 说罢,他把勺子再次送到云照嘴边。 云照闭眼倚靠在榻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许久等不到对方张口,裴勉啧声放下勺子,忿道:“送到你嘴边了也不吃,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么…………” 云照依旧闭着眼睛。 裴勉还想说什么,但见云照没反应,他最终叹了句罢了,嘀咕道:“就当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当牛做马来还。” 正要起身离开,抬眸却发现云照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死死盯着他。 裴勉被盯得心里发毛,说话都有些吞吐了起来,“你、你醒了?” 云照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接着问裴勉道:“怎么,嫌我烦了?” 裴勉目光闪了闪,“没、没有啊。” 云照眉尾轻挑,双手环胸道:“是么?” 裴勉受不了对方的咄咄逼人,干脆摊牌道:“说了不嫌你烦就是不嫌你烦,怎么还刨根究底了,下回若再如今日这般磨蹭,当心我把你丢到军营去。” 说着,他把刚刚放下的碗又端了起来递到云照面前,“既醒神了,手也没残,那就你自个儿吃吧。” 云照低眸看了眼尚在冒气的粥,然后抬手接了过去,只是下一秒———“嘶!” 翻滚的热粥烫到舌头,云照痛得闷哼一声。 原本见对方乖乖接过碗,裴勉正感慨自己的不容易,却不想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云照的痛吟,立刻拿了湿帕子替云照敷上,拧眉喝道:“你是三岁小孩么!那粥明明还冒着热气,你就不知道先吹吹?” 嘴上虽责怪,视线却一刻不停地放在对方烫红的唇角上,裴勉静敷了一会儿后问云照:“这样可还痛?” 红肿的唇角触到冰凉,痛感消失了大半,云照半阖着眼,眉宇间的痛色逐渐消失。 第23章 裴勉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好再出声斥责,待那两片薄唇消肿后,他思量着端起手边的碗,“来吧,我喂你。” 云照本想拒绝,裴勉已经舀了一勺送到了他嘴边。 “张嘴。”裴勉命令道。 云照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张开了嘴。 山药的香甜混着莲子的清苦,两种味道浑然相融,果真有种说不出的美味。 “如何?”裴勉盯着云照翕动的嘴,问道。 一口咽下,云照赞道:“不错,很美味。” 裴勉听后眼尾弯起,兴冲冲地又舀了一勺,“那你多吃点,长胖些才好看。” 云照抬起眼,“怎么,我现在不好看么?” 危险的语气款款入耳,裴勉心道完了,自己这是触到云照的逆鳞了。 直到现在为止他都还记很清楚得,五岁那年他第一次跟随父亲入宫,游走间碰到了当时正在御花园耍玩的云照,那会儿的他不经人事,通常见了什么就是什么,加之云照本就生得精致,他一个不小心喊了人家“姐姐”………… 这不,自那天开始,他就被云照记恨上了,之后二人便成了冤家,朝堂上下人尽皆知他俩不对付,就连当时的圣上都拿他们没法子。 裴勉记得,后面圣上驾崩,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云照露出那般伤神之色,自己不知怎的也难过了很久,但再到后来,他便没有再见到云照展露过半分的情绪,只剩下朝堂上的叱咤风云。 “云照。”思绪拉回,裴勉唤了他一声。 但云照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掀了被子就要下来,结果裴勉大手一拉,又将他扯坐了回来。 “你想做什么?”云照心里正气着,并没有给裴勉什么好脸色。 裴勉挠了挠嘴角,岔开话题道:“你今日不是要入宫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云照瞥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同我那些小侄子们玩捉迷藏?” “…………” “我还不至于没用到这种程度吧?”裴勉脑袋耷拉着,委屈道。 云照低哼一声,没有讲话。 说实话,他并不希望裴勉时常出入皇宫,毕竟他见惯了里面的尔虞我诈,裴勉又心思纯良。 可最终,他还是没抵过裴勉的撒娇攻势。 - 皇宫中、金銮殿内。 龙椅上,云昇听着大臣们的一道道禀奏,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玺,那双稚气未脱的眸子早已染上一层困倦,偏偏还得做出一副认真听奏的模样。 “陛下,臣有事启奏。”底下,一头顶乌纱帽的年轻大臣忽道。 云昇正打着哈欠,听到下面传来的声音,他忍不住鼓起两腮,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 右下方的席坐上,闻得声响的云照回过头,给了云昇一个警告的眼神,云昇立即正襟危坐。 清稚的咳嗽声回旋大殿,云昇抬了抬手指,一旁的李泓申立即扯起尖嗓:“准奏———” 那大臣得到命令,跪地道:“启禀陛下,今年的税收已到了时日,但因为气候原因,百姓们几乎颗粒无收,臣觉得,今年的税收是否可以减免一些…………” “荒唐!”不等那大臣把话说完,另一人当即打断道:“近来战事频繁,粮草供应不足,正是需要扩充国库的时候,孟相此番言论,可是要让陛下、让边境将士们为难了。” 孟君贤听后当场怼道:“那按照沈副将的意思,将士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你!”沈阙吃瘪,一时哑口无言。 “够了!都安静!”堂前,屏风后的云照不堪受扰,拍案怒吼道。 话语一出,下面一片鸦雀无声。 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及,云照忽觉胃里一阵恶心,拼了命才抑制住那股子反胃的冲动。 大殿静得不像话,就连龙椅上的云昇都屏吸绷直了身,一对儿汪眼不停瞟向旁边,似乎生怕某人生气一般。 “安王殿下。”倏然间,孟君贤再次开口打破了这难捱的静谧。 云照眉眼稍缓,道:“孟相请讲。” 孟君贤微微拱手,“殿下,臣以为,今时不同往日,凡事要以百姓为主,轻徭薄赋实为上上策。” 实话来讲,孟君贤的此番言论恰恰说到了云照心坎儿上,只是他并未立即出声应答。 轻徭薄赋确实可解燃眉之急,但国库空虚也是不假,若他执意应允孟君贤的谏言,只怕遭群臣反对。 心里衡量着,云照扭过头问云昇:“陛下作何感想?” 忽然被提问,云昇陡然一惊,支吾半天才摆出皇帝的架子,道:“孟爱卿言之有理,皇叔,朕觉得今年的赋税确实可以减免一些。” 云照听罢眸中透出一丝欣慰,又问:“那敢问陛下,国库空虚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这,这个…………”云昇万万没想到云照会再次向他提问,上一秒还在沾沾自喜,下一秒就如临深渊。 大脑飞速运转间,他求救似的看向底下的孟君贤,二人视线交错,孟君贤愣了片刻,随即拱手道:“安王殿下,臣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云照被孟君贤的话吸引了过去,便问:“孟相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孟君贤道:“禀殿下,正如沈副将所说,边境近来战事频繁,国库又空虚,实在拿不出粮草钱,所以…………” 第24章 “所以什么?”云照饶有兴味地问。 孟君贤瞥了眼身侧的沈阙,见对方无表情,忽而跪地道:“身为臣子,择天庇佑,臣愿献出一半身家用作粮草供应。” 话毕,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是众臣群嘲的声音。 “简直荒谬,填补国库需要多少银子?” “这般爱表现,怎么不去太后娘娘儿说道?”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孟相此番言论,怕不是别有用心。” ………… ………… ………… 听着堂下的声声议论,云照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紧接着道:“孟相如此舍己救国,不枉陛下待你一番赤诚,既如此,本王也拿些出来吧。” 嘲讽声戛然而止。 众臣间互使眼色,好像在怀疑堂上之人话权的真假。 “臣附议!”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将将还在讥讽的大臣顿时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跟着人流齐齐下跪附议。 高堂之上,云照满意地挑起唇角,然后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侧首问云昇道:“陛下觉得这法子如何?” 显然,云昇又没料到自己会再一次被提问,心慌的同时立即附和道:“朕也觉得孟相言之有理,那便依孟相所言吧,李泓申,传旨下去,三日内补齐税收,务必将粮草供应上。” “奴才遵旨。”得到命令,李泓申弓腰道是。 云昇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自己方才机灵,也是多亏了有君贤哥哥相助。 心里想着,他正打算下朝后好好谢一谢孟君贤,却不想此刻的孟君贤早已成了朝臣们的眼中钉。 恶意的揣测夹杂着咒骂,孟君贤却像是听不见一般矗立笔直,反倒是站在他不远处的沈阙,表情像吞了针般愈发难看。 云照将这些看在眼里,琢磨片刻后将视线投在沈阙脸上,“沈将军觉得,孟相此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沈阙眉头一蹙,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身旁的孟君贤,然后不假思索道:“臣认为,只要于国有益,那法子就是好法子。” 虽为副将,但沈阙手握的势力却远胜于朝中任何一人,云照平日里与孟君贤走得较近,知道他和沈阙之间颇有渊源,二人整日看似剑拔弩张,危急关头却又比谁都担忧彼此。 只要沈阙开了口,云照想,方才那些个碎嘴之人定然不敢去找孟君贤的麻烦。 果然,沈阙的话将将说完,原就无声的殿宇更是静得能听见银针掉落的声音。 云照垂眸一笑,缓缓道:“既如此,那便退朝吧。” 第15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由于对云昇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所以云照不打算再留下来对云昇单独说教,散朝后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大殿。 因着昨日受不住某人的死缠烂打,云照最终答应了今日带裴勉一同进宫,但答应归答应,他并没有允许裴勉随他一起上朝,因为这个,裴勉还跟他争执了好一阵,好容易才将人连哄带骗地安抚好。 烈日当头,此时的裴勉正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宫邸。 踢开脚边的石子,裴勉心道这个时辰也该下朝了,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云照的影子,莫不是把他给忘了? 嘴里喃喃忿了一句,他扭头就要去找云照对峙,却在抬眸时看见了半空中悬挂的巨大牌匾。 破败不堪的牌匾上刻着“冷宫”二字,裴勉心想自己怎么走这儿来了,正想离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蓦地自背后响起。 厚重的宫门结满了蛛丝,拍门声持续不断,好奇心驱使裴勉走过去,只是指尖刚触到锁链,耳畔忽然响起云照的嘱咐,他又立即收回了手。 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裴勉的犹豫,喑哑着嗓音哀求:“这位公子,倘若你今日放我出去,我定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裴勉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随便放她出去。 透过门缝,他隐隐看见了一头白丝,那妇人年纪和自己的母亲相仿,虽年华已逝,但不难看出其容貌中暗藏的风华。 裴勉想,此人看着身份不凡,为何会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 “公子,考虑地如何?”苍老的嗓音再度透过门缝传出,赢弱的语调好似有股魔力,驱使着裴勉一步步靠近。 不知为何,明明他们只是初见,但裴勉总觉得此人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待他回过神,掌心已贴近了冰冷的门框。 “好孩子,把门打开。”温柔的话语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引诱着门外之人缓缓靠近。 裴勉掏出袖中的匕首,默默将它抵在了锁鞘上,就在那妇人以为锁链即将断裂的时候,裴勉却忽然收回了手。 眼底的兴奋荡然无存,那妇人极力克制住胸口处涌动的暴虐,问:“为何突然收手?” 裴勉后退一步,反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你?” 见裴勉不为所动,那妇人终究是暴露了本来的嘴脸,捶着门板怒骂道:“今天你若不开这门,等有朝一日本宫出去了,定然叫你碎尸万段!” 裴勉十分好笑地嗤了一声。 先不说这皇宫有重兵把守,单凭她一介妇人,就是十个爪子都磨烂了也撬不开这锁,又谈何将他碎尸万段? 隔着门缝,裴勉看向里面张牙舞爪的人,纵使心中有万般好奇,但也只是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第25章 出了冷宫大院,裴勉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那个疯女人身上,全然未察觉不远处打来的一道晦暗视线。 “裴勉。”熟悉的声音传来,裴勉抬起头,看见云照正朝他走来。 宫内花草树木繁多,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姹紫嫣红。 看着对面一袭白衣胜雪的云照款步而来,裴勉不由感慨,这家伙明明生了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为何脾气偏偏臭成那副德行? 虽心中嗔怪,可待云照走近后,裴勉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连带语气也轻柔了几分问:“早朝结束了?” 云照目光越过裴勉的脸看向他身后,脸色阴沉了几分,“你方才去哪儿了?” 裴勉没有察觉云照眼底一闪而过的肃杀,指着后面轻飘飘道了句“冷宫”。 云照听罢眉目微敛,又问:“可曾见到什么人了?” “人么?”裴勉想了想,不假思索道:“确实见到一个挺奇怪的妇人,怎么了?” 云照不自然地错开视线,道:“没什么,回府吧。” 裴勉“哦”了一声,关切地上前询问:“今日上朝可有人给你使绊子?” 云照偏过头,“为何这么问?” 裴勉似乎很是气愤,哼道:“来时碰上一个头戴乌帽的老头儿,我听见他说了你坏话,自然就这么问咯。” 云照却不甚在意,只潦潦笑道:“本王一国摄政,谁敢给我使绊子?” 况且这皇宫上上下下,想要他命的人早已数不胜数,若是连几句诋毁都要斤斤计较,岂非过于劳碌。 见云照这么说,裴勉自然也没想太多,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直到出了宫门,他忽然问云照:“今日的午膳想吃什么?” 云照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脚步不停。 裴勉站在原地,盯着云照愈远的背影,他后知后觉般大跨步跟上,一把拽住了云照的胳膊,“云照,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一抹银光乍现,裴勉迅速侧身避开。 眼前是云照那张带着惊恐的清俊面容,裴勉心脏一颤,立即夺过云照手中的匕首,轻声问:“怎么了?可是孩子又闹你了?” 缓过神的云照大口喘息着,额间的细密汗珠如雨点般颗颗滚落,听到裴勉的询问,他半天才反应道:“没事,走吧。” 裴勉还想说什么,但云照已经走远了,只得堪堪作罢。 一路无话。 回到王府,云照径直去了里屋,裴勉关心的话卡在喉咙里,烦躁又急切,胡乱抹了把脸后连忙踏着步子跟上了。 推开门,他一眼便瞧见了正在褪衣的云照,正色道:“冷宫的那个妇人,你认识?” 云照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裴勉见状,心道果真如此,又问:“她是什么人?” “…………” 裴勉又忧又恼,掰过云照的双肩面向自己道:“你我既已成亲,你又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我的?” 话毕,云照缓缓抬眸。 是啊,他已经和裴勉成亲了,这个他在心底爱慕了许久的人,如今已是他云照的枕边人,也许………… 他心想,也许自己是该对裴勉袒露一切。 另一边,裴勉还在忧心忡忡地追问,云照却忽然开口了。 只见他凄然一笑,望着裴勉道:“你说的那个妇人,是我的母亲。” 第16章 尘封的往事 “她是你母亲?”裴勉眉头倏然蹙起,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震惊。 但转念一想,他先前在那妇人身上体会到的熟悉感,确是和云照十分相像,再且他与那妇人周旋的时候,对方曾自称“本宫”。 原以为是哪个后宫嫔妃犯了错被打入了冷宫,现在想想,裴勉竟未料到那位会是云照的生身之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虽为青梅竹马,可追溯过去,裴勉才惊觉自己的记忆中除了云照,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包括云照时常挂在嘴边的皇兄。 他注视着对面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理解对方。 大抵是察觉了对方的不自在,云照敛眸道:“不必在意,她本就犯了死罪,是我父皇顾念旧情才没有杀她。” “是这样么…………” 云照的话勾起了裴勉的好奇,他下意识想要刨根究底,但目光窥伺到云照眼底的悲戚,满腹疑惑又被他尽数吞下。 屋内静了片刻,裴勉怕云照被不好的回忆纠缠,便扯开话题道:“饿了吗?我今早出门前差人买了你喜欢的桃花酥,拿给你尝尝?” 傻子。 眸光掠过裴勉那张看似镇定的面庞,云照心里嗔骂了一句,然后走近道:“你不想知道吗?关于我的秘密。” 裴勉一愣。 自然是想的,他心道,想得快要疯了。 二人视线交错,微促的呼吸缠绕彼此,裴勉感到心跳愈发紊乱,急忙撇开了脸。 云照却再次贴近,“告诉我,你想知道吗?” 滚烫的掌心隔着衣料紧贴胸膛,虽已共枕多日,可每每云照靠近,裴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那、那个,你若是不想说便罢了,我绝不强求于你。”他目光闪躲道。 “是么。”云照听罢眸光暗淡了几分,接着默默收回了手。 胸前的灼热消失,裴勉忽觉心里一空,条件反射地想要抓住云照缩回的手,却只扑了个空。 第26章 “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云照转过身背对裴勉,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裴勉心情复杂,但最终还是应声离开了。 闭门声响起,云照登时瘫软在床榻上,他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揪住。 那个蠢货………… 口中低喃了一声,云照拼命克制住体内翻涌的肆虐,他紧捂胸口,任由汗水打湿衣襟。 烈日透过窗纸洒进,云照藏匿在阴影之中,伸手想要触及眼前的一点光亮,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抹光亮却只离他愈来愈远。 直到最后精疲力尽,云照才颓靡地垂下手。 裴勉离去的背影刻在脑海中,他倏地嗤笑一声,似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 他想,自从那年被父皇按着脑袋诉听母后的秘密时,他就该知道,自己此生都注定不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即便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他曾幻想过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一心敬重的皇兄———云衹。 身为大郢的嫡皇子,云衹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十四岁那年率兵平定西南,十六岁封储,且继位时年仅十七………… 可就是这样一位明君,在位十余载,立功无数,偏偏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手上。 ———“子安,别恨母后,她其实………很爱你。” 这是云衹临终前对云照说过的话,云照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想,自己应该是恨她的,恨那个给他带来生命,又无情降下痛苦的女人,可究其根本,他又怎么恨得起来? 于国,母后是敌国的细作。 于父,母后是此生的挚爱。 于兄,母后仅仅是位母亲。 ………… 云照蜷缩墙角,不敢再回忆那日的场景。 冗长的沉寂包裹着他,思绪却是不知不觉地飘回了过去,绝望和恐惧围绕着他,他拼了命地甩着脑袋,想要将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通通甩开,可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终于,云照崩溃了。 “滚!都给我滚!”忽然猛一抬头,他赤脚跳下床榻,怒愕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 云衹熟悉的笑脸蓦然浮现在眼前,云照微微一愣,红着眼眶想要靠近,但在他即将触碰的那一瞬,云衹的面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芳华女子嗜血的决绝。 云照瞳孔骤缩,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紧接着愤怒爬满双眸,他抽出墙上悬挂的长剑,疯魔般在空中一顿乱舞。 很快,喧嚣的声音引来了院中候命的侍女,几番敲门无人应答,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一抹银光噌然乍现,额角碎发随之断裂,侍女吓得当场怔在原地,许久才想起去请裴勉过来。 得到消息的裴勉马不停蹄地赶来,入眼便是云照歇斯底里的画面。 “云照!”他吓坏了,高喝的同时眸中划过剑光,但未曾后退半步。 耳畔是裴勉急迫的呼唤,云照却似着魔般充耳未闻。 银剑闪着寒光,桌椅碎裂一地。 裴勉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眼睛盯着云照的一举一动。 最终,趁着云照失神的间隙,他成功将那柄剑夺了过来。 “云照!醒醒!”又是一声高喝,裴勉把躁虐的云照禁锢在怀,一遍遍地呼唤。 “滚!全都给我滚!”云照双目猩红,两排贝齿躲在薄唇之后,不停发出骇人的厮磨。 裴勉从未见过云照如此失控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不由拔高了音量:“看着我!醒醒!” 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裴勉感觉到云照的身体在不停颤抖,当即又放缓了语调道:“别怕,我在。” 说罢,他抬起同样颤抖的手不断顺着云照的后背。 温柔的抚触让怀里人慢慢冷静下来,云照眸色稍缓,记忆中的可怖画面逐渐被一个束着马尾的少年所替代。 “裴………勉?”他缓缓抬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殷红的眼尾轻轻上挑,眼中绽出一抹惑色。 裴勉应声道了句“我在”,然后把云照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嘴里不停喃喃:“不怕了,不怕了啊。” 受到安抚的云照情绪渐渐平复,但周围一地的狼藉毫不留情地彰显着他方才的疯狂。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裴勉揉了揉他的发丝,道:“这不怪你。” 可话虽如此,云照并没有从自责的悔恨中脱离,他两手紧攥袖口,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裴勉见此心疼不已,思忖道:“云照,我突然又想知道了,你说的那个秘密,告诉我吧?” 云照一愣。 第17章 坦白 自打记事起,云照便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或许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厌恶他。 整个皇宫,除了皇兄之外,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就连父皇也是。 他与云衹,虽是一母同胞,可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云衹是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携爱所生,而他云照则是父皇与母后在冷宫里一夜荒淫所出的敝履。 七岁前,他未曾踏出过冷宫半步,他甚至不知道母亲为何对自己整日动辄打骂,食不裹腹的滋味他尝了整整七年,身上的伤痕新旧相叠,没有一处完好,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渴望母亲的一个正眼。 第27章 为了讨好母亲,他不惜捅伤自己,只因母亲曾扬言让他去死。 冷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现在的云照而言,他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貌了,那寥寥几载的记忆早已尘封,他不想、也不敢去回忆。 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的,纵使记忆模糊不清,每到月黑风高之夜,他总能梦见儿时与母亲在一起的画面。 书念错了罚,字写草了罚,有时甚至无缘无故就………… 大抵是不愿接受这段过去,自从被云衹接出冷宫后一直到现在,云照都没再踏入过冷宫大院半步。 平静的叙述诉说着不平淡的生活,裴勉听得认真,忽觉胸口一阵刺痛。 他实在无法想象云照度过了一个怎样的童年,在他的眼里,云照一直都是个金枝玉叶的人,合该被人捧在手心,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云照………” 裴勉掌心贴上云照脸颊,伸手抚了抚对方泛红的眼眶,涩笑道:“我记得我曾妄言过,你云照是个娇生惯养且一无是处的草包,原来事实并不是这样。” 云照眨了眨酸涩的眼角,薄唇轻启道:“那事实到底如何?” 裴勉轻笑一声,抬手将人揽入怀中,望着远处道:“事实就是,你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坚强,你从来都不是草包,你是我裴勉打心底敬佩的人。” “是么?”云照软趴趴地贴在裴勉怀里,听着裴勉的一声声赞美,疲乏的眼角终于扯出抹笑意,“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迟了?” 裴勉把人楼紧道:“的确是迟了些,所以我现在向你道歉,你愿意接受吗?” 云照眉峰轻挑,“若我不接受呢?” 裴勉垂下眼帘,道:“那我就天天向你道歉,直到你接受为止。” “没脸没皮。”云照低声喃喃了一句,嘴角的弧度却是如何也收敛不住。 温暖的体温包绕周身,云照心知,这是裴勉替他开辟出的、专属于他云照的一片天地,任由他无理耍泼。 心底涌起的暖流冲散了堆积而来的苦涩,云照缓缓抬眸,盯着裴勉清晰的下颌线晌久,忽然张口唤了对方一声。 “嗯?”裴勉跟着应了一声,“怎么了?” 温吞的气息拍打而来,云照闭着眼睛,感受着裴勉有力的心跳。 许久等不来回应,裴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怀里的人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盯着云照恬静的睡颜,喉结不自觉滚了几下。 “云照?”他试图晃醒对方。 云照却依旧睡得酣甜。 鼻腔内灌满了云照颈间的清香,裴勉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倒,心脏逐渐抑制不住地狂跳。 踌躇不决间,他干脆牙一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云照唇瓣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做贼似的奔了出去。 第18章 生辰礼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再次醒来时,屋内敞亮一片,云照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呆了片刻后慢慢把指尖放到了唇上,眉眼不知不觉染上一层绯色。 是错觉么………… 云照摩挲着唇沿,心里拿不定主意,总觉得有谁朦胧中吻了他一下。 裴勉俊俏的面容登时浮现在脑海,他陡然一惊,立即在心底否认了这个猜想。 但不得不承认,他希望这梦是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愈发渴望裴勉的触碰,他想要裴勉不顾一切地拥吻他,想要裴勉同他一样,难以自拔地爱着对方。 但他又深知,裴勉能与他成亲全是因为他腹中孩儿的缘故。 他自认了解裴勉的性子,所以他利用孩子这个筹码自私地绑架了裴勉,否则谁又愿意相信,堂堂护国大将军,手握兵权,怎会甘心与他这样一个脾性极差的人度过余生? 想到这里,云照心骂了句不自量力,眸中划过一抹自嘲。 虽然成亲以来,裴勉待他还算得上不错,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裴勉总是会立刻做出回应,以至于他一度认为裴勉是否也喜欢于他,但究其根本,云照觉得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裴勉能与他在一起,完全是因为责任的缘故,若是没了这孩子,他想,裴勉大概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他吧? 胸口不觉一阵闷痛,云照眉头紧锁,然后重重吐了口气,心道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他一边起身下榻一边抚上自己的小腹,嘴里喃道:“放心吧,你爹爹他不会不要你的。” 顶多不要我罢了。 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他紧接着用力甩了甩脑袋,好像要将这些糟心的事儿一并甩掉。 当真是………唉! 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云照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过于情绪化了,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哪里像个一国摄政,倒像是个深宫怨妇。 “云照———” 正想着,一道洪亮的声音忽自院内传来,巨大的推门声伴随着踢踏的脚步,直逼云照耳朵。 本就心烦的云照现下更加焦躁了,未等门外人靠近,他耷拉着脸扭头质问:“这般慌慌张张,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冷淡的口吻让门口的人一怔,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一下儿变得蔫巴了。 裴勉不晓得云照为何无故对他发火,呆楞的眸子里满是可怜巴巴的委屈,但也仅仅留存了片刻,他又立即凑上前咧嘴道:“云照,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第28章 云照想了想,连说几个都被裴勉矢口否认后,颇为不耐道:“所以,到底是什么?” 裴勉听罢笑意更甚,接着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个包袱,边打开边语重心长道:“你说说你,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生辰?”云照有些讶异,确认似的又问:“我的?” “是啊。”裴勉应道:“难不成是我的?” 说着,他扫视了眼云照尚未束起的墨发,然后径直走到了对方身后。 “什么东西?”感受到头皮传来的牵扯,云照从怔愣中回神,忙不迭问道。 裴勉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手把人又按坐了回去,道:“自然是好东西了。” 云照听后没有再说话,只任由裴勉在自己头发上摆弄。 片刻后。 “好了。”裴勉指节在发丝间来回穿梭,忽地畅快一笑,拉起云照的手把人带去铜镜前,笑问:“如何?” 铜镜中依旧是那张眉眼如黛的脸,朱唇似血,面如冠玉,皎若天边之月,只是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刻染上了层淡淡的惊愕。 “你何时学会束发了?”云照偏过脸问。 裴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正准备解释,却忽然瞥见镜中那双带着质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只听云照发问了:“这般熟练,想来是经常做了?” 裴勉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里直喊冤。 “怎会!我从未替旁人束过,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他迫切道。 云照听罢醋意消了大半,但仍旧没给裴勉好脸子,他静静欣赏了下镜中的人,最后把视线放在那根剔透的簪子上,问:“这就是你给我挑的生辰礼?” 裴勉点道:“可还喜欢?” 云照嘴上说着一般般,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儿,想想这么些年下来,“生辰”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光是每日的政务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其他的就更不用提了。 看着云照一脸惊喜又强装淡然的模样,裴勉心里偷偷笑了下儿,心问都这么多年了,云照这家伙怎么还是那么别扭。 他没有当场拆穿云照拙劣的演技,反而装作失落道:“既然不喜欢,那等哪日我再去给你挑个别的。” 说罢,他抬手就要取云照头上的发簪,被云照一个侧头避开了。 裴勉憋笑憋得肚子疼。 “咳!”许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势,云照清了清嗓子道:“买都买了,左右也退不了,扔了也浪费,我暂且勉为其难地簪着吧。” 裴勉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半天道:“好好好,那就多谢安王殿下高抬贵手了。” 云照自认方才的演技天衣无缝,眼下裴勉又这般说辞,他默默松了口气,心道这簪子可算是保住了。 眼中转瞬即逝的得意没有逃过裴勉的法眼,想想从前那个恣睢狠厉的摄政王,如今熟络了才发现对方满满一股子孩子气,说出去只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嘶…………倒是有些可爱。 嗯…………可、可爱? 脑中忽然蹦出这么个想法,裴勉刚开心不过片刻,紧接着便渗出一身冷汗。 操! 他忍不住心骂了一句,暗暗斥责自己当真是不要命了,竟能将“可爱”这两个字安在云照的头上,若非云照那家伙没有读心的能力,否则自己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云照嚯嚯的。 一边庆幸的同时,他偷偷瞟了眼身前盯着镜子的人,确认对方没有察觉后长舒了一口气。 “裴勉?” 这边刚松口,云照的声音蓦然响起,裴勉刚刚卸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怎么了?”他强装镇定问。 云照一心扑在自个儿的生辰礼上,压根没察觉裴勉的异常,指尖捻挲着簪尾道:“明日随我进宫一趟吧,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一听不是关于自己的,裴勉暗下拍了拍胸口,好奇道。 面对裴勉的追问,心情不错的云照并没有如平日里那般不耐,鲜有地温声道:“无需多问,去了便知了。” 裴勉只得作罢。 外头烈日正盛,葱郁的绿荫遮挡不住浓郁的暑气。 因着将军府下人来报,说老夫人因为陪小外孙玩耍的缘故摔折了脚踝,所以裴勉不得不回去一趟,出于礼貌,云照本想一同前往,但耐不住裴勉的苦口婆心,生怕他累着了,态度十分强硬地将人留在了家中,因此,云照就这么呆呆坐了一个下午。 直到傍晚将至,距离裴勉约定的回家时间已然过去一个时辰,但王府大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他才锁着眉头准备去将军府好好瞧上一瞧。 最后看了眼镜中那根被发丝包裹的玉簪,云照笑意渐浓,正欲起身离开,忽然———“呃!” 随着一声闷哼,妆奁上摆放整齐的玉瓶忽地碎裂一地,云照一手撑着台面,另一手紧紧捂着额头,眉眼间满是隐忍的痛苦。 突如其来的剧烈绞痛放电般冲击整个脑袋,云照牙关紧咬,本以为这次也是忍忍就过去了,可那疼痛似是窥探到了他的内心想法,一遍又一遍地将痛苦释放而出。 双目逐渐眩晕,紧闭的牙关最终没能抵挡疼痛的侵蚀,最终云照眼前一黑,应声跌倒在地。 第29章 第19章 我再说一次,把药喝了! 由于耐不住老母亲的死缠烂打,裴勉不得已在家用了晚膳后才回安王府,此时天已全黑,街边的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摊,想着自己回去得晚,又没记起来给云照捎个口信儿什么的,估摸那家伙正气着,于是思量一番后,他沿街买了些糕点给云照当作赔罪。 回府后。 “云照,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踏入府邸的大门,裴勉径直往里屋走去。 下人见裴勉回来了纷纷弓腰行礼,裴勉绕过院中央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一眼便看见了云照黑漆漆的卧房,心里不禁疑惑。 “云照?怎么不点灯?”推开门,他双眼四下扫视,但回应他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云照?”他又试着唤了一声,待目光适应黑暗后,他隐约看见地上一团黑乎乎的轮廓。 “云照!”心里猛然一惊,他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跑去,心里不停祈祷那团黑影不是云照。 但每靠近一步,他的心就愈发往下沉,因为他看见了,双目紧闭的云照唇色几近苍白,单薄的身躯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了无生气。 “来人!来人!”裴勉原地怔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冲到前面将人抱起,嘴里发疯似的高喊着。 油纸中的糕点散落一地,裴勉顾不得其他,卯足了劲儿冲外头大喊。 听到屋里的动静,一侍女隔着门框问:“裴将军,请问有什么吩咐?” 裴勉踉跄地把云照抱到榻上,边替人掖被子边冲门口道:“去,把陈酉叫过来!” 侍女听后应声道是。 屋内的踱步声来回不断,直到陈酉拎着医箱赶来,裴勉才恍然回神,连忙将云照的手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陈酉给自己顺了顺气,然后抬起两指放到云照腕间,随着时间推移,眉头逐渐向里收紧。 裴勉本就心急如焚,见陈酉这般模样更是急火攻心,连带说话都打了结。 “云照到底怎么了?”他拧眉迫切道。 陈酉踌躇了片刻,最后唉叹道:“殿下这是头疾又犯了。” “头疾?又?”裴勉一脸惑然,追问道:“什么叫又犯了?” 陈酉听罢颇为诧异地看着裴勉,“将军难道不知,殿下他…………” 话说一半,陈酉看了眼榻上昏迷的人,心下顿时了然,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现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勉半天等不来下话,那躁脾气当即被点燃了,怒愕地捶了下儿床梁,恐吓道:“你今日若是不说,那日后也不必出现在安王府了。” 陈酉心里直叫苦,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自家王爷不允许啊! 遥想当年,他来这安王府的时候,殿下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与别的孩子不同的是,殿下一直都形单影只,似乎没有朋友,也从来不与旁人主动交谈。 他原以为殿下是因为性格腼腆才这般,但渐渐地,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殿下的心性比他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成熟,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殿下已经在研磨权谋之道,平日里也只专注古籍与兵法,丝毫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 直到后来某天,他发现了殿下自幼携带的恶疾,也就是那个扰了殿下半生的头痛之症。 殿下曾对他说过,不许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来过他安王府的人。 陈酉想了又想,除了先帝之外,也就只有这裴将军来过安王府了………… 房内静得诡异,裴勉许久等不来陈酉解释,耐心顷刻间消磨殆尽,也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揪着陈酉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沉声道:“还不准备开口么?” 陈酉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惊吓,犹豫晌久后唉道:“罢了,告诉将军您也无妨。” 裴勉听罢松开手,“讲。” 陈酉再次看了眼榻上的人,然后道:“殿下自小身患顽疾,每每阴雨天气便会头痛欲裂,服药也只能暂缓,并不能根治,再且…………” 裴勉锁眉,“再且什么?” 陈酉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再且,殿下现在怀有身孕,是什么药也不肯喝了。” “什么?”裴勉音量不自觉拔高,愕然的同时自责感油然而生。 陈酉意味深长地看着裴勉,虽早就猜到了云照腹中的孩子是对方的,但如今确认了反倒是让他一阵心惊。 “裴将军。”他凝视着裴勉,道:“就当是为了王爷好,劝一劝他吧。” 言毕,他挥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裴勉。 裴勉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不知听进去陈酉的话没有,只机械地抬手接过。 待人离开,他身体像是被抽了魂一般跌坐在地,望着床上人苍白的面容,悔恨感接踵而至,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云照脸侧。 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柔软的肌肤,他缓缓低下头,唇瓣贴近云照耳廓喃喃:“若是知道你这般倔犟,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 说着,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云照,然后他像是确认了什么般走至门外。 院内候命的侍女见裴勉出来,立即上前询问对方有什么吩咐,裴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把陈酉开的药方递给她,道:“去,把这些药抓来,煎好了送到这里。” 侍女应声道是。 第30章 裴勉在门口怔站了须臾,深深吐了口气,转身又进了屋内。 翌日,云照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他眨了眨迷蒙的睡眼,正想起身一探究竟,周身的酸痛顿时将他给打了回去。 是躺太久了么?他心问。 缓了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扶腰下榻。 昨夜的情形在脑海中映现,他瞥了眼凌乱的床榻,略显烦躁得叹了一声,心道裴勉多半是已经知晓了。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 裴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表情夹杂着丝丝愠怒,云照莫名一阵心虚,眼神飘忽着不敢直视裴勉。 裴勉径直朝里走来,就在云照以为对方要出口质问时,只见裴勉轻轻撩开了他额前的碎发,语气柔和道:“头还痛吗?” 云照愣了愣,摇头道:“不痛了。” 掌心的炽热一遍遍袭来,云照感受着裴勉温柔的触碰,心里逐渐沦陷。 他似乎………… 不,是几乎。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裴勉如此柔情的模样,那双见惯了血骨尸骸的冰冷眸子,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云照觉得裴勉是喜欢他的,但紧接着他又在心底自嘲这不可能。 “云照。”忽然,耳畔响起一声呼唤。 云照抬眸,“嗯?” 裴勉将手中的碗送到云照跟前,几乎是哄道:“来,把药喝了。” 苦涩的味道直窜入鼻腔,云照眸子当即一沉,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裴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迈着步子向前紧逼,语气温柔却又掺杂着命令:“听话,把药喝了,喝了药病才能好。” 巨大的威压施加而来,云照喉结轻滚,下意识捂上小腹。 紧闭的薄唇像是在无声抗衡,他扭身想要逃离,却被裴勉一个抬手挡住了去路,宽厚的手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裴勉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昔日憨态尽数褪去。 大抵是真的被激怒了,裴勉眼眸微眯,直接将人逼到了墙角,沉声道:“喝了它。” 云照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眼前的英挺身姿完全将路堵死,他余光扫了圈四周,竟是没有一处可供他逃离的缝隙。 “我问过了,这药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你且放心。”大约是看出了云照的意图,裴勉出声安抚道。 但云照并不吃这套,只冷冷道了句“让开”。 裴勉气云照不爱惜身体,但更多的是自责与心疼,他知道,云照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而意外怀子这件事是他裴勉一手酿成的,后果却要由云照承担………… 他想,即便是这个孩子真的没了,采取强硬的手段,他今天也要让云照喝了这碗药。 “云照。”内心衡量许久,他还是威慑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药喝了。” 嘴边是汤药清苦的气味,裴勉强势的态度让云照的心直往下沉,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 见人无动于衷,裴勉又耐着性子哄了一遍,但只换来了云照刻意撇开的侧脸。 裴勉自知劝不动对方了,心一横,掰过云照的下颌将那张嘴强硬打开,不顾云照惊恐的目光,直接把药尽数灌入。 黑色的汤汁流入口中,云照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脱离裴勉的桎梏,但他不知,裴勉是笃定了要同他死磕到底,况且没有内力的加持,这点子力气在裴勉看来不过尔尔。 “裴………唔!”云照脸憋得通红,险些喘不过气来。 裴勉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尽量不让自己弄疼云照,但那白皙皮肤上的五个指印还是彰显了方才境况的激烈。 一碗药喝下,盯着裴勉手里空荡荡的碗,云照只觉五雷轰顶,双腿登时一软,捂着小腹瘫坐在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呆滞。 裴勉见状亦心脏抽痛,他想要安慰云照,抬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就这么僵持了晌久,裴勉深吐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将云照揽入怀里,嘴里不停地安慰:“别怕,小崽子这么厉害,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我们的。”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一动不动地任由裴勉抚摸。 见此,裴勉宽慰的话语卡在嗓子里,顿时如鲠在喉。 云照神情木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忽然,小腹处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他陡然一惊,猛地推开裴勉,然后环抱双膝用力缩在角落里,失魂般低喃:“没有了,他不要我了,不会要我了…………” 第20章 敞开心扉 悲戚的语调闯入耳廓,裴勉以为云照说的是腹中的孩子,便轻声安抚道:“不会的,他不会不要你的。” 说着,他握起云照的手放于小腹之上,想用微笑掩盖眼底的担忧,殊不知那强撑的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你摸摸看,小崽子还在动呢。”他慰道。 云照却宛如一滩死水。 没有了,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孩子,就要化为乌有了。 自有孕以来,为了孩子的安危,他不曾吃过一次药,即使是头痛发作了也是生生硬抗着,就是害怕孩子会因此离开他。 如今孩子真的要走了,那裴勉是不是也会………… 一想到这,云照的心便直往下沉。 他不否认,当初那一夜是个意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裴勉褪去他的外袍时,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第31章 即便是对方醉了酒,即便那人的头脑不甚清醒,但有那么一瞬,他也曾幻想过,是不是在裴勉的心里,他云照是值得依托的,是可以不求回报地索取的。 纵使在裴勉看来,与他云照成亲完全是建立在孩子的基础上,但至今为止,云照想,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腹中孩儿流着裴家的血液,依裴勉的性子,势必会将责任负到底,只是这其中该有的爱意,云照不敢奢求。 一纸婚书,换得良人相伴左右,只要能与裴勉在一起,纵使没有爱又如何? 但现在,他真的怕了。 孩子没了,唯一能与裴勉捆绑的筹码没了,那他以后还能时时看见裴勉么?裴勉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再理睬他了?会不会因为孩子没了而责怪他呢? 桩桩问题接踵而至,压得云照喘不过气。 左右等不来回应,裴勉心切不已。 正如方才所说,他同陈酉确认了无数遍,此药不会对胎儿造成任何影响,但为何云照总是这般排斥? 是怕苦? 裴勉心里忍不住发问,但跟着又否认了。 以云照的性子,即便是怕苦也决计不会表露出来,又怎会如此轻易让人瞧出端倪? 可除了这个,裴勉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云照到底为什么不愿喝药,莫非是………… 视线不自觉下移,裴勉盯着云照紧护的小腹,眉头倏然皱起。 内心挣扎了片刻,他将人搂紧了些,试探似的道:“别怕,小崽子不会不要你的,我…………” 内心踌躇了片刻,他道:“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云照终于有了反应。 探出对方眼底逐渐升起的溢彩,裴勉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想,继续道:“云照,看着我。” 他动作轻柔地挑起云照下颌,注视着这双令他在无数个夜里魂牵梦萦的眸子,缓缓道:“能与你成婚,是我裴勉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无论我们之间有没有孩子,都不能改变我钦慕你的事实。” “云照,我心悦你。” 低哑的嗓音诉说着令人动容的情话,此时此刻,裴勉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之所向———他爱云照,爱了很多年。 或许从相识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注定了这段缘分,从前的打打杀杀于现在而言不过往事浮尘。 是时候认清现实了。 心脏遏制不住地狂跳,他似是怕云照不相信,一把掳过云照的手放于胸前,颤着声道:“你听,它在跳,为你而跳。” 云照却似乎没反应过来,呆滞的眸子稍显困惑地眨了眨。 裴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扯起一抹笑问:“感受到了吗?” 掌心传递的温度滚烫而炙热,云照感受着裴勉强而有力的心跳,不觉红了眼角。 原来,裴勉对他是有感觉的,并非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反复斟酌着裴勉方才的话,只觉一股热流从心底直逼脑门。 屋内静了晌久,裴勉见云照不作回应,以为对方在怀疑,正想着再坦白一遍,可垂眸的瞬间,他顿时瞳孔骤缩。 他看见,云照窝在自己胸前,哭了。 “云、云照?”裴勉慌了。 他拼命把云照的脑袋往怀里按,好像要将人揉碎一般。 云照任由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晶莹的泪痕刻在娇嫩的肌肤上,也刻进了裴勉的心里。 裴勉头一回明白了手足无措是什么滋味。 云照也头一回明白喜极而泣是什么滋味。 “云、云照!”倏然间,裴勉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不待云照做出反应,他轻轻捧起对方的脸,接着俯首吻了上去。 紧闭的双目凸显了他此刻紧绷的心弦,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某人如此上心。 口中甘甜相互交递,云照从一开始的怔愣到后面的坦然接受,最后慢慢沉沦………… 大约是害怕对方反感,裴勉并没有打算同云照来个抵死缠绵,原只想着诉了心意便点到为止,可就当二人唇瓣分离的那一刻,一只手猛然拽住了他的衣襟,随着一股力道的来袭,他们再次拥吻。 云照紧紧按着裴勉的后脑,一遍遍地掠夺裴勉胸腔内为数不多的氧气,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渐渐地,氧气消磨殆尽,二人脸上皆泛起惹眼的红晕,云照肆意索取,裴勉任其妄为,直到最后,屋内仅剩两股粗重的喘息。 云照双颊坨红,似饮了酒般醉人地望着裴勉,裴勉回味着云照方才那极为霸道的一吻,忽地释然一笑。 “云照………”他迫不及待地又在云照朱唇上点了一下,轻唤道。 云照也不甚清醒,只笑应道:“嗯?” “云照?” “我在。” “阿照。” “我在。” “子安。” “嗯。” “我心悦你。” “…………嗯。” 第21章 咬你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 这一夜,云照睡得极其安稳,没有噩梦缠身,只偶尔的几声呓语,蹭得裴勉心猿意马。 自打昨夜互表心意后,两人之间的那层隔阂自然而然地消失了,虽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但裴勉却是如断了缰绳的烈马,无时无刻不在对着云照献殷勤。 第32章 反观云照,大概是脸皮子太薄,面对裴勉的热情,心里明明欢喜得不行,表面上却又总是作出一副不屑的淡然模样,幸运的是裴勉打小就缺心眼儿,只当云照是害羞才会如此。 就这么过了几天,某日清晨,天还未亮,裴勉早早便醒了,小心翼翼地穿好衣裳后一如既往准备去院儿里耍剑,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向来晚起的云照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一把环住了正欲起身的裴勉,睡眼朦胧道:“去哪里?” 见人醒了,裴勉也不再忸怩,俯身在云照额头落下一吻,歉疚道:“吵醒你了?” 云照阖着双目,明明困得不行却偏不承认,“没有,大概是昨夜睡得早了。” 裴勉眸光投在云照微微泛青的眼角上,想起昨夜二人悱恻的缠绵,他顿时心疼不已,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道:“下次不折腾你了。” 云照听罢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懒懒道:“是么?只怕没了我泄火,某人大概会爆体而亡。” 被一语道破的裴勉当即跳脚否认道:“不可能!云照,你少瞧不起人!我…………” 正说着,只见云照掩口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起身。 被褥顺着身体滑落,身上的亵衣早已不知去向,白皙的躯体被一层薄肌覆盖,隔着纱幔让人浮想联翩。 裴勉一时看入了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撇开目光吞吐道:“那个,你赶快把衣服穿好了。” 云照却偏不,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裴勉,调侃道:“怎么?昨夜对我那般凶狠,现在倒是连看都不敢看了?” 裴勉哑口。 云照来了兴致。 他掀被下榻,光着足在裴勉面前晃了一圈,接着薄唇贴近对方脖颈,哑声问:“我送你的玉佩呢?” 灼热的呼吸拍打而来,裴勉喉结滚了又滚,小腹亦如捣蒜般火烧难耐。 但唾沫难浇心头欲火,他只得闭起眼睛不去看云照的肆意撩拨,可云照玩心正盛,又岂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挑逗机会? 见裴勉闭着眼睛无动于衷,云照暗暗笑了一笑,随手拿过外衣披在身上,道:“衣服穿好了,还不睁眼么?” 感受到一阵微风拂过面颊,裴勉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将睁开眼,却又霎时瞪得铜圆,“你、你怎么回事!赶紧穿好了!” 说话间,他立即侧过脸,余光瞧见云照衣裳半挂的模样,顿时又急又气。 但云照偏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努着嘴无辜道:“怎么?你不喜欢我这样么?” 裴勉只觉脑袋嗡嗡的,云照天生自带的体香毫不留情地窜入他鼻腔。 裴勉忍得要疯了。 云照丝毫未有收敛,他倒是要看看,裴勉能忍到几时。 “裴勉?”他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裴勉牙关紧闭,不应。 “允之?” 裴勉依旧不应。 云照莞尔一笑,双手搭上裴勉的肩,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他微微抬颌,一双碧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裴勉。 “怎么不看着我?”边说着,云照垂下眼帘,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勉仍然不动如山,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那坚挺的胸口在不停起伏。 一颗颗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云照见了不禁心觉好笑,思忖片刻后他将整个身子贴在裴勉胸前,双臂环着裴勉的腰,抬眸道:“看着我。” 裴勉紧绷的那根弦终究是断了。 温香软玉在怀,怎叫人坐怀不乱? 他不再克制心底的那股冲动,一个弯腰将云照打横抱起,深喘道:“这是你挑起的火,到时可别求饶。” “求饶?”云照眉尾一扬,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裴勉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几个跨步走回床边,软榻再次下陷。 暧昧的气息充斥整个房间,裴勉掌心一遍遍抚摸云照脸颊,眼底迸发的妄念呼之欲出。 覆着薄茧的大掌摩挲着肌肤,瘙痒的感觉令云照不甚舒适,但他并没有出言喝退。 “裴勉。” “嗯?” “想要我么?” “…………想。” 四道目光相互碰撞,云照忍不住在心里自诽了一句,他本只是想逗一逗裴勉,哪知这一逗竟将自己也拉下了水,现下身体被裴勉撩得愈渐燥热,想来不到最后一刻是没法儿停了。 “云照…………” 裴勉嘴里不断吐出热气,打得云照颈间绯红一片,拇指指腹来回抚弄那两片樱唇,接着他缓缓俯身。 缱绻的眸子辗转相撞,裴勉只觉体内火烧般难受万分,他不算温柔的扯下云照将将裹好的衣裳,然后把整张脸埋入对方脖颈。 耳边偶尔传来舔舐的声音,云照浑身瘫软着任由裴勉肆意妄为,长时间的调情让他渐渐没了招架之力,却始终等不来对方的进一步攻势。 “嗯…………” 一声低吟,云照再也无法忍受,猛然抓住裴勉脑后的墨发用力一扯,接着重重按下。 口中黏腻陡然消失,裴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云照那张愠怒的面孔。 不等他反应,后脑处的那只手忽然发力,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待回过神后,四片唇瓣再次相抵。 裴勉惊愕于云照的大胆,更喟叹于云照不似平日的反常。 第33章 一次次的掠夺让云照愈发肆无忌惮,很快,裴勉身上的衣物便被褪了个干净,健硕的身躯欺在云照身上,两只臂膀分别架在云照头侧,宛如一个囚笼。 云照身长本就近八尺,但在裴勉的衬托下却仍显得娇小异常,让人不免生出怜爱。 面对云照的气势汹汹的进攻,裴勉也只是讶异了片刻,不多时便占据了主导地位。 芙蓉帐暖,他们十指紧扣,早已分不清泪水和汗水。 一场酣畅淋漓的拥吻过后,裴勉依依不舍地将云照揽入怀中,身体的滚烫没能消除,反而愈烧愈旺。 云照窝在裴勉怀里,许久等不来对方的下一步动作,不禁惑道:“不继续?” 但难受归难受,裴勉始终留有一丝理智,听到云照的问话,他挑唇道:“怎么,当你相公是畜生?” 云照眼角微弯,然后把头深深埋入裴勉的胸口,笑着低喃道:“可不就是?” “说什么?”裴勉尾音上扬,质问道。 云照却傲娇地将头一撇,“没说什么。” 裴勉挑起他的下巴,问:“真的?” 云照不做理睬。 裴勉气笑了,惩罚似的在那人唇上咬了一口,两排牙印赫然显现,云照双膝微蜷,吃痛得闭上了眼睛。 不等裴勉霸气宣誓自己主导者的威严,眼前忽地掠起一阵微风,紧接着———“啪!” 裴勉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打我做什么?”他骑跨在云照身上,捂着脸哼问。 云照平躺在榻,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俨然一副冰山美人,“谁叫你咬我了?” 裴勉汗颜,“我咬你,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云照一听,心想这是个什么歪理?随即道:“那你喜欢狗,现在也去咬它一个?” 裴勉:“…………” 头一回为云照的头脑感到堪忧,他也懒得与其争论,只好满脸堆笑道:“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安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一个莽夫计较。” 熟悉的话术传来,云照双目微沉,当即抬手又甩了裴勉一耳光。 裴勉直接懵了。 “你!又打我做什么!”他半羞半恼地捂脸斥问。 云照冷哼道:“日后若再这般敷衍,你就不必再讲话了。” 裴勉那叫一个委屈,但也只能悻悻道是。 午后。 懒散地躺了半日,大抵是累了,云照偎在裴勉怀里又睡了一会儿,裴勉脸上掌印未消,明明还气着,但每每面对眼前这安静乖巧的可人儿,他却如何也气不起来了。 “下次若再打我,定给你点儿颜色瞧瞧。”裴勉盯着云照恬静的睡颜,眼底透着不自知的宠溺。 耳后一阵酥麻感,云照眉头微蹙,不舒服地在裴勉怀里拱了拱,裴勉遏制不住地欣花怒放,又忍不住在云照额间吻了一下。 若是平日里也这般乖巧该多好,他心道,那自己也就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不过么,现在也好。 只要是云照,怎样都好。 第22章 皇叔,今夜留下来陪朕吧 “殿下,宫内急报,昨夜有刺客混入皇宫欲行刺陛下,被暗卫及时拦下了。” 久违的缠绵堪堪结束,云照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便听到了下属的汇报。 微风拂过轻拧的眉头,他放下手中茶盏,问:“陛下可有受伤?” 下属道:“据属下所知,并未。” 云照颔首,又问:“行刺者现在何处?” 下属:“回殿下,还在牢内审问。” 云照若有所思,“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 皇宫。 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云昇自半夜起忽然高烧不退,早朝自然而然地去不了了,一众大臣在金銮殿内等了又等,最终等来了云照退朝的口谕。 待群臣离去,云照原地思忖了片刻,正打算去牢内会一会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裴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你觉得会是谁?”裴勉看着云照深沉的侧颜,问道。 云照内心的第一想法是云褚,但他转念一想,云褚那孩子虽对云昇存有妒心,但没那么大胆子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派人行刺。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云照抚额叹道:“暂时不知,我先去牢里一趟,看看能不能审出些什么。”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裴勉担忧云照的安危,便道:“我陪你。” 云照应了一声,头也没回。 牢房内。 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勉跟在云照身侧,不由得掩住口鼻。 云照一袭白衣加身,放眼望去,与这腌臢之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啪———” 忽然,一阵细风掠过眉梢,耳边是狱卒狠戾的淬骂,夹杂着声声的隐忍呜咽。 云照侧首望去,只见牢门之后,一身着囚服的男子被捆在十字木桩上,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随处可见外翻的皮肉,污秽的囚服几乎是半挂在身上,只看着便叫人心惊胆战。 许是察觉了囚犯的目光,那狱卒扬起鞭子咒骂道:“还有心思神游,看来是教训得还不够啊?” 说完,他大手一挥,鞭子应声落下。 囚犯一声闷哼,凌乱的发丝后是一双吃人般的眼睛。 第34章 狱卒见此更是愤怒,作势就要抽第二鞭。 “慢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声线,那狱卒不耐地回头,正准备开骂,蓦地瞧见云照的脸,当下一惊,立即舔笑着问:“小的不知安王殿下在此,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勿要责怪。” 云照未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囚犯跟前,冷声问:“你便是昨夜行刺陛下之人?” 囚犯淬了口血沫,森笑道:“是又如何?” 云照脸色沉了沉,转而问狱卒:“可有审出些什么来?” 那狱卒闻言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嘴硬得很,小的已经拿鞭子抽了他一个晚上了,这家伙愣是没吐半个字出来。” 云照听罢眸光微敛,想起还在病中的云昇,他默默攥紧拳头,思忖着走到囚犯跟前,道:“说吧,是何人指使的你?” 一声嗤笑,那囚犯露出两排森森白齿,十分恣意道:“是谁指使的我,安王殿下不妨猜一猜?” 云照冷眸眯起。 见此,那囚犯笑得愈发猖狂。 “放肆!”狱卒见囚犯这般肆意张狂,生怕惹得云照不悦,扬起手中皮鞭猛地抽了一下,指着那人道:“安王殿下在此,尔等竟敢如此嚣张,真是不要命了!” 囚犯脸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但也仅仅低声哼了一下,紧接着牢房内便再次响起他瘆人的哑笑。 狱卒气坏了,一边用余光观察云照的反应一边就要挥鞭再次抽打。 血腥的味道挥之不去,本就阴暗潮湿的囚笼此时此刻显得更叫人烦躁,云照不堪其扰,最终抬手拧眉道:“先住手。” 狱卒一只手高高悬在半空,听到云照的命令,他忿然瞪了那囚犯一眼,然后默默退到了一旁。 云照窥探到裴勉担忧警觉的目光,刻意与那囚犯保持了一定距离,冷冽的视线打在对方脸上,他再次发问:“我再问一遍,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 囚犯依旧肆笑不语。 云照见状心下了然。 身后,裴勉一直盯着那囚犯的一举一动,双手半握成拳状,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左右审不出什么,云照也懒得多作逗留,只吩咐了狱卒几句便离开了。 出了牢房,刺眼的光直射而下,晃得云照睁不开眼,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云照。”忽然,裴勉开口:“方才那个行刺者…………” “你也觉得他不对劲?”云照眼眸半阖道。 裴勉微微颔首。 回忆方才那刺客与云照对话的场景,裴勉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异,现在想想,那刺客被抓了都这般镇定自若,看上去并非是死士,但也绝不是几锭银钱就可随意摆布的普通人。 裴勉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不顾九族的安危来刺杀当今圣上,况且………… 眼角扫过云照沉思的面庞,裴勉想,从方才牢狱中的谈话里不难发现,那刺客似乎是认识云照的。 “要去看看陛下吗?”裴勉跟在云照身侧,忽问道。 云照仰头望着天空,眼底尽显疲态。 “嗯。”倏地,他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去吧。” 承乾宫内。 云昇还躺在榻上昏睡,太医们个个跪在卧榻之侧,面儿上满是惊骇的焦色。 听见推门的声音,守在云昇旁侧的李泓申本欲出口赶人,见来人是云照,他立即上前迎道:“见过安王殿下,殿下来的不是时候,陛下刚刚服完药,正睡着。” 云照轻声道:“无妨,本王只是来看看他。” 李泓申微微弓腰,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照径直走进,唤退了那群太医后轻轻坐到了床沿上。 云昇扑红着小脸躺在床上,稚嫩的眉眼大人似的皱紧,云照眸底划过一抹心疼,抬起手掌轻柔地在云昇脸上抚了抚。 冰凉的触感让云昇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依依不舍地在云照掌心蹭了蹭。 见此,云照眼中不觉泛起柔色。 “别太担心了,陛下只是受了惊吓,很快就会好了。”裴勉不忍云照难过,于是开口安慰道。 云照静默了片刻,道:“嗯,我们回去吧。” 说罢正欲起身,一股力道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回过头,发现云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昇儿?”云照一喜,当即又坐了回去,问:“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云昇软乎乎地叫了声“皇叔”,接着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满眼歉疚道:“朕又让皇叔担心了。” 乖巧懂事的模样惹得云照一阵心疼,自责的同时不忘斥怪外头的侍卫。 云昇半睁着眼睛,听到云照袒护的话,他甜甜地笑道:“朕就知道父皇没有骗朕,皇叔是这个世界上待朕最好的人了。” 云照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慰笑,“是么。” 云昇头点得如同拨浪鼓,“当然了,皇叔今夜留在宫里陪朕好不好?” 云照以为云昇是害怕了,抬手捋平他额角的细发,温声道:“宫内重兵把守,想来日后不会再出此等纰漏。” 云昇不依不饶,握住云照的手轻轻晃了起来,撒娇道:“皇叔,你就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若放在平常,就是借云昇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云照这般,但他偏偏就笃定了云照不会对一个生了病的孩子发火,尤其是险遭性命之忧的他。 第35章 一对汪眼如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云照见云昇这模样,确实不太放心他一个人,正思忖着要不要答应,腕子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云照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扭过头。 裴勉不知何时走近,只见他冲床榻上的云昇“和善”一笑,道:“陛下已经长大了,再叫人陪睡岂不是让天下老百姓耻笑?”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裴勉气极了,自打进屋开始,他就看出了这小皇帝拙劣的演技,原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看小皇帝打算做什么,没成想这小东西竟然提出要云照陪他同睡一席,这还得了? 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 眼见云照动摇,云昇急了,立马故作难受地咳嗽了几声,挤眉弄眼对着云照道:“皇叔我害怕…………” 云照心一软,正欲开口答应,一股力道突然就将他往后拉了过去。 裴勉挡在云照身前,心里窝着一团火,面儿上却是一副笑脸,“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这般胆小怎可做天下人榜样?” 云昇丝毫不给他面子,哼哼道:“一国之君又怎样?朕还是个小孩子!” 裴勉也是十分不客气地回怼:“陛下此言差矣,只要是登了这皇位,那便没有什么长幼之分。” “你!”云昇气得嗷嗷叫唤。 见对方吃瘪,裴勉心里乐开了花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察觉到身侧的云照愈发阴沉的面孔。 “够了!”云照不堪受扰,厉声喝了一句。 屋内当即鸦雀无声。 云照肃着张脸走到他们跟前,挨个儿扫了一眼后沉声道:“没规没矩。” 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他看了裴勉一眼,转而对着云昇道:“你裴哥哥说得有理,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要学会独立,今夜我会派重兵把守承乾宫,你且无需担心。” 言毕,在云昇瞠目结舌的视线中,裴勉拉着云照一脸得意地离开了。 第23章 你永远不必恐慌 离开承乾宫后,闲来无事的二人游走在宫内,裴勉正在为自己方才的机智沾沾自喜,回眸蓦地瞧见云照阴恻恻的眼神。 他心里一咯噔,“怎、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甚?” 云照错开视线,半天才道:“昇儿年纪尚小,你也好意思同他计较这等子小事。” 眼见心思被拆穿,裴勉也不再遮掩,直言道:“这怎能是小事?那小子居然让你晚上陪他一起睡觉!” “小些声!”云照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唉道:“他才几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道似的。” “十三了,不小了。”裴勉理直气壮道,并在提到云昇年龄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他才不管对方十岁还是三岁,侄子还是侄女,但凡提出要跟云照睡觉的,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他裴勉第一个不同意。 现在为止,云照算是相信了,裴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醋坛子,并且不是一般的醋坛子。 真是不知道,日后若小崽子出生了,这家伙会不会也如现在这般幼稚。 想到这个,云照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忍不住替自己后半生的安稳日子哀愁。 许久等不来回话,裴勉以为云照心里还想着云昇那个臭小子,激愤之余忙道:“总之,云照你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私自外出,更不准与旁人有肢体接触。” “…………” “怎么,我是你豢养的金丝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云照眉尾轻挑,低呵道。 裴勉此时气头正盛,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示威般对着云照下达“家规”。 云照听着对方的喋喋不休,只觉自己身心俱疲,耳旁叨叨声不停,他是连脾气也懒得发了,听着听着,他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问:“讲完了?” 裴勉一愣,紧接着怒气飙升,“我没跟你开玩笑!” 云照也火了,愠着眸子又问:“那你的意思,我日后出行需得提前向你支会?” 裴勉顿了顿,果然认真思考了起来,半晌道:“也不是不行。” 云照赏了他一记白眼,忿然道了句“榆木脑袋”后转身就要离开。 裴勉见状一个跨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蛮不讲理道:“你得先答应我,不然休想离开。” 云照气极反笑,也是十分不留情面,“那我今晚便住宫里吧。” 裴勉也气笑了,“住便住。” - 夜晚,长宁殿。 二人齐坐在榻上,大眼瞪着小眼。 云照墨发披散,他望着身侧的裴勉,不明白这家伙白日里明明说了那样一番话,现下怎么还有脸跟他同睡一屋? 心里不禁发问,但他紧跟着又想,裴勉这混蛋从小便生了副厚脸皮,能这般舔着脸上赶倒也不足为奇,只是………… 默默看了眼身侧二郎腿翘到天上的人,云照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孩子,你可千万别像你爹啊。 内心腹诽了一句,云照紧紧握住蠢蠢欲动的手,最终忍住没有抽裴勉一巴掌。 反观裴勉,左脚搭在右脚上,双臂枕于脑后,嘴里哼着小曲儿,好不乐哉。 “你跟来做什么?”最后的最后,云照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第36章 裴勉似是早有预料般泰然一笑,接着扭过头道:“我说过,你日后出行需得我同意,若我不时时跟着你,就你这不长记性的脑袋,能记住?” 说着,他舒服地翻了个身,顺势揽住云照的纤腰,道:“总之,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你不许对旁人有任何的亲密接触。” 有力的大掌来回摩挲着后腰,阵阵酥麻感袭来,让原本生着气的云照渐渐没了怒火。 他双腿微微屈起,接着用力一蹬,整个人直接滑入了裴勉怀里,乌黑长发随之飘摆,勾得裴勉一时心痒难耐。 自打上回逼云照喝药之后,他发现,云照这家伙似乎愈发主动了,明明从前看着一副清冷禁欲的样子,现今是撩得一手好汉。 望着对面那醉人的桃花眼,裴勉向前挪了挪,将云照更加搂紧了些,“瞧瞧你这张勾人的脸,若非怕你不悦,我倒真想试一试这金屋藏娇是什么样的感觉。” 感受到腿间一阵硬物摩擦,云照不自觉拢了拢双脚,嗔怪道:“金屋藏娇么,这‘娇’是有了,那‘金’呢?” 裴勉听罢唇角扬起,“怎么,你夫君好歹是一国之将,造金屋的钱还能拿不出来了?” 云照哼了一声,道:“那我就等着看咯,看你的金屋何时造的出来。” 裴勉下巴抵在云照头顶,欢喜道:“一言为定,到时你可得自觉点,自个儿进去。” 云照被裴勉的孩子话逗笑了,反问他道:“那我进去,把你关在外面?” 裴勉立即反驳:“那怎么行!你进去便进去了,我也得跟着你一块儿。” 就知道会是如此,云照心道,面儿上嫌弃得不行,内里却是止不住笑意。 “明日不用早起,你可以多睡一会儿了。”裴勉搂着云照,说道。 云照睡意渐浓,听到裴勉的话,他费力眨了眨眼,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 见此,裴勉哑声一笑,轻轻将嘴角贴上了云照额间。 两人相拥而眠。 翌日清晨,最后一点睡意褪去,云照睁开眼,入目便是裴勉那张放大的俊颜。 他一惊,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待回神后双目瞪着裴勉,道:“大清早的,你这是准备吓死谁么?” 裴勉也吓了一跳。 见云照嗔怒的眸子,他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你醒了?饿不饿?我去唤人拿些吃食过来。” 说罢,他扭头就要往外走,被云照一个呼唤叫住了。 “怎么了?”他回过头,问道。 原以为是自己喜欢偷看对方睡颜的小心思被拆穿了,殊不知云照只是冲他勾了勾手指,道:“我没力气,你先过来替我更衣吧。” 裴勉一愣,呆呆道了句“好”后缓缓走到了云照跟前。 “可是哪里不舒服?”他边替云照穿靴边随口问道。 云照足尖搭在裴勉膝上,懒懒打了个哈欠,道:“没有,可能是昨夜梦魇了。” “好端端的,为何会梦魇?”裴勉问。 云照沉默了片刻,小声道:“这个寝宫,是我母亲从前住的。” 裴勉提靴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岔开话题道:“是这样吗?对了,咱们午膳回府里吃吧,我让下人给你多备些糕点。” 云照盯着裴勉忙碌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不必这般拘谨,从前的那些事我早已放下了。” 撒谎。 纵使对方这样说,裴勉仍旧不相信。 云照这人,看似无情无意,实则比任何人都要心软,旁人也就罢了,但那位可是他的生身之母,又岂能轻易放下? “云照。”裴勉有些心疼地望着他,但更多的是气恼。 他伸手触上云照脸颊,略糙的指腹在那嫩肤上来回摩挲了几下,道:“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对我,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心事,你忘了?” 云照低着头,缄默不语。 袖内双手紧紧交缠,他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回避裴勉那灼热的目光,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但他低估了裴勉的死缠烂打,万般无奈之下,他最终将隐衷尽数诉出。 原来在七岁那年,他在被兄长云衹接出冷宫的第二天,母亲沈南枝也被其下令一同放了出来,沈南枝被云衹安排在了这长宁宫居住,云照则暂居在长宁宫的偏殿之中。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云衹在释放沈南枝后加派了重兵把守长宁宫,沈南枝也甚是安分,鲜有地向云照展露出了温柔的一面。 年幼的云照未经人事,哪里会明白这一切只是母亲为了私通自己的母国所营造的假象? 沈南枝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在离宫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直到最后分崩离析,她意图使计大开城门,让梁国围攻郢国。 若非被云衹及时看破阴谋,云照想,那这大郢国的天怕是自此就要变了。 “后来呢?”裴勉听得认真,询问道。 自上回知晓了云照幼年时期的经历,他便对这个看似威武的摄政王生了恻隐之心。 “后来么………”听到裴勉的发问,云照转眸作思索状,蓦地释然浅笑,“皇兄为了保护我,被母后一剑刺进了心脏,薨了。” 话毕,裴勉胸口一颤,薄唇微微动了动,还是沉默了。 这天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能将自己孩子的生死嗤之以鼻,好似随手便可丢弃的敝履。 第37章 裴勉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原来,从没有什么金枝玉叶,更没有什么金汤匙,有的只是一个会哭、会疼却无处撒娇的孩子。 心脏如刀生绞,他薄唇紧抿,轻轻放下手中的玉足,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云照。”他俯下身,在云照的额间印下一吻,“你记住,我裴勉永远在你身侧,而你云照,也永远不必恐慌。” 云照凤眸微展,继而绽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微笑,“嗯。” 第24章 子安,母后好想你 因着害怕云昇再次遭遇不测,云照打算在宫里多住些时日,一来可以照看下云昇,二来也能瞧瞧可否从那刺客口中审出些什么,但这决定自然而然引起了裴勉的不悦。 “皇宫侍卫众多,少我们两个也无所谓,回府里去吧。” “不可,昇儿年纪尚小,我实在放心不下他。” “可咱们留下来又有何用?刺客也不会特意绕过长宁宫去八百里外的承乾宫行刺吧。” “你怎么蛮不讲理?” “我!我没有!” “那我说的话可还作数?” “作数…………” 于是,在云照的软硬皆施下,裴勉一脸不情愿地留了下来。 听闻皇叔要暂住宫内,这可把云昇给乐坏了,每日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跑来长宁宫与云照“叙旧”。 但说是叙旧,无非就是缠着云照陪他散心闲聊,要知道,除去朝政以外的任何时间,云照也算得上是个温柔且颇有耐心的人,当然,这仅仅是对于云昇而言。 但裴勉却不乐意了。 原就因为险些被挖墙脚而愤愤不已,如今云照又整日被云昇那臭小鬼纠缠,他身为云照的夫君、小崽子的父亲,怎能不气? 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到时安他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不光得挨一顿板子,还要眼睁睁看着云昇与云照亲密耍玩………… 欺人太甚! 裴勉心哼了一句,忿然捶了下儿面前的木桌,木桌登时四分五裂。 伴随着玻璃碎裂之声,云照正用着午膳,谁成想吃着吃着,桌子竟倒了。 “你发什么疯?”他转头望向裴勉,眉眼带着愠怒。 裴勉本也吃得好好的,殊不知这近来的记忆像是波涛般汹涌而至,扰得他烦不胜烦,一个激动,竟没忍住动起了手。 云照的声音传入耳廓,裴勉心底仅存的那点儿耐心最终被这声质问消磨殆尽,他黯下眸色,少见地露出庄肃之色。 “云照。”他望着身侧的人,试探道:“今晚回府吗?” 在得到云照否定的答案后,裴勉的心态又一次崩了。 “为什么?”他满腹不解,拔高音量问道。 云照瞥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昇儿遇险,我这个叔叔怎能坐视不理?” 理是这么个理,但会不会太过了些? 先不说这宫内把守森严,即便是有哪个不要命的刺客闯入,依云照现在的状态,是能上去将刺客打跑了,还是以身挡剑去保护自己的小侄子? 显然,这两个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想着,裴勉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颓靡的萎态入了云照的眼,不由回忆起近日的点点滴滴,似乎确实有些忽略了裴勉,便道:“再等等吧,过了今夜,我就随你回府,如何?” 裴勉一听,顿时一扫内心幽怨,“那咱们约定好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云照无奈地笑了笑,“好,算数。” - “皇上驾到———” 将将用完午膳,门外便响起了小太监尖锐的嗓音,紧接着是一阵欢快的脚步。 “皇叔!”一进门,云昇便兴冲冲地寻找云照的身影,但扫视了一圈,他并没有瞧见,不禁有些失落。 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陛下大驾光临,不留下来喝杯茶?” 熟悉的语调让云昇努了努嘴,不甚喜悦地扭过头,问:“裴哥哥,皇叔呢?” 裴勉从里屋走出,悠哉悠哉地晃到云昇跟前,“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云昇听罢歪起头,接着高兴道:“那朕就在这里等等吧。” 裴勉应道:“自然可以。” 他想了想,然后故意又道:“毕竟臣和安王殿下今夜就要回府了,日后鲜少会来宫里,还望陛下莫要念想。” “什么?”云昇惊问:“今晚就要回去了?” “是啊。”裴勉道,心里满满的得意。 云昇瘪着张嘴,那模样好似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连着几日都未得云照正眼,裴勉现下可谓是一雪前耻了,但为了圣上的面子,他又不得不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道:“陛下放心,臣和安王日后定会时常来宫里看您的。” 泪花儿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云昇干脆不忍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滚打,“裴哥哥骗人!朕不要皇叔走!不要!呜呜呜…………” 裴勉终于慌了神,连哄带骗道:“陛、陛下您这…………要不,臣现在就带您去寻云照,如何?” 哭声戛然而止,“真的?” 裴勉头点得如同拨浪鼓,“真的真的。” 云昇这才吸了吸鼻子,“那我们走吧。” 眼见那抹小身影往外走去,裴勉心里松了口气,立即拔腿跟上。 第38章 另一边。 明明是六月夏至,偌大皇城的某处宫邸却是萧条无比。 冷宫外,一道孤影徘徊不前。 鸦雀停栖在冷宫的屋檐之上,偶尔几声鸣叫,让本就落寞的宫邸显得更加孤寂。 云照站在冷宫外一颗破败的榆树之下,怔望着眼前这个他生长的地方。 里面关着的,是他的母亲。 粗重的锁链后,是他与母亲生活的点点滴滴,也是他满身戒痕的最佳佐证。 记忆中的画面不断涌出,云照双拳紧握,眼底不禁划过一抹伤感之色,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待他回神后,眼前已是一堵残门破柱。 血红色的宫门与纤纤白衣交相辉映,惹得路过的宫女频频回头。 忽然———“子安?” 门缝内,一道女声蓦地传出,云照身形一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呼吸。 “儿臣…………参见母后。”隔着厚重的宫门,云照看似平静地行了一礼。 门缝后是一抹纤瘦的身影,里头的人看见云照云淡风轻的面孔,风韵尚存的眉眼尽是喜悦。 “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你。”沈南枝温柔地向云照发出指令,粗糙的指节扒着门缝,好似要将那门豁出一道口子来。 云照站在原地,自听到沈南枝的声音开始便一直垂眸看着地面。 “怎么不过来?”许久等不来云照的回应,沈南枝询问道。 云照知道,方才的三言两语只是母亲惯有的演戏,并非是真的想他了………… 纵使心中怅然,云照还是满眼渴求地走了过去,每靠近一步,他都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儿。 “子安长大了,模样也愈发俊俏了。”沈南枝透过门缝看向云照,纤细的手腕用力穿过面前的洞口,轻轻抚上了云照脸颊。 温热的触感让云照恍然如梦,他略显呆滞地张了张口,满腹委屈最终变成一句淡淡的:“见也见过了,母后若无其他事,儿臣就先退下了。” 沈南枝表情一僵,显然没料到云照会这般同她讲话。 “子安长大了,学会顶嘴了?”她指尖轻挲着云照的颌骨,一道红痕赫然入眼。 冷冽的语气让云照下意识低下头,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犯了错就会挨打的孩子了。 “子安,看着我。”沈南枝再次发号施令,只是语气没有了一开始的温柔。 云照纤睫微颤,接着缓缓抬眸。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沈南枝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继而冲云照露出温煦的微笑。 “乖孩子。”她褪去肃容,取而代之的是触人心弦的柔和,“子安,告诉母后,你是来救母后出去的,对不对?” 耳边是云照从未体会过的温柔低喃,他似是着了蛊般怔望着沈南枝,表情有一瞬间的愣神。 沈南枝见状继续诱哄道:“子安想念母后吗?你许久未来,母后日日念着你,头发都白了。” 说着,她挑起一缕发丝,佯装无意地在指间转了转。 透过狭小的门缝,云照看着沈南枝苍老的容颜,与记忆中那张倾国之姿的面孔重叠,竟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这些年来,他未曾靠近过这里,惦念是有的,但每每想起母亲沈南枝的脸,皇兄云衹枉死的画面便也跟着涌现脑海,思念与怨恨在体内争相交错,久而久之,他不敢、也不愿去回忆了。 “母后…………”忽然,云照轻轻唤了一声。 “嗯?”沈南枝立即笑应道:“怎么了?” 云照盯着面前坚实的锁链,慢慢把手搭了上去。 沈南枝见此眸底迸出喜色,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逃离这噩梦般的地狱时,却见那只手又垂了下去。 沈南枝笑容一僵。 云照敛眸后退半步,接着又冲沈南枝行了一礼,“今日是母后的生辰,儿臣没什么重礼可赠,只知母后喜爱桃花,便路过折了一支,还望母后莫要嫌弃。” 说罢,他从袖内拿出一支开得正盛的桃花送到沈南枝面前。 沈南枝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她并没有抬手接过,而是仍旧诱哄云照打开这道铁链。 云照眸色黯了黯,干脆道:“母后不必浪费口舌了。” “什么意思?”沈南枝脸色一沉。 云照默默垂下手,道:“您于大郢而言是什么身份,您比儿臣要清楚得多。” 里头没了动静。 云照平淡的语气说着令沈南枝愤怒的话,每一句都像是锥子般刺进沈南枝的皮肉。 倏然间,破碎的宫门发出一道震耳动响,沈南枝愤然捶打着眼前的阻碍,指着门外的云照斥道:“很好,真是母后的好儿子!不帮着自己的母亲,反倒对一群庸人这般关心。” “子安,母后再说一遍,把门打开!” 云照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看着终于露出爪牙的沈南枝,他面儿上目无波澜,心却是早已碎成了粉末。 第25章 母后,儿臣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您打骂的孩子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纵使隔着厚重的宫门,但沈南枝给云照带来的阴影却是不可磨灭的。 “一别多年,子安不但学会了顶嘴,连带母后的话也不听了?” 云照薄唇微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第39章 他眺视着沈南枝那张阴沉的面孔,好似站在她对面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胸口处倏地一阵绞痛,云照任由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晌久开口道:“母后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清冷的声音款款传来,在沈南枝愕然的目光中,云照淡淡一笑,又道:“儿臣身为大郢的摄政王,必然要以天下百姓的安危为重。” 沈南枝眸色渐冷,“子安的意思,是不认我这个母后了?” 云照垂下眼帘,“儿臣从未说过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倘若…………” 他深吸了口气,幽幽道:“倘若母后放下过去,儿臣定拼尽全力换您自由。” 话毕,周围静默了半晌,紧接着是一阵狰狞的狂笑。 云照心不住地下沉,原本还留有一丝期盼的眸子顷刻间暗淡无光。 他知道,母亲是这是在与他抗衡。 沈南枝笑得张狂,其中不乏嘲讽的意味,她视线投向云照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许久才止笑道:“看来子安是离了母后太久了,连头脑都不清醒了。” 云照缄默无言。 沈南枝脸色渐沉,冷声问:“告诉母后,母后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 云照不愿再费口舌,但人总是有妄念的,他贪心地想要沈南枝回心转意,即便知道这样的结果微乎其微。 “回答。”许久等不来回应,沈南枝不耐地提醒云照道。 云照却闭口不谈。 最终,沈南枝嗤了一声,阴怪道:“子安啊子安,你可真是母后的好儿子。” 目光带着极致的嘲弄,沈南枝上下扫视着眼前的人,警醒般道:“既然子安忘了,母后不妨提醒你。” “你乃大梁公主之后,身体里流着我梁国的血液,你日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是为了大梁,为了母后。” 童年的魔咒再次萦绕耳廓,但云照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讨母亲欢心的无知孩童了。 “母后错了。”他看着沈南枝,眼神坚毅道:“儿臣姓云,是大郢的摄政王,身体里流着大郢皇室的血,而非梁国之后。” 言毕,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南枝眼底的惊愕与愤恼逼得云照喘不过气来,胸口的起伏彰显着她此时的心情。 沈南枝怒不可遏,这是云照第一次忤逆她,阔别多年,以往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傀儡不见了,未曾想再见之时,倒多了一个与她作对之人。 想到这里,沈南枝忍不住又嗤了一声。 胸腔内的暴虐汹涌不断,但也许是对云照留有最后一丝偏爱,她并未当场爆发,只是稍显心酸地瞪视着对方。 云照平静地看着她,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袖摆下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子安。”忽然,沈南枝开口。 云照稍稍抬眸。 沈南枝冲他轻轻招了招手,声音恢复了一开始的温柔,“过来,让母后再好好瞧瞧你。” 云照踌躇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沈南枝枯骨般的手在云照脸上来回抚摸,门缝后的一双眼睛流露出悲悯之色。 “子安,是不是很恨母后?”她凝视着云照,蓦地问道。 云照薄唇轻启:“并未。” 沈南枝又问:“那就是对母后失望了?你是不是在怪母后对你整日打骂,亦或是怪母后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出生环境?” 云照仍旧道:“并未。” 沈南枝听罢抽回手,接着佯装拭泪道:“母后知道,子安这是在说气话,其实你很讨厌母后吧?” 云照眼底划过无措,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儿臣没有。”他低声道了一句。 沈南枝敏锐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心知自己的苦肉计奏效了,不禁暗自一笑,继续哭诉道:“既然子安不讨厌母后,那为何放任母后在这荒芜之地受苦?想来是希望母后早早逝于人世,好丢了我这个累赘吧。” 又是这样,云照心喃了一句。 这个他一直敬重有加的母后,自小视为最重要之人的母后,也是最会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 虽然早已看透了这点,但每每遇见,云照还是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就像现在这样。 “母后言重了。”他垂着眼帘,语气不乏痛心,“儿臣从未讨厌过您。” “是么?”沈南枝发问了,“是不讨厌,还是不敢讨厌?” 云照沉默了。 沈南枝见状嗔笑,那种一眼看穿敌人心思的兴奋感令她上瘾。 左右也懒得再演了,她看着对面哑口不言的人,眼底一片自傲,“子安啊子安,母后的好儿子,这般善良心软,怎堪大任?” 讥讽的话语柳枝般抽打着云照的脸,他面色依旧平静,但内里却已波涛暗涌。 “母后从小就教过你,对于喜爱之物,要不惜一切手段拿下,对于厌恶之人,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你可还记得?” “…………” “呵,不记得也没关系,子安心性良善,母后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 “跪下。” 话锋蓦然一转,沈南枝冷眸宛若冰霜,好似在她的眼里,云照仍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孩子。 但她忘了,一只鸟儿,即使被关得再久,也会有想要冲破牢笼的那天,一旦那天到来,就算是拔舍自尽,那鸟儿也绝不任由捕猎者对它随意操纵。 第40章 如今的云照,正如那突破囚笼的鹰隼,翱翔于雪峰之巅,睥睨脚下万物,又怎甘心做回那个唯唯诺诺的无用之人? 口中升起一股腥甜,渐渐地,云照松开紧咬的牙关,对着沈南枝淡笑:“母后是不是忘了,儿臣如今是大郢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您只是一个身居冷宫的前朝皇后,谁尊谁卑,还需儿臣向您解释?” 话毕,沈南枝不可置信地盯着云照,漂亮的眸子逐渐瞪大。 云照笑得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沈南枝的自语。 果不其然,沈南枝怒了。 她指着云照,纤细的指节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干涩的红唇来回张合,竟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云照站在原地,双手负于背后,背脊绷得挺直,尤其那张脸,带着蔑视群雄的泰然与安定,其间的锋芒却也叫人无法忽视,宛如交战时即将飞箭的弓弩。 沈南枝审视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了。 但仅仅片刻,那种将人牢牢掌控的感觉消失,她怒不可遏,霎时间红了双眼。 “子安,果真是长大了。”她双目铜圆,锋利的指甲深嵌宫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云照微微阖眼,明知会激怒对方,却还是道:“母后谬赞。” 婆娑的树影印刻在宫墙上,直到最后,云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朦胧中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再然后便没了意识。 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侧是滚烫的炽热,云照燥热难耐,不安分地想要推开包裹着他的躯体,却不想愈推愈紧。 耳边的呼唤声越发清楚,云照猛然睁眼。 黏腻的汗水浸满了周身,他目光稍显呆滞地喘着粗气,直至头顶再次传来一声呼唤,他才缓过神来。 “这是哪里?”云照抬起眸,半晌问道。 裴勉撩开他额前沾着汗水的碎发,眸中迸着些许心疼,“连自己的府邸都不认得了?” 云照扫视一圈,这才察觉自己回到了安王府里,“是你带我回来的?” 裴勉应声点了点头。 云照长哦一声,眼里忽地泛起一抹忧色,“那我母后她…………” 裴勉道:“放心,她很好。” 脑中思索了片刻,他半开玩笑似的又道:“她老人家见是我抱走了你,一脸惊讶呢,那模样,就跟食了生肉一样,没去毛的那种。” 闻言,云照噗嗤笑出了声,“那你可得小心着些了,我母后记仇得很,当心她哪日将你就地正法。” 见云照美颜终显笑意,裴勉不由松了一口气,拇指指腹在那张嫩肤上来回摩挲。 酥痒的感觉让云照不自觉蜷起身,满眼嗔怒地瞪着裴勉。 裴勉咧嘴一笑,不要脸地在云照颊边亲了一口,顺便留了两排牙印在那里。 云照吃痛,扬起拳头揍向裴勉,被地方灵巧地躲过了。 裴勉得意洋洋地冲他挑了挑眉,云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但身体的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再同裴勉耍玩,只默默垂下头,将整张脸埋进了那灼热的胸膛中。 裴勉见此敛去眸中的戏谑,继而把人紧紧拥住,“若是累了就再睡会儿吧,我一直都在这里。” 云照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昇儿呢?他可还好?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定然又要难过了。” 裴勉安抚道:“没事,我同他本就是去寻你的,见你晕倒了,他比我这个做夫君的还着急,一个劲儿嚷嚷着找太医。” “是么?”云照唇角微扬,“那后来呢?” 裴勉抬脚勾起床尾的褥子盖到云照身上,道:“后来,我对他说你这是太累睡着了,必须加紧回府歇息。” “他信了?” “信了。” “哈…………” 闲聊的话一句跟着一句,裴勉脑海中回忆着离开前沈南枝同他说的话,眉心锁了又锁。 他想,如若那位冷宫皇后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必然是要将真相刨根究底了,就当是为了云照,以及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第26章 身世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云照醒来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裴勉?” 无人应答。 正欲下榻寻人,门外倏然响起一阵刀剑挥舞的声音,他当即沉下脸,不甚高兴地努了努唇角。 那个混蛋………… 嘴里嘟囔了一句,云照心道裴勉那家伙,连自己起身了都不知道,还有闲功夫在外头舞刀弄枪,当真是胆大包天。 眉眼浮出幽怨,他气势汹汹地瞪着紧闭的房门,三两下收拾妥帖后忿忿地推门而出。 “裴…………” 质问的话还未出口,抬眸便是裴勉那张青筋暴起的脸,锋利的剑刃在空中乱舞,四周散落一地的枝桠。 院内,裴勉一袭玄袍加身,手中长剑闪着骇人银光,一花一叶皆难逃他的法眼,不待枯叶落地,那焦黄的脆弱叶茎便在顷刻间四分五裂,动作迅猛且狠戾。 云照看着,一时怔在了原地。 自相识以来,他见过裴勉各种的模样,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生气亦或是沮丧,但眼下这般似要索人性命的眼神,他是头一回瞧见,心里不免泛起担忧。 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响,裴勉蓦地回眸,脸上锋芒未退,他看着怔站在石阶上的云照,心下猛然一惊,紧接着敛去眸中戾色,歉笑着走向云照,“抱歉,吵醒你了?” 第41章 长剑入鞘,他周身戾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极致柔和的温声和细语。 忽然,一股温热触及脸颊,那不算细腻的掌心一遍遍抚摸着云照的脸,他望向对面笑眼弯弯的人,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不知何时开始,每每面对云照这张脸,裴勉总会抒以最大的耐心与关心,有时连他自己都怀疑,从前那个同云照针锋相对的人是否真的是他裴勉。 “阿照…………” 耳边的陌生称呼让云照又是一怔,他眼睫轻颤,心头莫名一阵焦躁。 见云照不言语,裴勉问:“怎么不说话?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抬掌搭上云照的额头,被云照抓着腕子给拎了下来。 “没有不舒服。”他道,“倒是你,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勉闻言目光闪了闪,“没、没有啊,你看错了吧,我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是么?” “是、是啊。” 显然,云照不相信。 以他与裴勉这些年的相处所得,裴勉一贯都是藏不住情绪的,喜怒哀乐尽显脸上,他又怎会相信对方刚才的说辞? 脑袋灵光乍现,他忽问裴勉道:“可是我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裴勉当即反驳:“没有!” 但那双闪烁的眸子还是将他出卖了。 云照眉心轻拧,语气不禁沉了三分,“裴勉,和我说实话。” 赤诚的双目带着威逼利诱,就在裴勉踌躇不定的时候,云照又道:“你忘了成亲那日许下的诺言了?” 裴勉身形一顿,微微垂下了脑袋。 他自然是记得的。 就在他与云照成亲的当夜,他曾对着祠堂中的列祖列宗发过誓,对于云照,他会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和诚意,且永远不可欺瞒。 这句话烙在他的心里,也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但现在………… 沈南枝的话像是诅咒般折磨着他,他无法想象后半生没有云照的日子,更无法想象那个在自己悉心娇养下愈渐明朗的人,有朝一日会如乞儿般郁郁寡欢。 即便知道未来的结局不可避免,裴勉仍旧在想,这世上是否有仙人可以救一救云照,救一救他爱了半生的枕边人。 即使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许久等不来回应,云照也渐渐失了耐心,音量陡然放低,好似衙府的狱卒般问道:“裴勉,和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半晌,裴勉无奈点了点头。 云照见状缓下神色,“那好,接下来你告诉我,她同你说了些什么?” 裴勉又沉默了。 云照眸色一凝,顿时又沉下了脸,“还是不肯说么?” 裴勉面露难色,但更多是对云照的怜惜。 他总不会直接告诉云照,那位前朝皇后同他讲,说云照自幼身患的恶疾其实是从娘胎里便携带着的,并且是被自己的生身之父下毒所致的。 这太残忍了。 裴勉满脑子想着如何搪塞过去,丝毫未感知到云照眼底的悲凉与哀戚。 随意讲了个理由打发,但云照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了什么就必然要刨根问底。 左右瞒不住对方,裴勉褪去笑容,同云照讲出了实情。 原来,早在发现沈南枝是敌国细作的时候,开国皇帝、也就是云照的父亲云霄岚,为了保护沈南枝不受那些大臣的弹劾,便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她打入了冷宫。 对沈南枝爱恨交织的云霄岚,在立云衹为太子的那夜去冷宫将人临幸了,说来也巧,明明自生下云衹后,沈南枝便偷偷服用了避子汤药,却没成想那一夜荒淫,换来的是云照的降临。 说实话,云霄岚在得知沈南枝再次怀孕的消息时,他是激动且兴奋的,但紧接着他又不免担忧,云衹已是大郢未来的储君,若沈南枝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日后长大成人了,会不会和云衹争抢皇位? 想到这个,云霄岚在经过两天两夜的思想斗争后,最终决定打了这个孩子。 但不知是不是先前服用了避子汤的缘故,寻常汤药对沈南枝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虽然她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但在被云霄岚亲自看着服药无效之后,因为害怕对身体造成损伤,云霄岚便不再强迫她喝药了。 于是在这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下,云照出生了,大抵是因为那避子汤药的原因,自出生开始,云照便携了头痛之症,太医曾扬言他活不过十岁,但或许吉人自有天相,即使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云照依然挺到了七岁,后来云霄岚因病崩逝,云衹继位后便将他领了出去,一直到现在。 …………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听完裴勉的阐述,云照淡淡来了一句。 裴勉有些惊诧,“你都知道?” 云照稍显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是没调查过这些,虽然时常被皇兄阻拦,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勉听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叫人心疼,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换作寻常人可能早就寻死觅活了,但云照没有。 他没有四处散播自己童年受过的伤害去博取同情,更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愤愤不平,有的只是在一个个孤寂的夜晚望月自叹,默默将一切吞入腹中。 裴勉想,到底是经历了多大的风浪,才能拥有这样一颗隐忍坚强的内心。 第42章 心脏一阵刺痛,裴勉回忆着沈南枝同他说的那些话,满目心痛。 云照啊云照,到底是我不了解你,还是你没有向我诉说关于你的全部? 黝黑的瞳孔倒映着云照平静的面孔,裴勉遏制着胸腔内的翻江倒海,一把将云照揽入了怀中。 两颗心脏紧紧相贴,裴勉力气大得无边,好似要将怀中人揉进骨血之中。 “云照。” “嗯?” “答应我,一辈子都别离开我。” “嗯。” 第27章 是血月阁的人! 有了云照的承诺,裴勉心情好了不少,沈南枝的话自然而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简单的早膳过后,云照正准备再回榻上眯一会儿,宫里却忽然来了急报,说陛下昨夜因为在御花园逗留,被太后罚抄经文一百遍,整夜未有合眼,今儿个早朝的时候直接晕在了金銮殿内,眼下朝堂混乱,大臣们亦陷入恐慌请云照加紧入宫。 云照听罢睡意全消,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皇宫。 承乾宫内。 云昇安静地躺在龙榻上,只是眉眼稍显倦怠,床旁的太医把完脉后交代了李泓申几句便回去抓药了。 门外,将将安抚好大臣的云照正火急火燎地赶来,一脚跨过门槛后直朝里走去。 宽大的袖摆轻扫云昇脸颊,云照看着眼前嘴唇泛白的人,心疼的同时愤怒也悄然而至。 “陛下昨夜因何逗留御花园?”云照双目阴沉,头也没抬地问。 李泓申听后道:“回殿下,陛下当时说您喜欢白玉兰,一定要采摘一些带回去,说是明日您来了亲手送给您。” 云照眼底泛起痛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 话说一半,云照猛然回忆起裴勉的话。 他想,大概是自己晕倒的时候被云昇瞧见了,想通过这个法子让他能开心一些。 悔意登时袭来,云照动作轻柔地抚了抚云昇肉乎乎的小脸儿,接着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太后现在何处?” 冰冷的语调夹杂着牙齿嗟磨的声音,李泓申不由在心里抹了把汗,道:“回殿下,在慈宁宫内。” 云照听罢,不可察觉地冷哼了一声,叮嘱李泓申照顾好云昇后甩袖离开了。 他原想,若宁诃真心待云昇好,他便不会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毕竟自己也并非愿意登上那个皇位,但如今她触碰了自己的底线,若日后还这般执迷不悟,他也不介意将皇位争还回来。 慈宁宫。 院内百花齐放,一抹嫣红的身影在花海间不厌其烦地浇着水,即使已为妇人,那风姿绰约的背影依旧不减少女。 “启禀娘娘,安王殿下来了。”忽然,一宫女小跑过来道。 宁诃浇花的动作不停,似乎对云照会来找她这件事早有预料。 不待宫内退下,慈宁宫门口便多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云照面色不佳,纵使心中结气,但还是保持着平日里该有的风度。 “阿照来了?快坐。”宁诃见云照来了,嘴角立即扬起了一抹伪笑。 云照眸色冷了几分,“本王从未允许你这般称呼我。” 宁诃笑意不减反增,“许久不见,安王殿下还是如此不近人情。” 随手折下一支玫瑰,她又道:“哀家好歹也是你的皇嫂,说到底也算是一家人,还是友好些的好。” 一家人?云照轻嗤。 大约是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不耐,宁诃也不再打哑谜,直言道:“哀家知道你今日来此是所谓何事,说出来你大概不信,哀家那都是为了昇儿好。” “为了他好?”云照眼眸微眯,“能面不改色地口出狂言,本王也算是领教到了。” 宁诃并未生气,依旧笑得明艳道:“安王殿下这可就错怪哀家了,民间传闻皆说小孩子不可夜行,会惹来不干净的东西,昇儿不谙其理,哀家便罚他抄诵经文,好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理解一下哀家的苦心。” 云照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道:“真是可笑,那日昇儿遭刺客暗杀的时候不见你有所作为,如今只是贪玩儿了些便这般大动干戈,本王该说你虚与委蛇还是装腔作势?” 毫不留情的批判换来了宁诃的置若罔闻,“安王殿下此言差矣,关心便是关心,昇儿怎么说也是哀家的儿子,这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话毕,她眸光窥探着云照的表情变化,在瞧见对方手指不易觉察的颤抖后,又佯装无辜地掩口道:“瞧瞧哀家,竟忘了安王殿下的母亲还在冷宫里,当真是该死了。” “既知该死,那下回便无需再提。”云照眸子冷若冰霜,当场反怼道:“你不过是皇兄所纳的继后,孰轻孰重也该掂量得清。” 说着,他不再给宁诃一个眼神,猛一甩袖便往慈宁宫敞开的大门走了出去。 待人远走,宁诃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来,一对褐瞳宛如万丈深渊,与那张姣好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 “母后为何要激怒于他?明知这样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忽然,一道不羁的身影自花海中走来,语气不解地问。 宁诃目光柔了几分,淡笑道:“褚儿还是未经历过风浪,若母后不激怒他,你觉得以他的多疑的性子,不会怀疑上你?” 云褚喟叹,“还是母后高明。” 第43章 宁诃看了云褚一眼,接着轻轻叹了一声,“你此番太过莽撞,他云子安的各方势力尚未削减,这般耐不住性子,怎可成就大业?” “是,儿臣知错。”云褚听罢微微垂首,一脸听训的样子,但紧跟着他又道:“不过母后放心,那刺客已被儿臣除掉了,即使他云照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有证据。” 宁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另一边。 离开慈宁宫后,云照在返回承乾宫的途中遇到了裴勉,虽然入宫前,他曾叮嘱过裴勉让其待在府里,但裴勉因为担心,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陛下怎么样了?”迎面碰上云照,裴勉眉眼的焦色并未比对方少半分。 云照的发丝被细风撩乱,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见裴勉的询问,他稍稍缓了缓心神,然后道:“太医已探过脉了,暂时没什么大碍。” 裴勉看了眼云照的身后,又问:“你是从慈宁宫来的?” 云照顿了一下,“是。” 裴勉眉头微蹙,“她可有对你使绊子?” 云照摇了摇头,“并未。” 事已至此,裴勉不再追问,安抚了几句后便随云照去了承乾宫。 恰逢云昇醒来,云照随即传了太医前来诊脉,确认云昇已无大碍后唤退了屋内众人。 “皇叔…………” 病弱的声音徐徐传来,云照心疼地摸了摸云昇的脑袋,轻声问:“怎么了?” “皇叔,对不起。”云昇开口。 云照一愣,“为何道歉?” 云昇似乎很是紧张,半天才支吾道:“朕在早朝的时候晕倒了,耽搁了国事…………” 说话间,云照目光逐渐显出痛色,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 他想,到底是自己平日里对云昇太过严苛了,以至于连病到晕厥了都只想着道歉。 “昇儿不必道歉。”敛眸掩去心中的酸楚,云照一遍遍地重复:“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愧疚,云昇思索片刻后扬起一抹微笑道:“那皇叔今日可以留在宫里陪朕玩投壶吗?” 云照跟着笑道:“自然可以,昇儿今日可以晚些去御书房批阅奏折。” 云昇听了咧起嘴,“皇叔说话算话。” “算话。”云照道。 外头骄阳依旧炽烈,久违的叔侄互耍换来了云昇的笑语欢声,缠着云照跟他玩了一遍又一遍。 云照也十分迁就,但毕竟现在身子重了,不必往日轻盈,加之烈日当头,他很快便累得汗如雨下。 裴勉见状,立即上前阻止了云昇的又一次邀请,“陛下,天色不早了,御书房还有那么多折子要批,还是加紧回去吧。” 云昇有些不高兴,“皇叔还没说什么呢,裴哥哥你急什么。” 裴勉还想说什么,云照暗暗扯了下儿他的袖摆示意他噤声,然后对着云昇道:“今日确实天色晚了,待下回时间充裕了再玩吧。” 有了承诺,云昇心情好了几分,但由于先前遇刺遭受的阴影,他小心翼翼地问云照道:“皇叔可以陪朕一起走吗?朕有点害怕…………” 云照不假思索,“当然可以。” 云昇这才泰然一笑,嘴里嘀咕道:“有皇叔陪着朕,朕相信那些个刺客定然不敢前来再犯。” 云照听后回以一个安心的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天底下真的会有刺客在颈间纹那般娇滴滴的图画儿吗?” 云照脚步猛然停下,“你说什么?” 裴勉也察觉到了什么,“陛下您方才说什么?那娇滴滴的图画儿是…………” 云昇未看出他们的不对劲,直言道:“就是一朵梅花印记,粉粉的,还散着股奇怪的香味。” “血月阁的人!” “血月阁的人!” 云照与裴勉互视一眼,同时脱口道。 第28章 讨媳妇开心,天经地义 血月阁顾名思义,是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但区别于普通的门派,他们行踪诡秘不定,且从来不会让人看见自己的真面目,尤其是那个血月阁阁主方灼,常常以面具示人,哪怕是夜晚。 “想来要知道真相,就只有将那方灼抓回来审问一番了。”裴勉摩拳擦掌道。 云照思忖着,道:“但这血月阁虽隶属一个门派,却是居无定所,要找到他们,可能要费上不少时间和精力。” 裴勉无所谓,“费就费吧,只要能将幕后真凶揪出来,这点算什么。” 云照摩挲着指节,似是在考虑。 久久等不来下话,裴勉也不忍看云照这般劳碌,便提出先回王府,一切行事容后再议。 云照想了想,心道只能如此了。 于是回到府邸,云照立即派了逍卓去查探有关血月阁的行踪,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回来汇报。 作为云照一手培养的暗卫,逍卓对这血月阁也略有耳闻,听到云照的命令,他应声道是后便转身离开了。 事情暂时告了一段落,云照后知后觉地抚上不甚舒适的小腹,哄孩子般拧眉揉了揉。 裴勉发现身侧人的不对劲,立刻挪到云照旁边,“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他大掌覆上云照的手背,轻柔地顺着对方的动作来回抚揉。 温暖的触感让云照安心了不少,他不声不响地贴近裴勉胸口,“现在好多了。” 第44章 裴勉心跳一阵加快,“需不需要叫陈酉过来瞧瞧?” 云照半阖着眼摇头道:“不必,想来是最近太累了。” 裴勉环着云照的腰,顺势握住对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温声道:“那就睡一会儿吧。” 回答他的是云照均匀的呼吸。 裴勉目露柔色,又轻轻在云照额头吻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将人抱了榻上。 正午的阳光烘得人汗如雨下,守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榻上之人睁眼,裴勉才挪开被云照压得发麻的双腿。 不知是不是裴勉在的缘故,云照近来的觉睡得愈发踏实了,从前总会梦魇缠身的他,如今就是连做梦都只会是美梦。 当真是稀奇了,他心里疑惑地嘀咕道,面儿上的笑意却像是要溢了出来。 “什么美梦能叫安王殿下这般开心?说出来让我也听听?”见云照眉眼含笑如花,裴勉忽地调侃道。 云照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窘迫,裴勉顿时来了兴致,假装思索道:“让我猜猜,你可是在梦中与我翻云覆雨,共享天伦?” 云照脸唰的一下红了,又气又恼地捂住裴勉的嘴,“说什么荤话!” 裴勉却不要脸地伸出舌头舔了下云照的掌心,嘴巴没了桎梏,他一脸坏笑着凑近云照,“怎么,叫我猜对了?” 云照气得咬牙切齿,挥掌就要甩向裴勉,被裴勉轻而易举扣下了。 “你这是要造反?”左右挣脱不开,云照陡然冷下脸。 “造反?”裴勉眉峰轻挑,细细品味着云照说的话,道:“若指的是床笫之欢,那倒也未尝不可。” 话毕,云照的脸又红了几分。 裴勉饶有趣味地观赏着眼前这一幕,忽地欠笑道:“怪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 云照赏了个白眼给他。 裴勉笑得更欢了,故意迎到云照跟前,不怕死地嘿道:“害羞了害羞了。” 云照脸色阴沉,似一汪深潭。 见云照没反应,裴勉边说着,竟直接动起了手,他袖子一捋,十指伸向云照腰间,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坏笑着挠起了痒痒。 反观云照,在探出裴勉那不轨的心思后,正准备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腰间一阵酥痒感袭来,他顿时没了招架之力。 “裴………哈哈哈哈,住手!”云照心里气得不行,却又怎么都止不住地朗笑。 两片红唇包裹着贝齿,随着裴勉过分的动作一张一合,明珠般的眸子藏匿在眼睫之后,勾得对面的人愈发燥热。 裴勉看着看着,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忽觉腰间的手停顿了一下,云照逮着这个间隙,眼疾手快地站起身,正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他又觉得不能让裴勉白白占了自己的便宜,于是他猛一转身,抬手甩了裴勉一个耳光———“啪!” 洪亮的声响在屋内激起了一道回音,裴勉愣住了。 “你、你怎么又打我!”脸颊上赫然出现五个指印,他捂着火辣辣的脸,满眼怨怼地望向云照。 云照不以为然地揉了揉被甩疼的掌心,呵道:“不给你点教训,真当自己有能力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裴勉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声,心里埋怨若非是想让云照心情好一些,自己才懒得费心思去讨人家开心。 虽然云照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眼瞅着对方的表情从得意渐渐变成又屈又恼的怨艾,云照心觉好笑的同时嘴上强硬道:“若再有下回,你便去睡偏房吧。” 裴勉惊了,当即道:“云照,就这点子小事儿你至于弄得那么严重吗?” 云照眼尾轻挑,“小事?小么?” 裴勉喉结滚了滚,“不、不小。” 云照这才满意一笑,但很快又敛去喜色,道:“昇儿遇刺的事还未有结果,你这般戏耍于我,可是要将我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了。” 裴勉听罢从榻上跳下来,侃侃道:“怎就不忠不义了?陛下真龙天子,还能与你计较这些了?” 云照睨了他一眼,“即便不会,你以后也莫再如此。” 裴勉哼哼道:“我不管,我这是自个儿讨媳妇开心,天经地义的事儿。” 明明是一番漫不经心的回答,却偏偏戳中了云照的心,他目光闪烁了几分,立即又佯装镇定地道了句“胡扯”。 话语中随有责怪之意,但裴勉还是窥出了云照眼底的羞赧,心中暗喜,一把上前抱住了那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知道你高兴,就别演了,你累我也累。”裴勉丝毫未给云照留面子,一语道破道。 云照双颊染上一抹赧人的红晕,打死不承认自己方才是在高兴。 裴勉偏就喜欢看云照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打心底觉得对方可爱。 二人拌嘴了许久,云照终是先裴勉一步失了耐心,忿然瞪了裴勉一眼后当场摔门而出。 裴勉见状满眼宠溺地笑了笑,接着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第29章 扑朔迷离 夜幕将至,云照因为负气跑去了距王府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只一个回头的功夫,裴勉便将人跟丢了,左找右找寻不到人,急的他险些去衙门报案。 好在回程途中闻得两女子在谈论什么,仔细一听他便猜测是云照,于是半信半疑地找了过去,果然看见那凉亭中矗立的一抹白影。 第45章 欢天喜地地走到跟前,裴勉从身后环住云照的腰,下巴抵在了对方颈窝,“怎么跑这里来了?害我以为你丢了。” 云照还在气头上,在裴勉触碰他的时候,他本想甩脸推开,但想了想又觉得太过幼稚,便就随他去了。 “丢便丢了吧。”虽行动上原谅了裴勉,但云照依然嘴不饶人。 裴勉太清楚云照体内的那股子傲娇劲了,只得无奈笑道:“好了,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在这种时候没轻没重,我跟你道歉,嗯?” 说着,他讨好似的吻了吻云照后颈。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颤,气归气,却还是忍不住沉沦在了其中。 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软了几分,裴勉知道云照这是消气了,便提出请求道:“明日让我随你一起你去宫里吧。” 云照本想回绝,但他思索着,心想若是再留裴勉一人在府内,那这天底下怕是就要多出一个“怨夫”了,于是道:“可以,但你千万要切记谨言慎行。” 裴勉听罢兴冲冲道了声“好”。 渐渐地,天已全黑,清澈的河面在晚风吹拂下荡起了层层涟漪。 回到府邸后,逍卓也带着情报回来了。 “禀殿下,牢里那个刺客死了。”逍卓开门见山道。 云照眉心微微一蹙,“自杀?” 逍卓摇了摇头,“属下去看过,不像是自尽,倒像是被人投毒所致。” 云照与裴勉相视一眼,接着又问:“那血月阁可有查出些什么?” 逍卓低下头,“回殿下,暂未。” 云照倦怠的眉眼覆上一层愁色,他冲逍卓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记得盯紧了。” 逍卓应声道是后转身离去。 屋内静了片刻,裴勉盯着云照紧锁的眉头,抬起两根手指想要抚平,“别急,万事都有个过程,急功近利并非是好事。”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只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扭头问裴勉道:“你觉得会是谁?” 裴勉:“你指牢里那个?” 云照颔首。 “能让正主亲自出面,那必然是打算灭口了,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云照听后道:“你说得在理。” 裴勉思量道:“能光明正大地进入牢房重地,又不动声色地杀死囚犯,此人定身份不简单。” 云照思忖着微微点头。 裴勉想了想,又道:“但现在,咱们的注意力并非在这上面,而是思考,对方这般胆大妄为,想来是能从中获取什么好处,否则必然不会在皇宫里大动干戈。” 云照陷入了沉思,“那神秘人既急着杀人灭口,那定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裴勉应道:“没错,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思考的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能力出入牢房且不受怀疑。” 云照猛地抬眸,“你是怀疑…………” 裴勉指尖敲击桌面,“暂时不确定,不过多半是他没跑了。” 云照听了愁容不减。 他想,若凶手真是此人,那他必不会轻易放过,就是将他捅破一个窟窿,他也势必要替云昇讨回一个公道。 第30章 儿子好还是闺女好? 不得不说,裴勉哄人的本事是愈发炉火纯青了,这不,但凡发现云照有一丁点儿要生气的苗条,他能立刻用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讨得云照的欢心,羡煞了府内的一众下人。 于是,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裴勉依旧整日对着云照腻歪,云照也仍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六月的天气愈发让人燥热,某天晌午,因为裴勉有事回了将军府一趟,云照闲来无事,便只身去了闹市闲逛,顺便买了些糕点。 抵达府邸后,裴勉还没回来,他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心里忽觉一阵寂寥。 院内的那颗参天大树矗立在侧,明明枝繁叶茂,看着却不甚凄凉。 “殿下,午膳已经备好,请随奴婢移步膳厅。”蓦地,一侍女走上前道。 云照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他看了眼手里被捏得有些变了形的糕点,失神片刻后缓步跟了上去。 到了膳厅,各色佳肴已摆满了膳桌,专属于云照的金色碗碟整齐地放在对门处,只看着便让人觉得这家主人的精致与奢侈。 见云照来了,里头一个蓝裙的侍女立即屈膝行了一礼,道:“殿下,菜已备好,请殿下慢用。” 说罢,她冲对面的粉裙侍女使了个眼色,那粉裙侍女会意,待云照坐下后,正准备握筷替云照布菜,被云照一个抬手制止了。 他目光掠过身侧那张无人落席的座位,纵使已经饿得眼前发黑,但他还是决定等裴勉回来一起用膳,于是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应声道了句是。 待人离开,偌大屋内仅剩下一人独坐。 窗外蝉鸣依旧,饭菜却从一开始的热腾腾慢慢凉下,左右等不到人回来,云照清冷的眉宇逐渐布满了愠怒。 那小子,莫不是掉茅坑里去了? 心里不悦地嘀咕了一声,他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手的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 心里正气着,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云照登时怒拍桌沿———“啪” 不等了! 他低声斥了一句,心道自己堂堂大郢摄政王,离了区区一个男人还能活不下去了? 第46章 心想着,他赌气似的踢了下儿裴勉平时坐的座椅,然后愤愤拿起桌上的筷子给自己夹了只虾。 但紧接着他便打脸了。 盯着纤细的手指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印痕,细微的痛感让他不禁怀疑这虾是不是真的煮熟了。 不小的冲击使得云照心里一阵丧气,可他偏偏又不服输地上了第二次手………… 然后这一次,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堂堂大郢摄政王,竟是个连虾都不会剥的酒囊饭袋。 惊愕的同时他又立即否认,这虾如此难剥,一定是他们没有煮熟的缘故,绝非是自己的原因。 这样想着,他心里好受了些,干脆两手一摊,把方才上街买的糕点拿出来吃了。 撕开油纸,一股甜腻之香窜入云照鼻腔,肚子又难耐地叫了几声,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捏起一块酥糕送进了嘴里。 细腻的口感混着云照最爱的干果香味,让原本怨气横生的人顿时消了大半怒火。 很快,油纸里的糕点便被云照吃了个干干净净。 届时屋外一阵躁动,云照竖起耳朵,当时便听出了是裴勉的声音。 手上动作一顿,他视线瞥过眼前的狼藉一片,联想到裴勉看见此景后放声嘲笑的样子,他心里猛地惊了下儿。 秉着绝不能被发现的原则,云照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 ………… ………… ………… ———“云照!” 忽然一声高喊,云照身形一震,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忙不迭将那装着残渣剩饭的盘子藏到了桌子底下。 恰巧裴勉进来了,一眼便瞧见了膳桌旁眼神飘忽的云照,心下疑惑的同时走上前问:“怎么了这是?一脸心虚的。” 被戳中了心思,云照有些恼羞成怒,“谁心虚了!” 转念一想似乎确实表现得过于反常,他接着刻意道:“叫你今日回来得晚了,我正要唤人撤了饭菜。” 饿死你活该! 裴勉闻言道:“撤便撤了吧,正好我也想问问你吃饱了没。” 云照惑然抬眸,“做什么?” 裴勉提了提袖,咧嘴道:“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些糕点,你看,都是你爱吃的。” 说着,他把手里包裹完好的东西提到云照面前晃了晃。 云照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已经吃过饭了?” 裴勉未察觉云照的不对劲,只记得自己已差人提前知会了云照,便应道:“吃过了啊。” 殊不知那传信人路上惹了事端,此刻正在府衙里面受审。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眼底升起一抹失落。 这算什么?他忍不住在心里追问,自己等了他这么久,到头来却只是一厢情愿? 呵………… 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云照鼻头一酸,他微垂着脑袋,努力眨着眼才不至于让自己拂面。 毫不知情的裴勉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正想问问云照中午吃了些什么,张口的瞬间瞧见云照低着头一言不发,他这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云照?”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声。 云照不动,也不说话。 裴勉见状,一瞬间将自己方才所有的言行回忆了遍,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便小声问:“可是我哪里说错话了?” 云照依旧不语。 裴勉彻底慌了。 “云、云照,你说说话呀,别吓唬我啊。”他手足无措地围着云照说道。 云照现在算是对裴勉充满了怨怼,又岂会那么轻易开口? 幽怨的眸子闪着隐忍的水光,耳边滔滔声不绝,云照心里清楚自己可能是误会裴勉了,但不知怎的,但凡涉及到裴勉待他真心与否的问题,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烦躁。 许久等不到回答,裴勉又急又躁,就差在原地打转了。 云照也确实看出了裴勉的急切,花了很长时间才稳住自己的脾气,道:“没什么。” 没什么? 裴勉惊呆了,当即判定云照是在说气话,若是当真没什么,怎么可能刚才一句话不说? “休想骗我!”他张口一喝,随即察觉自己语气不佳,又立刻放软语调道:“云照,和我说说吧,为何心情不好?” 此时云照已缓下情绪,回想起自己将将那幼稚的举动,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面对裴勉焦急的发问,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不想对方先一步失了控。 左右等不到云照开口,裴勉的焦灼简直要渗透了全身,他脚步在地面上来回摩擦,犹豫着该不该上去哄一哄云照,又怕云照此时的心情,万一暴走起来会不会再甩他一个耳光。 于是踌躇不决间,他心一横,果断跨步过去抱住了云照。 好巧不巧,那被藏在桌底的盘子被顺势踢了出来,残羹剩饭顿时洒了一地。 原本看见裴勉那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云照心情大好,却不想在听见碗碟碎裂的声音之后,他霎那间变得脸色苍白。 “什么东西?”感觉到足尖传来的阻力,裴勉下意识想要低头。 云照猛地一惊,立即两只手捧住了对方的脸。 “怎、怎么了?”裴勉也吓了一跳。 云照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 “对了,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糕点,在哪儿呢,我现在就想吃。” 第47章 云照脑筋急转,裴勉听罢应声抬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在这儿呢,现在吃吗?” 云照连连点头。 裴勉觉得云照今日怪怪的,但他并没有多想,“那我帮你拆开。” 言毕,他作势就要将东西放到桌上,云照堪堪松口气,在看见裴勉转身的动作时心下一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裴勉缓缓将身子转朝另一面,目光恰好投在了地上的狼藉之物上,他愣了愣,道:“这些都是什么?” 云照已经没脸见人了。 裴勉还在疑惑,心想难道今日府里没人打扫卫生么。 正打算唤人进来清扫,他目光无意一瞥,云照前襟处沾染的几滴油渍忽然入了他的眼,他当即明了。 “噗!”疑团揭开,裴勉忍不住笑了一声。 云照本就不好意思,现下更是双颊绯红。 裴勉看着云照忸怩作态的模样,心觉好笑却又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最终,他无奈一笑,道:“只是被伺候惯了而已,不会动手实属正常。” “是不是等我了?”他蓦然问。 云照死鸭子嘴硬,“谁等你了。” 裴勉笑得肆意,还是附和道:“好好好,没等我。” 云照白了他一眼,却在转身之际扬起了唇角。 “上哪儿去?点心不吃了?”见人离开,他忙追上去问道。 云照眉尾轻挑,“不吃了,饱了。” 裴勉眼里闪过一抹愕然,紧接着宠溺地勾了勾唇,“不吃的话,给你留着明日再吃。” 云照无所谓道:“随意。” 眼看背影越来越远,裴勉加紧脚步跟上,追问道:“你今日到底吃了些什么?” 云照嫌烦了,道:“与你何干。” 裴勉哼道:“怎的与我无关?你腹中可是有了我的骨肉,你吃了什么,我儿子就吃了什么。” 云照轻嗤,“你怎就确定我怀的是儿子?” “自然确定了。”裴勉胸有成竹道:“看最初那会儿的反应就知道了,又吐又睡的,搁谁不怀疑?” 云照低哼,没有反驳。 不过他想,即便是儿子或是女儿,只要是他和裴勉的孩子,那就无所谓。 只要这个孩子姓裴,那他所受的一切苦,就都是值得的。 第31章 爱过过不过滚! 为了把捧在手心里的祖宗哄高兴,裴勉可谓是煞费苦心,又是说好话又是献殷勤,终于在即将就寝的时候得到了云照的正眼。 “那个…………”他盯着云照脱衣的背影,喉结轻滚道:“你不生气了?” 云照不理会,褪了衣物后径直走向床旁。 裴勉不由一阵失落,想到自己今夜极大可能要睡在地上,他顿时横眉竖起。 简直荒唐! 心中大喝一声,他迈着步子直逼云照。 想自己好歹也是个一国将军,不说位居名流,至少也算得上身份显赫,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他胆小怕妻,那岂不是要沦为后人的笑柄? 于是,秉承着绝不能让云照骑到头上的心思,他追上对方的脚步后手上猛一用力,毫无预料的云照一下儿被他掰过了身。 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云照双目微瞪,沉着嗓子质问:“你想做什么?” 乌云密布的眸子散着淡淡的寒意,裴勉看着,忽然话语一梗。 他瞄了眼云照身后的软塌,然后牙一咬,直接将人按推到了床上。 眼前画面陡然旋转,后背触及的柔软没能消除云照堆积的气愤,他两只手抵在裴勉的肩头,低声斥道:“你这是要造反么!” 事已至此,裴勉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看着云照愠怒的眸子,他鲜有地露出了凌厉之色。 云照觉得奇怪,心想裴勉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若放在平日,这小子看见他心情不佳,怎么也会上来安慰自己直到负面情绪消失,再不济也会出声哄几句,怎的现在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心里不禁怀疑裴勉是否对他的脾气感到厌烦了,云照满腔怒火夹杂着恐慌,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 问? 不行,万一裴勉没那个意思,自己发声责问反而会惹来麻烦。 不问? 似乎也不妥,倘若裴勉真的对他感到厌烦了,眼下可是个破开误会的好时机,依裴勉对自己的纵容,定然不会计较于这些。 ………… 所以,是问还是不问? 内心万般纠结,云照眉眼透着望眼欲穿的焦灼与不安。 裴勉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心里虽担心,但面儿上表情未变。 “云照。”他语气深沉地唤了一声。 云照的心情在大起大落之间徘徊,听到裴勉的声音,他视线投射到对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半晌问:“干什么?” 裴勉神色坚毅,担在云照耳侧的两只手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收紧,他目光直视云照,然后态度坚硬道:“今晚,我要睡床。” 云照愣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即又问:“你说什么?” 裴勉神情不变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四周是无边的宁静。 云照脑子里盘旋着裴勉方才的恳求,怔愣之余,他废费了老半天的力气才将那句话消化干净。 原来,这小子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爬到自己头上,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罢了。 第48章 心下豁然开朗,云照想到自己方才那口是心非的举措,脸上顿时一阵臊热。 半天等不到回话,裴勉心问云照该不会真是想让他睡地上吧,眸子不禁晕上一层焦色。 “回答呢?”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丝毫未关注到云照羞红的脸颊。 云照努力平稳体内肆虐的躁动,忽地眼尾一挑,半玩笑道:“怎么,地上多凉快?你不喜欢?” 裴勉微微一怔,立即拔高音量道:“当然不喜欢了!” “哦?”云照闻言,不紧不慢地应道:“那你今夜睡床上吧。” 不等裴勉高兴,云照又道:“我睡地上。” 裴勉彻底迷惑了。 云照这什么意思?他心问,自己只是不小心撞破了他的秘密,不至于做得这么决绝吧? 胸腔内涌起阵阵委屈,裴勉不动声色地囔了囔嘴,道:“你怀了孩子,怎可睡地上?” 云照听罢似觉很有道理,便道:“那你睡地上?” 裴勉哀嚎,“就不能两个人都不睡地上?” 云照假装陷入了沉思。 裴勉见状,眼底的无措几乎要溢了出来,“这还需要思考?” 云照看着他,“怎么不需要?” 叫你嘲笑我,现在怎的不得瑟了? 内心忍不住窃喜,云照蓦地勾唇,眸中戏谑一闪而过,他后知后觉地敛起神色,却不想被裴勉看了个精光。 “好啊!”裴勉佯装愤怒地拍了下儿床褥,盯着云照道:“你敢耍我?” 云照一惊,很快又调笑道:“是啊,就是耍你了,你当如何?” 裴勉一时语塞。 望着云照满眼得意的样子,他心道是了,云照这厮,打从一开始便仗着自己脾气好为所欲为,如今怀了孩子便更是肆无忌惮了。 简直可恶! 心里忿忿骂了一句,他当即决定好好磨一磨云照的性子,否则日后都这般恃宠而骄,那这府邸还能有他裴勉的一席之地?只怕到时不说床了,连炕都没了。 “云照!”心中衡量着,裴勉一咬牙,正想将内心苦水尽数吐出,但在撞到云照那对儿明眸后,他到嘴边的质问又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嘶…………该死的! 他心骂了一句,努力不去看那双令他神魂颠倒的眼睛,但来回倒腾了一遍又一遍,他最终还是没忍下心对云照说狠话。 “怎么了这是?”见人一副纠结之态,云照忍不住暗笑一声,漂亮的眸子紧盯着裴勉,好似在向对方索求。 裴勉费力挪开视线,而后近乎恳求道:“别用那眼神看我。” 云照嘴巴微努,“这是为何?” 裴勉一阵烦躁,随之而来的是从小腹内逐渐燃起的欲火。 见人不说话,云照好玩地挑起裴勉的一缕发丝,接着在指间绕了起来,“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退缩了?” 裴勉眉头一紧,“退缩?” 回想从前打过的仗,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受了多少伤,只记得自己屡败屡战,哪怕孤军奋战,他也绝不会当个逃兵。 遥想这些年,他也是被百姓一路拥护着的护国将军,怎的方才,云照竟嘲他退缩了? 失落和愤慨席卷而来,裴勉心里气恼,但更多的是对云照那句话带给他的落寞。 “云照。”半晌,他再度轻唤一声,只是语气没了将将的蛮横。 云照微微撇头,仍旧戏道:“如何?” 裴勉神色黯淡,“在你心里,我难道是一个遇事只知退缩的无用之人?” 云照表情略微僵了一下,这才惊觉自己触碰了裴勉的底线。 “裴勉,我方才只是在玩笑,不可当真。”他立即解释道。 听到云照的话,裴勉目光终于涌起了丝丝熠彩,但还是试探道:“真的?” “自然。”云照不假思索。 裴勉听罢心情好了一些,但毕竟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是如何也收不回来的。 云照对此也是深知,因此只能一遍遍地向裴勉表达歉意。 裴勉心知能让云照低头,倒也算自己的一个本事,也证明了他裴勉,在云照心里还是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席之地。 因此,他也不敢再奢求其他,只希望未来能与云照安然无恙。 天色渐晚,屋内寂静包绕,窗外的月光洒了一地银霜,倒也美哉。 不知是不是歉疚,云照一整个下午都随裴勉躺在软榻上,二人衣衫半挂,云照窝在裴勉怀里,有趣地把玩着对方小辫儿。 忽然,他放下手中之物,道:“裴勉,明日随我入宫,今夜记得让人备好华服。” 裴勉想也没想便应道:“好。” 但他转念一想,又问:“陛下的身子还没好吗?这么些天了,应当痊愈了才是。” “不是这件事。”云照否道,“是上回的赈灾之策,孟丞相的法子已见成效,虽然叫那些朝臣们大出血了,但毕竟解了燃眉之急,我已与陛下商议,决定设宴犒赏孟相。” 裴勉听后点了点头,“确实,若是真解决了眼下困难,孟相作为领头人,得罪人不说,是该设宴答谢。” “嗯。”云照赞同道:“所以,明天你可还有别的事情?” 裴勉想了想,道:“暂时没有。” 话毕,云照眉尾不经意颤了一下,语气透着若有若无的不悦道:“怎么,明天你有安排了?” 第49章 裴勉再次直言:“暂时没有。” 云照手中辫子一扔,嘴里哼哼两声,一个翻身留了个背影给裴勉。 胸前忽然一冷,裴勉愣愣地眨眨眼,视线打在云照纤细的腰肢上,他心中万般不解,但似乎是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但凡遇上云照耍性子,他第一时间就得上去将人搂住,然后就是嘴巴上的功夫了。 一声声爱赞不绝于耳,灼热的呼吸不停拍打后颈,云照终是没了招架之力。 “罢了罢了,你先松开我。”瘙痒的感觉令云照难耐,于是出声意图制止。 裴勉也知见好就收,在得到云照的指令后,他十分听话地将人松开了。 “明日需早起,你今夜早些睡。”云照背对着裴勉,说道。 裴勉应声:“好,你也早些睡。” 云照双目缓缓阖上,“嗯。” 第32章 宫宴 宫宴设得极其宏伟,酒席自章华殿一路铺设至长阶下方,菜香酒香四溢,足以看出当今圣上对这件事的上心。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正堂内是舞女们的轻歌曼舞,作为此次宫宴的东家,孟君贤早早便着了官服前来,席位仅在明堂之侧。 “陛下、孟相。”吵嚷中,底下一官员忽然起身拱手,道:“朝廷赈灾至此,少不了孟相相助,但更多的是得天子庇佑,否则也不会短短半月便救百姓脱离水火,臣在此敬陛下、孟相一杯!” 说罢,那官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爱卿此言差矣。”高堂之上,云昇纯澈的嗓音响起。 他顺势饮下手中清酒,然后道:“此次赈灾,孟爱卿功不可没,朕虽为天子,却并未有什么实质性帮助,眼下设此筵席,也正是为了犒赏孟爱卿。” 言毕,方才那官员讪讪一笑,顺着话茬儿附和道:“陛下说得在理,是臣言辞不当。” 小小的插曲未能换来东家的一个正眼。 大概是自小习书的缘故,孟君贤虽身处朝堂,但他从来不屑与肖小之辈同流合污,对于那些油嘴滑舌之人,他更是连嘴皮子都懒得动半分。 或许正是因为这孤高自傲的姿态,但凡在朝堂里有些话语权的佞官,都对孟君贤恨得咬牙切齿。 于是,这偌大的朝廷便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与孟君贤势不两立的奸佞之臣,另一派便是与孟君贤同样洁身自好的忠臣了,只余小部分人懒得参与纷争。 纵使有人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只要不侵犯朝堂和百姓的安危,孟君贤也就权当无视。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人不顾后果地想让孟君贤难堪,他们想看一看这个让陛下称赞、百姓爱戴的一国之相,到底能有多忍辱负重。 曾经为了这个,一官员胆大包天地试着撺掇沈阙随他们参与弹劾孟相之战,在众臣的眼中,沈阙是除震国将军裴暨外战神般的存在,是唯一能与其子裴勉抗衡的沙场雄鹰。 再且,孟君贤与沈阙不对付的传言在宫里一直是广为流传的,若能得沈阙助力,那要让孟君贤出丑,岂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但偏偏,那官员在向沈阙满怀信心地发出邀约后,非但没有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反而在翌日下朝后,路过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时不清不楚地遭到了群殴。 自此,朝堂百官便鲜少有人敢上前与沈阙提要求了,迄今为止,孟君贤依旧遭人嫉恨,沈阙也依旧暗中保护。 时过境迁,没人能猜到,孟君贤与沈阙曾是青梅竹马的挚友,二人自幼两小无猜,也曾在月下替彼此许诺,承诺日后即使入朝为官也永远将对方放在第一位。 但,孟君贤食言了。 一路的摸爬滚打让他对黎明百姓的疾苦深有感触,身上背负的责任太重,渐渐地,他不再时常与沈阙会面,曾经的亲密无间最终演变成了今日的劳燕分飞。 沈阙气恼孟君贤的大义凛然,气他可以为了百姓牺牲一切的愚蠢行径,更气他将身心尽数投入朝堂,若是可以,他真想找跟链子将孟君贤栓在身边,并质问他为何对当初的诺言失了信用。 倒是孟君贤,自知理亏的他从第一次拒见沈阙时开始便在心里埋下了愧疚,偏偏沈阙也不是个喜欢讲话的主儿,两人的误会就这么悄然生长,一直持续至今。 - 筵席上,孟君贤自顾自饮酒吃菜,前来道贺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眼里始终不见半分波澜。 “沈副将到———” 蓦地,殿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孟君贤的瞳孔不易察觉地震了一下,又很快将情绪敛了去。 堂下,沈阙一袭紫袍加身,没了戎装的加持,那双贯来无情的眸子褪了几分狠戾,多了一丝丝的人情味。 瞥见高堂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沈阙眸色顿时冷了些许。 堂上之人将那道凌厉的视线敏锐捕捉,心脏倏然一痛,所幸有茶盏当作掩护,才不至于叫人看见。 “臣沈阙,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沈阙无视孟君贤的一举一动,跪地道。 云昇微微抬手,“爱卿不必多礼,平身。” “谢陛下。”沈阙缓缓起身,然后径直走向了距高堂最远的席坐上。 殿内众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纷纷猜测沈副将是不是又与孟相闹别扭了。 孟君贤视线一路跟随,直到瞧见沈阙连闷三碗白酒,他眼底忧色不减,心里也忍不住叹息自己的无用。 第50章 “孟爱卿?”忽地,身旁传来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 孟君贤立即侧首,“陛下,臣在。” 云昇看着他,一双乌瞳略有疑惑,“你自进殿开始便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孟君贤未料到自己的表现会如此明显,便微微拱手道:“谢陛下关心,臣并无大碍。” 云昇听罢轻“哦”一声,没有再去多想。 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堂下沈阙的身影,孟君贤忽问:“敢问陛下,今日怎的未见安王殿下与裴小将军?” “皇叔么?”云昇闻言道:“皇叔方才派人捎了口信前来,说今日需与裴哥哥回将军府一趟,所以得晚些过来。” “原来如此。”孟君贤轻轻道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喝得多了,孟君贤脑袋忽然有些发疼,他略显烦躁地叹了口气, “陛下。”倏地,他抬起眸道:“臣头有些疼,想来是喝多了,想出去走一走。” 云昇闻声应道:“需不需要朕请太医来?” 孟君贤婉拒道:“谢陛下关心,臣只是有些晕,想出去走一走。” 云昇淡淡道:“嗯,去吧。” 待人离开,殿内议论陡然减了大半。 云昇知道,这些达臣门又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心下无奈的同时只能闷声饮酒。 殿外。 孟君贤仰颌猛嗅一口气,顿觉心里舒服了不少,但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晚的缘故,他自今儿早睁眼开始便觉周身阵阵难受。 ………… ………… ………… ………… 不知过了多久,孟君贤闲散着步子走到一条小道上,葱郁的柳枝垂满大地,他双目有些空洞,头痛的频率也越发接近了。 难受之意似要如泉水般涌出,孟君贤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轻轻抚了抚额头。 冗长的沉寂过后,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不该睡那么晚的。”他口中嘀咕了一声,接着环视四周后寻了个石凳坐下歇息。 眉眼终于舒缓了一些,他两根指节搭在眉心,有节奏地揉捏着。 四周遍布的蝉鸣似要将人吞没,就这么静坐了好一阵,孟君贤深知作为此次筵席的上客,即使再难受也得忍到宫宴结束,于是拖着沉重的脑袋,他正要起身回去,却不想眼前忽然一黑,身体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就在孟君贤以为自己要与冰冷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眼前一抹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拉扯了过去。 身体跌进一道软墙之中,孟君贤下意识想要挣脱陌生人的怀抱,却在瞧见对方那张脸后顿时怔在了原地。 沈阙在孟君贤抬眸的那一刹那,便将眼底的紧张掩去了,摆出一副讨债人的架势劈头盖脸对着孟君贤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走个路都能摔,你这两条腿干脆别要了。” 孟君贤的头还有些晕,面对沈阙的咄咄逼人,他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只傻傻地任由对方训话儿。 许久不见人有反应,沈阙看着孟君贤呆滞的眸子,眉眼泛起一抹不悦。 “孟君贤。”他心一横,干脆上手捏起对方下颌,“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睡觉睡傻了?再不说话,当心我割了你舌头。” 孟君贤这才有了反应。 他盯着眼前放大的脸,呼吸稍有凌乱,但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松手。” 冰冷的话语传来,沈阙当即盛怒,负气似的甩开了孟君贤下巴。 脸被迫歪向一旁,孟君贤摸了摸被捏痛的地方,眼中闪过丝丝悲凉,却在抬眸之际烟消云散。 “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他淡淡道。 沈阙气笑了。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这般无情。 “走?”他冷嗤一声,步子紧逼孟君贤,“孟君贤,这么些年了,你的心当真是铁做的?还是说,你以为我的心也是铁做的?” 孟君贤后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阙笑得更大声了,只是其中不乏悲悯,“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见识一下你孟相到底是否如传闻那般冷漠无情。” 孟君贤觉得幼稚,便道:“我现在没功夫同你掰扯这些,先走了。” 说罢,他转身往章华殿方向走去,竟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沈阙。 沈阙站在原地,半晌自嘲一笑。 是了,他心道,孟君贤这个人,从来只对他沈阙冷漠无情。 对待别人,孟君贤可以雅正端庄,也可以以礼相待,偏偏遇上他沈阙,就只有叫人心寒的冷言冷语。 心底的悲戚一晃而过,沈阙盯着孟君贤渐远的背影,眸中火光一触即发。 额头青筋暴起,他牙关紧闭,体内暴虐好似要将他吞噬。 孟君贤啊孟君贤,你如此薄情寡义,那就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了。 第33章 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宴会从晌午一直持续至傍晚,姗姗来迟的云照与裴勉抵达宫邸的时候,孟君贤已醉得不省人事,云昇亦有些微醺。 “昇儿?”看着对面双颊扑红的人,云照心中不免气愤,但更多的是担忧。 大抵是许久未见这般热闹的场面,云昇一时没控制住,喝了好些葡萄酒。 虽然云照曾明令禁止过他饮酒,但此番场景,若不与众人畅饮作乐,只怕会遭人诟病。 第51章 如此,云照也不好过多苛责,嘱咐李泓申留下来清场后便要带云昇回寝殿。 李泓申闻言立即弓腰道是。 迷迷糊糊间,感受到身体一阵摇晃,云昇头脑不甚清醒地睁开眼,眼见身前一抹白色身影,他迷登登地咧起嘴,也没看清来人是谁便道:“皇叔,葡萄酒好好喝,朕还要………嗝!还要再来一杯。” 云照一时哭笑不得。 “昇儿。”他微微弯下腰,关切道:“头可还晕?” 云昇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嗝儿,半天才通气道:“不晕不晕,皇叔别担心。” 可话虽如此,那虚浮的脚步和摇晃的身形还是让云照无奈叹息。 离开章华殿,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云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还没走几步,扶着墙便在角落里吐了起来。 云照刚想上前查看,裴勉立即拦住了他,并指了指他的小腹,示意云照怀里孩子不便见污秽之物。 云照纠结片刻,轻轻拂下胳膊上的那只手道:“无碍,我只看看而已。” 说罢,他强忍胃内不适走到了云昇身旁。 将将吐完的云昇嘴角还挂着晶莹,云照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干净,后问:“还难受吗?” 不知是不是刚吐完的原因,云昇脑袋清醒了一些,但眼前依然模糊,费了半天力气才依稀看清对面的人是谁。 “皇叔?”眼前是云照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云昇陡然一惊,心想完了,自己没有听皇叔的话不喝酒就罢了,现下还被人亲自逮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口中呜囔了两声,云昇竟是紧张地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照见他一副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心里不禁叹了口气,正欲开口慰抚几句,只听云昇忽然开口道:“皇叔,对不起…………” 云照眉心微凝,继而展露一抹淡笑。 他摸了摸云照的脸颊,道:“今日特殊,皇叔许你饮酒,所以不必道歉。” “真的?”云昇试探性地抬起眸子。 云照颔首。 云昇当即喟笑。 “行了行了。”忽然,一抹身影闪过,裴勉强行分开这愈靠愈近的二人,道:“知道你们叔侄情深,但能不能换个地儿?” 说罢,他醋意大发地指了指周围的宫女和偶尔路过的大臣,好心提醒他们注意场合。 云照见状,如画眉眼浮出一丝尴尬,只听他刻意清了清嗓子,然后对云昇道:“走吧昇儿,我先送你回承乾宫。” 云昇高兴地应了一声,接着就要上去牵云照的手,被裴勉眼疾手快地薅了过去。 双脚忽然悬空,云昇面儿上一惊,“谁、谁这般胆大包天!竟敢揪朕的衣服!” 裴勉哼哼一笑,“陛下还好意思说?您都这么大的人了,回个宫还要叔叔陪,这说出去呀,臣都替您羞呢。” “你!”话音刚落,云昇已然羞红了脸。 裴勉见此心中大笑。 一旁的云照看着眼前小孩“互殴”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升级成了老父亲。 “皇叔!裴哥哥欺负朕呜呜呜…………”心里正感慨着,云昇软糯糯的声音便传来,云照无奈叹息,只得递个眼神给裴勉。 裴勉收到讯号,讪讪松开了手。 将云昇送回承乾宫后,云照和裴勉在回府的途中遇到了沈阙和孟君贤。 因为交集颇浅,云照只是对着沈阙礼貌一笑后便将视线投到了还在嗜睡的孟君贤身上。 “孟相还未酒醒么?”观察了片刻后,云照问道。 沈阙表情淡漠,周身给人一种似有似无的疏离感,听到云照的话,他淡淡回了句“没有”后便没了下文。 因为曾与沈阙同赴过战场,裴勉对眼前这个素来少言寡语的将军算得上钦佩,但也仅仅而已。 “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就先行离开了。”四下静了半晌,沈阙忽道。 云照回过神,“好,告辞。” 分别后,他盯着沈阙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裴勉见云照那一眨不眨的眼睛,将将装好的醋坛子顿时又翻了。 “如此依依不舍,怎的方才不约人家喝上两口?”蓦地,他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 云照微微一愣,当即无奈扶额,“什么跟什么啊…………” 裴勉低哼,“我瞧你那眼神,怎么要随人家一起去似的。” 正欲反驳,云照转念一想,裴勉这家伙打小便醋劲儿极强,若是与他讲道理,没效果不说,反而很可能起到反作用,届时这浑小子气上加气,那自己今夜又有的折腾了。 思忖着,云照决定暂时先给裴勉一些甜头尝尝。 在将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裴勉并没有如往日那般换来云照的毒舌相对,心里不禁觉得奇怪。 难不成今日出门前吃错药了?他心问。 看着对面人一脸疑惑的眼神,云照忍不住在心中偷笑,紧接着他上手替裴勉整理了下儿衣襟,十分贴心道:“晚膳想吃什么?我差人去买些食材。” 眼前是云照笑靥如画的面庞,蛊人的嗓音悠悠入耳,裴勉顿时呼吸一窒。 眼底的无措并没有逃过云照的法眼,他心里暗暗一笑,接着薄唇微微勾起,贴近道:“怎么,若非是方才酒喝多了,不想与我共用晚膳了?” 若有若无的香味窜入鼻腔,裴勉哪里抵挡得住这般诱惑,当即撇开脸后退道:“云照,你………先离我远一些。” 第52章 眼见上钩了,云照又怎肯放过这个机会,脚步再次贴近,脸上却没了刚刚的春风得意,反而一副泫然欲泣之相,“为何?你厌倦我了么?” 怜惜的模样让裴勉顿觉血液翻滚,却只能又急又恼地在原地踱步。 云照见状,忽然玩心大起。 趁着裴勉心急如焚之时,他用力挤出一滴清泪,然后佯装失落地别开脸,“我这人向来脾气极差,稍有不悦便会出言责骂,你会厌倦也是情有可原。” “什…………” 望着云照不停细颤的双肩,裴勉急得来回打转,殊不知对方那是在掩口偷笑。 “云照,我没有厌倦你!我怎么可能会厌倦你呢!”最终,裴勉还是没忍住冲到了云照跟前,迫切解释道。 云照已然换了副面孔,那双噙着泪的眸子水光泛滥,只看着便叫人心疼。 裴勉自是心疼不已,他扬手拭去云照眼角的泪珠,一对儿剑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别瞎想了,我不可能厌倦你的,永远也不可能。” 虽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句,在云照听来却是此生最动人的情话。 他含着泪弯起眼角,发自内心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日后变心了…………” “若我日后变心,必遭天谴。”不等云照把话说完,裴勉抢先一步道。 云照瞳孔微震,继而绽出一抹摄人心魄的慰笑,“天谴就不必了,就罚你下辈子继续追随我,直到重新爱上我。” 裴勉将人揽入怀中,“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永生永世,我裴勉定誓死追随你云照。” 云照阖目浅笑,“一言为定。” 第34章 请太后娘娘自重 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的缘故,云照自那日回府后,肚子便有些隐隐作痛,唤陈酉前来诊脉后开了些药方服下了。 裴勉忧心云照身子,便一直陪在其身边照顾着,但或许是月份渐大,云照的睡眠越发不如从前了,常常半夜被孩子折腾醒,一醒便是整夜无眠。 对此,裴勉看在眼里,更疼在心里。 他想,云照平日里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就已经忍得够辛苦了,现下是吃不好又睡不好,往后到了更大的月份,岂非要活活难受死? 心想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好容易将人哄睡了,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云照额前的碎发,喃喃道:“是我没本事,若是可以,我真想昭告天下,你云照是我裴勉的妻。” 但话虽如此,裴勉却又比谁都清楚,倘若云照有孕的消息被宫里那位太后知晓了,怕是难免会惹来灾祸,即便不为自己,那位太后也绝不会让皇权落入旁人之手。 可…………唉! 凝视着眼前人恬静的睡颜,裴勉除了心疼就只剩下满腔自责。 “云照。”边念着,他低喃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你陷入危机。”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裴勉一惊,垂眸看见云照睁着一双碧眼,正柔情蜜意地注视着他。 “什么时候醒的?”裴勉疑惑地问道。 云照轻轻笑了笑,“从你说,你要昭告天下,说我是你的妻开始。” 裴勉双颊顿时绯红,羞赧地把头埋进云照脖颈,“你都听到了?” 云照眉眼含笑,温柔地宛如一滩水,偏偏嘴上戏谑:“是啊,都听到了,一字不落。” 裴勉脸更红了。 云照心觉好笑,调戏似的戳了戳裴勉滴血般的脸颊,道:“你我成亲已有月余,怎的还这般羞涩?” 裴勉支吾道:“我、我才没有害羞,是你看错了。” “是么?那…………”云照听着,唇角微微勾起,他乌瞳轻转,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裴勉脸上吻了一下,问:“这样呢?” 裴勉脸色将将恢复正常,眼下又在顷刻间爆红。 云照忍不住笑出了声,但不肖片刻恢复了正常,他抬眸望着裴勉,道:“待时机成熟,我定然会宣告天下,但不是现在,你且先忍一忍,嗯?” 裴勉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云照。 他自认为从小野惯了,没有体会过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他不知道云照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连成亲孕子此等大事都藏在心里,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予告知。 “云照。”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对方脸颊,裴勉在云照的额头印下一吻,“余生得妻至此,我裴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云照阖眸淡淡一笑,握着裴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好似在向对方宣表心意。 滚热的体温混着强劲的心跳,裴勉无声感受着,眼眶蓦地一酸。 - 晌午。 躺了大半日,裴勉怕云照闲得无聊,本想带云照出府转转,却不想宫中来报,说陛下突然高热不退,请摄政王速速前往皇宫。 裴勉听着那宫女的急报,总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但抵不住云照护侄心切,他没空子去细想,只得快马加鞭地随云照同往。 到了皇宫,云照火急火燎地赶往承乾宫,没看见本该在龙榻上病卧的云昇,反而瞧见了一袭红衣端坐的宁诃。 他眉头一蹙,“你怎么在这里,昇儿呢?” 宁诃嫣然一笑,“这个时间,昇儿自然在御书房批折子了。” 第53章 云照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宁诃的当,脸色当即下沉。 裴勉站在云照身侧,如今细细一瞧,他才发现这当今太后的真实容颜,谈不上绝色,但也小家碧玉,丁点儿看不出半老徐娘之姿。 气氛有片刻的诡秘,云照眸色冰冷地盯着对面含笑如花的宁诃,然后极为隐忍地吐了口气。 他转身欲离开,身后宁诃忽道:“昨日哀家去了掖庭宫,皇太后似乎身子抱恙,一直咳喘不止。” 话毕,云照脚步顿停。 宁诃见状莞尔,“你且放心,哀家已唤了太医替皇太后诊脉,现下已无大碍。” 云照袖中拳头握紧,他把目光投向裴勉,声音放柔道:“你去外面等我。” 裴勉本不放心独留云照一人,但又实在没理由带云照走,只能满腹担忧地道了句“好”。 待裴勉离开,云照蓦然转身,眼底柔色尽数褪去,只剩无边冷意包裹周身。 宁诃一双凤眸扑闪着,视线包不避讳地打在云照身上,从头到脚。 云照纵使心中不适,还是忍着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诃笑得夺目,她随意撩了撩裙摆,接着迈步走向云照,边走边道:“哀家记得,皇太后自进了冷宫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如今丈夫已逝,儿子又不管不顾,当真是个可怜人呐。” 说着,她佯装悲悯地啧了一声。 云照懒得搭理她这副虚伪嘴脸,道:“既无事,本王便走了。” 言罢,他再次转身,袖摆却忽然被一股力道扯住,他登时瞳孔一震。 “请太后自重!”云照胳膊猛地用力,抽回了被宁诃攥住的衣袖。 宁诃也不恼,依旧笑道:“哀家想,安王殿下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云照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宁诃眸光流转,一双金莲缓缓靠近,她望着云照,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贪恋和爱意。 屋里静了半晌,云照耐心消磨殆尽,连个眼神也懒得再给宁诃,扭头道:“无事便罢,告辞。” 宁诃急了,心道自己好容易逮着机会让云照进宫,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让人离开。 心里想着,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上猛然用力,拽着云照袖摆将人直接扯了回来。 毫无预兆的云照脚下一个趔踞,险些摔倒在地。 他下意识捂住小腹,忍着胸腔内的翻涌冲宁诃切齿:“本王说了,请太后自重。” 眼见心意暴露,宁诃也不再掩饰,两步凑近云照,挑唇道:“哀家知道,安王殿下向来不近女色,只是…………” 话说着,她眼眸微微眯起,好似一只魅君惑主的雪狐,“你当真不想?” 虽为一国太后,但宁诃也仅仅大了云照几岁,加之身型娇小又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桃李之年。 沁人的芬芳扑面而来,云照却只觉刺鼻又反胃。 他未曾料到宁诃竟对自己怀有这等心思,惊愕是有,但也仅停留了片刻便烟消云散。 他目无波澜地看了宁诃一眼,接着便与其保持距离道:“本王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宁诃眉眼闪过一抹戾色,紧接着又恢复往日和蔼,“终身大事,不急于一时。” 她侃侃道:“安王殿下若想明白了,慈宁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忽然,云照“噗嗤”一声,嘲讽道:“你是什么身份?如此妄言,当真是不怕天谴。” 宁诃愣了愣,敛眸沉声道:“什么意思?” 云照笑意褪去,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宁诃冰封,“本王什么意思?” 一声反问后,他道:“这天下姓何,太后娘娘怕不是忘了。” “当年若非是你使计害了昇儿母妃,这继后之位轮得到你来坐?” “…………” “有一件事只怕太后娘娘还不知道吧?当年皇兄临终前曾将本王单独唤去屋内,指名道姓要本王继承这大郢江山。” 宁诃双目圆瞪,“你说什么?” 云照蔑然嗤笑,“如今那诏书还在本王府邸安然存放着,只要本王愿意,这天下还轮不到你一介妇人指点江山。” 宁诃瞳孔不住地轻颤,脑中盘旋着云照方才的话,近乎癫狂地反驳:“这、这不可能!先皇怎会…………” 先皇自然不会,云照心道,但那位不是旁人,正是他敬重有加的皇兄,也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 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苦涩,云照不愿再理会眼前这个疯癫的女人,冷然低哼后径直转身离开了。 第35章 回去替我沐浴,方才碰到脏东西了 院内,裴勉手负身后来回踱步,偶尔扒着门缝偷听,但厚重的门框将一切阻隔在外,丝毫闻不及里头的动响。 内心焦急的同时,无数中可能闪过脑海。 他想,那太后会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云照?亦或者拿权势打压云照? 嘶…………不行! 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裴勉心想,就云照那小身板儿,自己欺负欺负便罢了,好歹还有个度,旁人又不清楚云照的底线,若是欺负狠了,那云照不是委屈死了? 想到这,裴勉更急了。 正思索着要不要破门而入,忽然,眼前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一抹白霎时入眼。 裴勉一惊,下意识上前询问:“云照,你怎么样?” 第54章 云照上一秒还面露愠色,紧接着便被裴勉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 “什么怎么样?”他疑惑问。 裴勉环顾四周,接着附耳小声道:“那个太后,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想到自己的衣袖被宁诃那脏手碰过,云照心里一阵犯恶,条件反射地拧起了眉头。 这一幕入了裴勉的眼,他当即认定云照这是受人欺负了。 云照还沉浸在压抑的怒火中,丝毫未发觉裴勉的不对劲,想到方才屋内发生的事,他愤慨中夹杂着一丝荒谬。 他从未想过宁诃竟会对他揣着这样一个心思,是很久以前,还是最近才有? 烦躁地吐了口气,云照不愿再多想。 “裴勉。”忽然,他开口。 裴勉立即应声,“我在。”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云照的表情,生怕错过半分,但眼下,即便是云照在笑,他也会认定对方那是在强颜欢笑,更何况云照现下眼含愠怒,丝毫不见轻松之色。 “回府,替我沐浴。”不多时,云照道。 裴勉听罢惑然,“还未到晌午便要沐浴?” 话毕,云照飞来一记刀眼,裴勉立刻讪讪闭嘴。 回到府邸,裴勉唤人备好了浴桶和热水。 几名侍女如往常那般试了水温,而后便要替云照褪衣沐浴,哪只这一幕被将将进门的裴勉瞧见了,当下惊得一个激灵。 “住手!”一声大吼,他手中衣服一扔,连连跳过来喝了退众人。 侍女们吓得一哆嗦,顿时面面相觑。 直到将人全部赶走,裴勉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他拍了拍胸脯,扭头对着云照道:“亏得我来得快,你怎么也不阻止她们,就那么想被外人看光?” 话语中带着隐隐的责怪,云照轻笑,“你这不是来了么?” 裴勉哼道:“若我来得不及时呢?” 云照一脸无畏,“那就看光呗。” 裴勉直接气笑了。 他靠坐在浴桶旁的圆凳上,接着牵住云照双手,趁其不备用力一拉,云照整个人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半敞的衣襟经这么一捯饬,直接从肩头滑落,裴勉见此,干脆顺手解了云照的腰封,宽大的衣衫没了束缚,顿时向下滚落。 云照眼中羞赧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一脸的玩味,衣衫褪去,他顺势跨坐到裴勉腿上,指尖勾起对方下颌,挑唇道:“怎么,想趁人之危?” 裴勉双手揽在云照腰侧,柔软的触感即使隔着衣料也叫人心痒。 他微仰着头,听到云照的戏谑,他跟着调笑道:“你我夫妻一场,怎能叫趁人之危?” 温热的气息怕打而来,云照笑意更甚,“那该叫什么?” 裴勉歪头做思索状,左右想不出个头绪,便道:“总之不是趁人之危。” 云照听罢垂眸忍笑,调侃道:“叫你平日不读书,光知道打仗有何用?” “怎么没用?”裴勉反驳,“幸得我身手了得,才能护得大郢安然无恙。” “这倒是有理。”云照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没敢再与裴勉去争执,生怕对方一个认真,下一秒就强势地逼他承认。 浴桶中散出的蒸汽将整个屋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屏风后,两抹身影交缠悱恻,好似万丛中蜿蜒的枝干。 身上的亵衣不知何时被褪了去,云照那白得不像话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脖颈间满是密布的红痕和齿印。 裴勉狼犬般在云照身上啃噬着,尖锐的犬齿毫不留情地刺入皮肤,却又分寸有度地不让人感受到半分痛意。 氤氲的水汽缭绕四周,云照被裴勉撩拨得浑身燥热,本就殷红的薄唇现下已被咬得宛如两颗红樱。 柔软的唇舌自锁骨一路向下,裴勉一手环着云照的腰,另一手有意无意地抚过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 “阿照…………” 温吞的气息掠过胸前凸起的红丘,裴勉脸颊泛着丝丝红晕,眼眸是被欲望淹没的渴求。 云照亦深陷其里,小腹燃起的那团火似要将他吞噬。 腿根忽觉一硬物抵触,他知道,裴勉这是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不禁嘲讽道:“这就按耐不住了?当真是年轻气盛。”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在裴勉腿间蹭了蹭。 裴勉深喘一口气,忍着心头的邪火笑道:“也就是你云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眼下这般境况你还激怒于我,就不怕我当场办了你?” 云照低眸轻笑,“你不会。” 只这三个字,裴勉先是一愣,紧接着将手顺着那光洁的背脊下滑,反问道:“你怎知我不会?” 刻意将指尖钻入亵裤之内,滚烫的肌肤触到一抹冰凉,云照顿时绷紧了腰背,完美的弧度在眼前乍现,即便是隔着屏风也忍不住叫人垂涎三尺。 “现在还觉得我不会?”盯着眼前那张醉人的容颜,裴勉笑问。 云照只觉后面痒痒的,有些生气地别开脸哼了一声。 裴勉见状轻轻一笑,然后默默将手收了回来,心知自己不能在这样继续了。 云照的一言一行,就现在的裴勉看来如同站在火星子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烧得体无完肤。 “我抱你去沐浴吧。”喉结滚了一滚,他温声道。 云照还生着气,哪里肯理裴勉? 第55章 见人不应,裴勉不气反笑,一个弯腰将人抱起放入了浴桶中。 袭人的暖意瞬间包裹周身,云照被包绕在雾气中,本就勾人的水眸顷刻间成了摄人心魄的琥珀。 水面涟漪还未平静,裴勉三两下除去身上的衣服,接着一头扎了进去。 墨发错结盘绕,云照脸上尽是激漾后的水滴,他跪坐在浴桶内,双手死死地抓住浴桶边缘。 裴勉野兽般盯着眼前白皙的背脊,眼底是呼之欲出的妄念,他胸口起伏不断,仅剩的一丝理智提醒他不能胡作非为,但美人在前,又怎能叫他无动于衷? 视线打在云照纤若无骨的腰肢上,他牙齿几乎要被咬碎,纠结间,他一只手顺着小腹向下,另一只手缓缓伸入了水中。 水面的涟漪一层叠加一层,感受到一指冰凉嵌入体内,云照心下一慌,正欲转身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裴勉手上力道蓦地加重,云照低哼一声,足背顿时高拱。 “裴勉,住、住手…………” 裴勉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手上动作不停。 第36章 我还要再忍七日? 裸背吻痕遍布,云照浑身瘫软,仅剩一丝力气支撑着身体。 浴桶边缘忽现几道抓痕,云照两只胳膊恍若无骨地搭在上头,指甲内不难看出藏着的几片木屑。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战况,云照一时未适应裴勉的放肆妄为,即便现在已浑身无力,他周身的肌肉仍旧紧绷着。 裴勉也没好到哪里去。 眼看那纯澈的水面渐渐变得浑浊,他欣赏着眼前的杰出画作,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靥。 指尖力道十足,虽不如从前那般壮阔,却也填满了云照的那片天地。 滚热的浴水偶尔顺着手指涌进,总能换来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低吟,裴勉听得入迷,嘴角勾起的笑意自进攻开始便没有放下。 盯着眼前人深陷的腰窝,裴勉难耐地吞咽了一下,手上动作陡然加重。 “嗯…………”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惊得一个激灵,来不及发火,他胸口猛然挺起,天鹅般高仰着脖颈,但紧接着又泄气般瘫软,他眉眼愠怒不减,但更多的是酣畅淋漓时的潮色。 若非是背对着,裴勉见了,定然是要开始又一轮的情事了。 “阿照,你好热。”忽然,裴勉身体前倾,凑到云照耳旁吐气道。 炙热的气息轻拍而来,云照耳廓顿时染上一层绯色。 “可、可以结束了吧?”他微微偏过头,明明脸上满是硬气,可话语间总给人一种隐隐的哀求。 裴勉火气正盛,自然是不答应了,他双腿缓缓沉下水面,从原来的坐姿改成了与云照相同的跪姿,同时道:“情到深处,阿照你就是不为我考虑,也得为自己考虑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即便是傻子也该听懂其中的寓意。 眸中惊愕一闪而过,云照现下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周身燥热不减反增,他小心地护着肚子不碰到木桶,其余的他干脆不管了。 只要孩子安然无恙,他想,就这么随裴勉发泄一回也无妨。 蓦地,体内凉物抽离,云照心下一喜,以为裴勉终于要结束了,殊不知下一刻,两股间忽然多了个硬物抵触。 还未来得及欢喜,他心猛然又沉入谷底。 “裴勉,你别乱来。”不多时,他提醒道。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然后,云照便觉一道肉墙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强劲的心跳隔着皮肤渗透而来,云照体会着,方才还显示出的慌乱霎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可自拔的沉溺。 “阿照,我想要你。”耳边,裴勉嗓音沙哑地说道。 云照的理智终在此刻崩塌,他侧过头,用那两片早已红得不像样的唇在裴勉嘴角印下一吻。 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裴勉就这么任由云照亲吻,直到唇肤分离的那一刻,他猛地钳住对方下颌,紧接着将那两片唇瓣狠狠含入了口中。 齿间的啃咬不算温柔,但云照却不觉丝毫痛意,反而在这之中愈渐沉沦。 裴勉胸口紧贴云照,两只胳膊毒蛇般缠了云照一圈,过分纤瘦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疼,心想云照这家伙明明都怀了孩子了,为何腰侧却不见长肉? 小声诽了一句,他一只手绕过云照腋下放至对方胸前,缓缓道:“怎么办,我快要忍不住了。” 云照胸口起伏不断,听到裴勉的话,他沉默半晌,然后小声道:“那就不忍。” 裴勉摇晃着腰肢,幅度不大地在云照身后蹭着,虽然方才那句话只是他不过脑子的一句随口说说,可听了云照的答复,他眼角眉梢竟都覆上了一层喜色。 但这个想法也只停留了片刻,他大脑还算清醒,不至于在云照胎位尚未稳固的时候做这等子禽兽之事。 “小崽子多大了?”他下巴抵在云照颈窝,掌心缓缓下滑,最后停留在那小腹之上。 云照想了想,道:“还有七日,就足三个月了。” 裴勉若有所思地笑道:“那看来,我还要再忍七日了。” 说着,他力道不轻不重地在云照小腹拍了一下儿,好似在责怪小崽子的不懂事。 云照嗔怒道:“怪孩子便罢了,你打我做什么?” 裴勉浅浅一笑,将整张脸埋入云照脖颈,答非所问道:“阿照,我心悦你。” 第56章 云照顿时没了脾气,但面儿上偏偏一副睥睨万物的高傲模样,“我知,我亦心悦于你。” 裴勉轻笑,“那便是极好。” 第37章 叫声夫君,命都给你 沐浴完毕,云照神疲力竭地任由裴勉替他更衣,午间小憩了一会儿,他实在乏力,只好又唤来裴勉替他按摩舒筋。 “上面一点。”云照俯趴在榻上,阖着双目道。 “这里?”裴勉按着指示将两只掌心向下移了移,问道。 边说着,他手上力道微微加重,耳旁立即传来一声舒服的喟叹。 云照紧绷的腰肢在裴勉轻重有度的按摩下稍稍放松了些,但心里仍旧记恨裴勉方才在浴桶中的所作所为,便道:“下回若再这般无故放肆,当心休了你。” 话语中不乏警告的意味,裴勉听着,忽然笑道:“怎就无故放肆了?明明是你先撩拨的我啊。” 脑袋里回想起将将云雨的画面,云照有些恼怒地侧过脸,“再胡扯,当心割了你舌头。” 裴勉好歹是个一国之将,又岂会怕这些无厘头的威胁? 手上动作不停,他忽而弯下腰,将唇角贴近云照耳后,有意冲那片娇软之地吹了口气。 果不其然,云照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缩起脖颈,紧接着体内一阵翻涌,他两只胳膊猛地发力,一手撑着支起上半身,另一手在空中挥舞半圈,然后直直甩向裴勉。 裴勉似乎早有预料般将头一歪,那巴掌不偏不倚,正巧打中了坚硬的床梁上。 “嘶…………” 钝痛感袭来,云照抽人的那只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接着后知后觉地默默攥紧。 身体随之蜷起,看着眼前肉球般的人,裴勉心里一阵好笑,拿过云照被甩疼的那只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又心疼又好笑地问:“怎么样了,还痛吗?” 云照火气正盛,裴勉此刻的关心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挑衅。 他双目微沉,冷哼一声道:“痛该如何?你能站着不动让我打么?” 裴勉愣了一下,继而咧嘴大笑。 原来在云照心里,打人也算是种可以宣泄小情绪的法子。 不过也是,他心道,回忆过去种种,他被云照打的次数还少吗?虽然每次都没下死手,但好歹是自己的皮肉,也是很疼的! 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云照这家伙是真的不近人情,怎么说再见也是他夫君,这自古以来,丈夫就是妻子的天,哪有妻子打丈夫的道理?这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内心的疑惑一闪而过,裴勉顿时渗出一身冷汗。 不行!他堂堂一国之将,怎能叫一个文弱书生骑到头上? 想着,他暗下决心要重振夫纲,于是思忖片刻后,他一把揪住云照的后襟,然后拎鸡仔儿似的将人拎了起来。 刚刚趴下的云照身子忽然悬空,他双手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扑了个空。 下一秒,颈后力道消失,他仰面躺在裴勉腿上,看着对方那俊逸的面孔,他微微沉沦了片刻,紧接着想起裴勉方才对自己那不要命的举动,他又立即惊坐起身,眸中悱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忿然不堪的怒愕。 裴勉见状不惧反笑,他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然后道:“怎么,又想动手?” 云照眼底闪过一丝羞赧,果真扬手要打裴勉,被对方一个抬手接住了。 裴勉瞟了眼那只被自己桎梏在半空的手,心中不禁感叹云照这一点就燃的脾气,也就自己敢要,换作旁人,恐怕是要拔腿就跑。 “松手,你要造反么?”倏地,耳旁响起云照冷冽的声音。 裴勉一心想给云照来个下马威,也不顾什么三七二十一了,直言道:“今天,我还就是要造反了。” 说着,他欺身而下,两只胳膊压着云照双肩,不待云照开口,他接着又挑眉哼笑道:“你能奈我何?” 云照哪里受过这等子气,正想着给裴勉一点颜色瞧瞧,却见一只大手蓦地伸了过来。 恍惚间,云照觉得那手与记忆中的碎片完美重合,他心头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身体微微蜷缩,似乎对面是个极其可怕的妖魔,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这才惊觉眼前人是裴勉而非母亲。 “云照?” 一声呼唤入耳,云照恍然回神,他盯着裴勉殷切的面孔,眸中稍显呆滞。 裴勉不明白云照好端端的为何变成这样,只能小心又细声地追问其原因。 云照眸光逐渐回笼,听着裴勉的一句句道歉,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无妨。”半晌,他轻声道。 裴勉听罢闭口不再说话。 虽对云照幼时的经历已有耳闻,但他仍然无法想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母亲,能给自己的孩子造成如此大的心理阴影。 好奇的同时,自责感油然而生,裴勉没敢再同云照大声讲话,他微微敛眸,掌心轻抚云照脸颊,半晌道了句“对不起”。 云照愣了一下,接着眉眼含笑道:“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对于裴勉,云照向来觉得自己是有十足把握掌控的,无论是一开始的孕丹误服还是后来的引诱成亲,云照想,就裴勉那般头脑简单的人,是决计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他云照顺水推舟的预谋。 虽然总体来说结局还算满意,裴勉也如他所猜测那般心悦自己,可渐渐的,他又觉得自己摸不清裴勉的心了。 第57章 每每见到裴勉垂眸自责的模样,云照便觉心里一阵慌乱,总想要将人揉进怀里好好安抚一番,可他又心知裴勉气傲的脾性,大概是不会喜欢被人看扁的滋味。 唉………… 心叹了口气,他望着裴勉轻颤的睫毛,最终还是放下了正欲悬起的手,晌久道:“你可知,我最喜欢什么?” 裴勉抬眸,下意识想要说自己的名字,可思虑良久,他又改口道了句“百姓”。 云照薄唇微抿,道:“不全是。” 裴勉内心窃喜,问:“那…………是我?” 云照眼尾弯起,然后笑着应了一声,调侃道:“你这头脑,倒也不算太蠢。” 裴勉嘿嘿一笑,完全抛去了方才的抑态,他满腹欢喜地咧着嘴,两只手稍显慌乱地在云照脸上来回抚摸,口中不停重复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云照被他挠得止不住咯笑,“好了好了!你、你快点住手!” 推搡间,裴勉蓦地停下动作,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照。 突如其来的静止让云照有些微愣,但不等他回神,一句令他头皮发麻的话自裴勉口中款款而出:“云照,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夫君?” 云照直接怔住了,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半天又问道:“你说什么?” 裴勉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云照顿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眼见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裴勉心切不已,追道:“你就叫一声,就一声,好不好?” 不知怎的,明明他与云照也算是同床共枕了多日,耳鬓厮磨的机会也非少之又少,可偏偏,他就是想听云照唤他一声“夫君”。 或许是年少时不曾追上的步伐,亦或者是苍茫云海中的惊鸿一瞥,都让裴勉对那个矗立在峰巅的睥睨者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 很巧,云照愿意为他折腰。 但,他又不希望裴勉就这般轻松遂愿。 “若我叫了,你当如何?”看着眼前人渴求的眼神,云照笑道。 裴勉两眼放光,忽而俯首至云照耳侧,哑声道:“你叫我一声夫君,我把命交给你。” 云照双目微瞪,继而挑起一抹动人心弦的微笑。 心里有了答案,他缓缓抬手勾住了裴勉脖颈,借力将上半身撑起一些,然后对着裴勉附耳:“夫君。” 喑哑的声音带着半分魅惑,诱蛊着对面的人跳入以爱编织的火坑。 耳边萦绕着云照勾魂摄魄的嗓音,裴勉只觉体内血脉贲张,连带气息都变得紊乱了。 “阿照…………” 胸口起伏逐渐变大,裴勉眉宇间尽是隐忍的痛色,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云照脸颊,好似要将手掌嵌入对方体内。 “云照。”他粗喘着、红着脸慢慢俯下身,“我把命给你了,你可要抓牢了。” 耳后是裴勉不断喷洒的热气,云照的心跳也不由自主跟着加快,环着裴勉脖颈的双臂猛然发力,他怀中便忽然多了圆脑袋。 “巧了,你手里也攥着我的命,可千万莫要丢了。”掌心温度传来,云照道。 第38章 天亮之前,我要听到答案 旖旎的悱恻缱绻缠绵,白日的时间很快过去,云照又一次承受了裴勉的蛮横霸行,最终在过度疲累中沉沉昏睡了过去。 夜幕逐渐落下,裴勉躺在云照身侧,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那一声“夫君”仿佛刻入了骨髓,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回映,裴勉好似着魔般盯着云照白皙的俊颜,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对方手背。 曾几何时,云照在他裴勉眼里可是神祇般的存在,样貌、家世、地位、权利………… 放眼整个大郢,似乎没有一个人能与之匹敌,但就是这样一个钟灵毓秀之人,偏偏看上了他裴勉。 裴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他庆幸自己认识云照的时候,云照身旁没有任何与之交好的人,也庆幸爹娘给了自己一副争强好胜的厚脸皮的个性,否则以云照的毒舌,那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再接近对方。 但仔细想想,他又是心疼的。 他心疼云照自小孤身一人,更心疼云照被母亲打骂时的无助。 但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从今往后,云照不再是形单影只,有他裴勉一直陪伴左右,纵使天崩地裂,他也绝无可能松手。 “阿照,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手捧着对方脸颊,裴勉喃喃道。 回答他的是云照冗长的呼吸。 裴勉泰然一笑,“也罢,就算你跑了,我也能闻着味儿将你寻回来。” ………… 暮色低垂,霭霭黑云遮住了天边皎月。 后半夜,云照醒了。 屋内漆黑一片,正准备寻个舒服的姿势,他便发现自己周身被两只臂膀圈住动弹不得。 “裴勉?”他小声唤了一句。 裴勉睡得正沉,丝毫闻不及半分动响。 云照无奈,只得卯着劲儿掰开那对牛一般的身体,可还未等他使足力气,颈后忽地传来一声颤息,紧接着他便被拥得更紧了。 长时间的侧躺让他半边手臂麻痛不已,加之裴勉方才的举动,云照现下是又气又恼。 “裴勉,醒醒。”不得已,他只能试图唤醒对方。 可裴勉闭着眼睛,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未有要醒的迹象。 第58章 云照气极了。 他更加用力地推了推裴勉,看着对方仍旧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这家伙………属猪的么? 心里疑惑不减,半边臂膀几乎麻痹,颈后喷洒的气息亦刺得他心痒难耐。 “裴勉,醒醒。”又试着唤了一声,对方依然鼾声如雷。 见状,云照是连气都懒得撒了,仅剩下满腹的无奈。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保持这个姿势睡上一整夜时,耳旁突然响起一声低冗的呵笑。 他愣了一下,“裴勉?” 裴勉应声道:“怎么,这天还未亮便又想我了?” 调侃的话语夹杂着戏谑,云照虽背对着,还是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回嘴道:“当真是不要脸。” 裴勉也不恼,他放在云照腰下的胳膊猛地一个用力,原本被圈在怀中的人便顺势翻了个身,然后以一个全新的姿势重新跌入了对方胸口。 酥麻感登时席卷而来,云照闭眸轻嘶,被压麻的那条胳膊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裴勉看在眼里,默默抬手替云照按摩了起来,动作轻柔叫人忍不住喟叹。 “怎么样了,还麻吗?”边按摩着,他问。 体会着酥麻感逐渐消失,云照非但没有言谢,反而冲裴勉甩起了脸子。 “你是不是早就醒了?”他忿然问道。 裴勉没有回答,但那不自然的表情已然将他出卖了。 两人虽贴得极近,但云照见裴勉不置可否的沉默,心里已经将他定了罪,气愤的同时,他一把揪住裴勉耳朵,斥问对方:“既醒了,那为何不应我?” 耳朵被扯得一阵疼痛,裴勉当即求饶声连连,给自己找补道:“都说孕期反应较常人迟钝一些,我这不是想看看你反应力如何嘛。” 云照嗤声:“那我应该感谢你了?” 裴勉听罢咧嘴道:“这倒不必,只是一个小小的测验罢了。” 云照更气了,“所以,你不顾我的难受不堪,只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话毕,裴勉的表情僵了片刻,继而猛然沉眸。 完了,他心道。 目光有意无意打在云照那张愠怒的脸上,裴勉心知云照这是不悦了,也委屈了。 “那个…………”他显得有些无措,心里早已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云照眸光泛着隐忍的屈辱,好似方才经历了一场偌大的浩劫。 裴勉努力让自己冷静,不断地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但最终却只道了句:“对不起,你若是不高兴,就打我一巴掌消消气。” 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哄人的话,云照几乎免疫了,听着裴勉真诚的道歉,他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受。 原谅? 不可,虽然裴勉现在养成了遇事就道歉的好习惯,但追根究底也只是怕自己生气,并非真正认识到了问题的根源,长此以往,绝非良策。 内心衡量晌久,云照终是决定了这回让裴勉吃些苦头。 许久等不来回应,裴勉心切不已,追道:“我是认真的,你就是现在甩我是个巴掌,我也绝无可能生气。” 说着,他一把握起云照的手作势就要往自己脸上拍,被云照拦下了。 借着月光,他瞧清了那双漆黑眼眸中所带的焦急,纵使有些心疼,但他仍旧决心要给裴勉长点记性。 思虑再三,他缓缓开口:“裴勉,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吗?” 裴勉闻言略显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照不作答,只问:“你答便是。” 裴勉迟疑片刻,回想起白日里云照说过的话,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道:“我?” 云照垂眸轻笑,奖励似的摸了摸他脑袋,“倒也不算笨。” 裴勉被这突如其来夸奖赞得找不着北,嘿笑着抓了抓头发,但不等他庆贺,云照又道:“那你可知,我最讨厌什么?” 裴勉表情一顿,这个问题他从没有想过。 最讨厌什么………… 口中嘀咕着,他内心几乎崩溃。 怎么办?他心问,这答不出来,以云照的脾气,大概是又要发火了。 早已猜到结果的云照望着眼前人殷切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心道这回总该能让裴勉记点教训了。 唇角偷偷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他悠悠道:“天亮之前,我要听到答案。” 说罢,他头一扭,转身朝向另一个方向,独留裴勉一人嗟磨着方才抛下的问题。 第39章 云照,你是故意的? 睡意全无,裴勉盯着云照熟睡的侧颜,内心又急又躁。 他揪着云照散下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盘绕,脑子里将云照讨厌的东西回忆了个遍,可刚想了几个,他又全部否定了。 他想,以云照的脾性,定然不会简简单单抛下这个问题便倒头睡下,应该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只是,到底是什么呢………… 左思右想,裴勉不得其解,又看了眼身侧安然熟睡的人,忽而伸手掐住了云照颊边的软肉,佯装生气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丢给我一个难题,自己倒是睡得挺香。” 虽口头这么说,但他也只是将两个指头贴在上面,并未用力。 眼瞧天色将亮,裴勉乏力地仰躺在榻上,眼里带着一丝绝望。 忽然,身旁传来一声动响,他侧过头,恰巧对上了云照那双乌黑的墨瞳。 第59章 将对面人的震惊尽收眼底,云照眨了眨眸子,接着莞尔一笑。 正欲开口,裴勉却顿如受了惊的兔子般从床上蹦起,后背紧贴着墙壁,仿佛眼前者是那地狱中的罗刹。 云照见状不觉有些好笑,问:“怎么,我长得很可怕么?” 裴勉定了定神,吞吐道:“你、你醒了?” 云照眼尾微挑,直问道:“我留给你的问题,思考地如何了?” 裴勉眼神略有闪躲,本想直接坦白,但想到云照可能因此而同自己生气,他又只好换个由头道:“那、那个,我当然想好了,只不过现在…………” 说话间,他头脑飞速运转,只片刻便道:“现在你饿了,我得去替你准备早膳。” 言毕,他不给云照任何开口的机会,飞身下床后直往外奔去。 虽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云照仍被裴勉这鹰隼般的速度惊住了,微微愣了片刻,他最终露出一抹无奈的哂笑,口中喃喃啧声。 可话已撂出,岂有收回之理? 云照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裴勉。 于是穿好了衣裳,他挪步去了庖屋。 庖屋位于王府东侧,因常年烟熏,墙壁已然漆黑一团,就连里头的侍女也不比王府其他大院的华丽,只一身粗布衫遮着躯体,毫无美感可言。 但好在里面劳作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并不上心,顶多有那么三两个犯了错的侍女被派到这里惩戒几日,偶尔也可听见几句抱怨。 庖屋内,裴勉正悠然自得地啃着根地瓜,他倚靠在墙壁上,嘴里塞得满当当的。 “我说老魏。”忽然,他冲面前忙得不可开交的青年开口道:“你这技术有待提高啊。” 说着,他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 被称作“老魏”的青年听到裴勉的话,没有如寻常下人般惶恐不安,反而有些指责意味地对裴勉道:“我说将军大人,您若是无事就请出去等候,老站在这儿不熏得慌?” 裴勉听罢立即反口:“不熏啊。” 魏匀无奈叹了口气,“怎么,您今日来这里就光站着?怎的不像往常那般替殿下做些点心?” 一句话说到了裴勉心坎儿上,他回想起云照昨天的那个问题,不禁头皮发麻,嘴硬道:“本将军好歹统率万军,整日为一个男子洗手做羹,这成何体统?” 魏匀手上忙碌不停,听了裴勉的豪言,他心里忍不住直嘲讽,面儿上却做出一副讶异的表情问:“怎么,您这是与殿下吵架了?” 裴勉当即道:“当然没有了。” “那为何…………” 裴勉不耐地挥手打断,“没有就是没有,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说罢,他似是恼羞成怒地瞪了魏匀一眼。 魏匀识趣闭嘴。 时间慢慢流逝,眼看裴勉手里的地瓜就要啃完,魏匀实在被裴勉的滔滔不绝扰烦了,心里将那个把自己分配来做膳菜的管家给骂了个遍,几乎哀求道:“我说将军大人,您要是无事可否先请回,老站在这里,也碍我的事儿么不是?” 裴勉好容易找到机会溜出来,哪里会那样轻易离开?直到眼前摆满了一桌子膳食,他才堪堪开口:“这就结束了?” 魏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面前摆得满满的三十六道菜,他怔怔地回了句“不然呢”。 想到回去就要面对云照的咄咄逼人,裴勉不由一阵慌乱,忙道:“你是不是要将这些送到膳厅去?我帮你。” 说罢,他不等魏匀开口,端着盘子就要往外走,殊不知帘子将将掀起,云照那张如玉般的面孔便登时入眼。 裴勉一惊,手中餐盘险些摔落。 云照不知何时站在这里,见裴勉终于舍得出来了,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丝毫不拐弯抹角地问:“现在,思考地如何了?” 裴勉神魂未定,半晌干笑道:“你怎么来这儿了?快、快出去,这里又脏又乱,你不适合呆在这。” 云照不动如山,“怎么不合适了?不都是人么。” 裴勉哑口。 云照再次发问:“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裴勉目光轻移,最终还是蔫巴着对云照眼白了,“我只知道,你夏日厌虫,冬日厌雪,不喜欢吃带籽的食物,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云照闻言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至少还记得一部分。” 裴勉闻言,原本坑着的脑猛然抬起,连带眸子都闪出了丝丝光彩,满脑子都是云照方才夸他了。 但云照并没有给他开心过久的机会,又问道:“还有呢?” 裴勉笑容一僵,吞吐了半天,竟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照佯装生气地沉下眼帘,转身哼哧道:“果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裴勉慌了,立即上前道:“怎么没有,我可是想了整整一夜,可是…………” 话未说完,云照扭过头,“可是什么?” 裴勉内心挣扎良久,最终道:“我猜不出来了,你告诉我答案吧。” 云照听后嫣然一笑,好似早就猜到了结果一般,他再次转过身,然后道:“还记得我说过,我喜欢什么么?” 熟悉的话语传来,裴勉愣愣地指着自己,道:“我。” 云照笑着颔首,又道:“所以与之对立的是,我讨厌你的目光不在我身上,也讨厌你的心思投向他处,更讨厌你的步伐没有时刻追随于我,明白了么?” 第60章 裴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脑中盘绕着云照的话,他心想这好歹算是个情话,为什么自己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短短几句话,裴勉费了大半夜的功夫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或许,他从来没有想过云照讨厌的东西会是关于自己的,就像是云照喜欢的,他虽迟疑过那结果是否会是自己,但云照仍然坚定地说出了他裴勉的名字,就像现在这样。 想不到,这结果如此简单………… 心里嘀咕了一句,裴勉忍不住腹诽,这短短几句话,竟耗了他几个时辰的时间,又是思考又是躲藏。 这个云照,果真是看不得他闲着。 心里大石落地,他忽而垂眸咧笑,怪道:“云照,你是故意的?” 云照同样报以一个微笑,“是又如何?” 第40章 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眼看自己被捉弄,裴勉虽心存怨忿,但好歹让云照心情变好了,倒也不算吃亏。 “怎么样,如此戏弄我,可舒坦了?”他看着眼前惬意喝茶的人,问道 云照无谓一哼,“舒坦啊,怎么不舒坦。” 裴勉听闻,虽语气不佳,但眸中却带着一丝宠溺的意味。 视线掠过云照嘴角的一抹污点,他低低一笑,接着缓步走到云照跟前,抬起指尖将那渍垢抹了去。 微微的痒感让云照心头泛起异样,他不禁心下疑惑,问:“做什么?” 裴勉揉搓了几下收回手,然后将那根带着污点的指头冲云照晃了晃,“嘴巴沾了脏东西而已,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突然的反问让云照不由心虚,他神色闪了闪道:“无需你提醒,我自然知道。” 嘴硬的模样让裴勉心觉好笑,忍不住道:“云照,我从前怎的不知你竟如此可爱?” 闻言,云照飞来一记刀眼,话语带着警告道:“你说什么?” 裴勉后退一步,厚着脸皮否认道:“没说什么。” 云照冷哼。 裴勉知道云照这是在怀疑,但他又实在懒得再去辩解,便道:“早知你是这样一个人,我早该娶你才是。” “你?”说罢,云照眼眸眯起,“娶我?” 裴勉心里暗笑,但明面儿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退步道:“是我言错了,应该是你云照娶了我才对。” 云照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虽不是第一次遇到云照这般无理的场面,但每每见了,裴勉仍旧喜欢得紧,恨不能当场将人亲个眼冒金星才好。 见人不说话,云照目光轻移,正想开口询问,却不想裴勉忽然走近,接着万般轻柔地抚摸着他脸颊。 云照觉得奇怪,便问:“你又发什么疯?” 裴勉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就是突然想摸一摸云照。 “什么发疯不发疯的。”半晌,他道:“我这明明是喜欢你的表现,你就当真不知?” 云照听后,心里乐开了花儿,可面儿上仍旧一副清冷姿态道:“知或不知,凭我愿意。” 裴勉笑了,一个劲儿附和道:“好好好,全凭你愿意,满意了?” 云照傲然地瞥了一眼,扭过头的同时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裴勉也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一幕,但为了照佛云照的面子,他便没有当场拆穿。 “云照。” 忽然,他一只手抵上云照下颌,动作温和地将云照的脸掰向自己,接着目泛柔光道:“云照,自成亲之后,我好像从未同你起誓。” 说着,他眸光肃了些许,继续道:“今天在此,我便对天发誓,我裴勉此生只忠于你云照一人,若有违誓言,日后必不得好死。” 云照还未从裴勉的动作中抽离,抬眸便听见了对方的毒誓,心下不免一惊,但将将抬起的手还是没能敌得过说话的速度。 对面,是裴勉鲜少露出过的庄肃面容。 他凝视着云照,过往种种皆浮于脑海。 他心疼云照那段黑暗的过去,但更期待未来与云照携手同心的余生,他想,若有可能,云照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总有一天会与他裴勉同赴残年。 想到这里,裴勉依然有种不真实的错愕。 或许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那个势不两立的朝堂宿敌成婚,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爱云照至此。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皆天注定。 “云照。” 蓦地,裴勉又唤了一声,好似那山野中待妻归家的村夫。 云照也应了一声,“怎么了?” 裴勉十分认真道:“我心悦你,虽然这句话我可能说过无数次,但这一回,我还是想认真地告诉你,我心悦你。” 云照微微一愣,继而目露柔色,同样道:“我知,我亦心悦你。” 得到答案的裴勉心满意足地拥住云照,似乎要将人揉进怀里。 云照体会着裴勉毫无保留的爱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他闭着双眸,脸深深埋进裴勉胸口,半晌忽道:“裴勉,我心悦你,所以你永远都不必惶恐。” 体内血液快速沸腾,裴勉听罢,轻轻应了句“好”。 小小的插曲儿没有离间二人的心,裴勉抚着云照后脑,“我就知道。” 云照淡淡笑了笑,不再说话。 半天过去,嫌隙解除了,云照不再戏弄裴勉,裴勉也不再找云照的茬儿,两人看似和睦相处,实际却要比表面上来得更加真实。 第61章 往后的几日,裴勉更加粘云照了。 除去偶尔早朝的时间,他几乎时时刻刻挂在云照身旁,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出行还是镇宅,他都无时无刻不在寻云照的路上。 某天清晨,云照一如既往从榻上醒来,第一眼便瞧见了身旁双目溜圆的裴勉。 虽时常遇见这种情况,但裴勉那一股子的正气凌然,还是将云照给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看了眼身侧的人,有些恼怒道。 裴勉悠然一笑,一只手撑着脑袋道:“没什么啊,就是想看着你。” 云照:“…………” “若是闲来无事,就去帮我想想边陲如何退敌的法子,净在这捣乱。” 裴勉闻言道:“边境又来了敌军?不是上回才打过胜仗吗。” 他明明记得,就在不久前的几日,朝堂曾派一名年轻将领率军平定边境之乱,怎的短短数日,这边境就又出乱子了。 云照听罢无奈叹道:“一码归一码,近来边境战事繁多,不光是那西蛮族索要金银珠宝,更有甚者希望我大郢能每月上贡粮草以换取和平。” “什么?”裴勉听罢眉头一皱:“还有这等子事?” 云照点点头,哀叹道:“这几日为了这件事,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裴勉不由心疼,“那该如何,我去将他们都打趴下?” 云照一笑,道:“未尝不可,只是最近边境不太安生,最终还是要以求和为主。” 裴勉若有所思,“那,如后有什么指示你便尽管提,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云照笑意更甚,“好。” 第41章 皇叔,朕这几日累坏了,求安慰! 夜色静谧,皎月当空。 床榻上,帷幔后,两抹身影共枕而眠。 裴勉半倚在床头,一只胳膊从云照颈下穿过,将人牢牢环在臂膀中,他指尖捻着一抹细发,面容不甚忧愁。 原来就在昨日,将军府来信,说边境战事报急,极有可能需要率军退敌。 原本裴暨告知裴勉此事,只是希望自己不在将军府那段期间,让裴勉多多照看家里人,但裴勉认为父亲年事已高,实在不宜再率兵打仗,可倘若他自己去,那云照………… 若是放在从前,裴勉定然不会做此犹豫,可眼下情况不同,他已与云照结了亲,最主要是云照腹中怀有他的骨肉。 独留云照一人,他实在放心不下。 左右为难之际,脸颊倏然触到一点温热,他垂眸,发现云照不知何时将手搭了上来。 “怎么了?”望着怀中人困倦的双眸,他眼里升起一抹柔色。 云照揉了揉眼,“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自我白日下朝归来,你便一直叹气。” 裴勉闲余的那只手抚了抚对方脸颊,正要张嘴,只是话未出口,他又是重重一叹。 云照见状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哄人似的将双手搭上裴勉腰间,道:“可是因为边境战乱之事?” 裴勉听罢眼含歉疚道:“看出来了?” 云照淡淡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捏了捏裴勉脸颊道:“我是何人?此等国事,哪里又瞒得过我?” 裴勉强撑笑意,半玩笑道:“夫人如此聪慧,到底是夫君我见识浅薄了。” 云照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往人怀里依偎了几分,眼里泛起丝丝忧色。 “裴勉,我知道你的想法。”半晌,他小声道:“你愿意代父出征,这本是好事,若是因为我而坏了你的名声,那我岂非罪过?” 裴勉闻言,将要出口的戏语又尽数吞下,他定了定神色,思忖道:“可留你一人在此,我实在是…………” “这有何?”云照轻笑,“偌大王府,我能出什么岔子?无需担心” 裴勉还想说什么,云照却抬起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唇角,“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到时可派下兵力驻守,我和小崽子会在王府一起等你凯旋。” 话毕,裴勉薄唇翕动,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了一句“好”。 - 很快,裴勉替父出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由于裴家手握兵权,那些个宦臣们皆舔着笑前来送予祝语,纵使裴勉不喜这场景,却也不得不接受。 眼看出征在即,裴勉又自请前往边境,身为当朝天子,需得提前三日吃斋焚香,并于出征前夕前往太庙祈福,以祝此战胜利。 裴勉身为此次征战的统帅,亦需随天子一并同往,云照也因此跟随裴勉整日出入皇宫。 翌日,裴勉早早便醒了。 大概是昨夜折腾得晚了,云照还未睁眼,但裴勉起身的动静还是将他扰醒了。 “起这么早?”床榻上,云照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问道。 裴勉听后,原本小心翼翼的动作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歉笑,“吵醒你了?” 云照裹着被褥懒懒翻了个身,“吵醒了,你要回来再陪我睡个回笼觉么?” 突如其来的戏谑让裴勉有些怔愣,但紧接着他又宠溺一笑,道:“若是可以,我定然乐意至极。” 忽而话锋一转,他接着道:“可眼下情况特殊,我得入宫随陛下去太庙烧香。” 云照听罢佯装露出生气的表情,同时掀被道:“照你这么说,那日后我也不敢再想你发出邀约了。” 裴勉闻言立即上前哄道:“就这么一回,你体谅体谅?” 第62章 说着,他默默蹲下身子,讨好似的替云照穿靴。 云照就这么任由裴勉献殷勤,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恼裴勉的拒绝的,但眼下对方这般讨好,他又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裴勉动作熟练地捧着云照的脚送进靴子,他刚穿好一只,正准备穿另一只,手心的重量却忽然消失了。 他一愣。 云照收回脚,过了片刻道:“替我沐浴,我随你一起入宫。” 本以为对方还在生气,听到云照的话,裴勉顿时喜笑颜开,“你要随我一起入宫?” 云照斜睨道:“怎么,不愿?” 一连说了几个“愿”字,他忙找补道:“怎的不愿?我巴不得。” 要知道,这几日为了出征之事,他几乎是忙得不可开交,连带同云照亲热的机会都少了许多,哪里又能够拒绝心上人提出的要求? 见此,云照欣然笑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去替我备热水?” 裴勉这才后知后觉,连连应道:“好,我这就去。” 直到帮云照更完衣,他那双手才终于歇下来,眼看天色已经透亮,他兴冲冲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云照依旧不疾不徐地整理衣物,直到收拾妥帖才道:“走吧。” - 到了皇宫,早朝已散,云昇等候在金銮殿外,见裴勉来了,他本没什么太大的表现,但瞧见了裴勉身侧的云照,他又蓦地睁大双眼。 “皇叔!”他冲远处喊了一声,接着乐呵呵地跑上前。 云照看四下无人,便没有端着摄政王的架子,反倒目光慈爱地揉了揉云昇的脑袋。 云昇一喜,问:“皇叔今日怎的入了宫?是特意来找朕的吗?” 云照望了眼身旁的裴勉,本想实话实说,但视线碰上云昇流着熠彩的眸子,他到嘴边的话却又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踌躇间,裴勉忽然开口了:“陛下。” 他悠悠上前一步,刻意道:“陛下多虑了,云照这是怕臣一个人孤单,特意陪臣进宫一趟。” 闻言,云昇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眼看二人之间的硝烟一触即发,云照心里直叹,接着阔步走到他们中间将两人隔开,“皇宫之内,切勿无礼。” 二人这才堪堪作罢。 云昇忿忿瞪了裴勉一眼,然后对着云照撒娇道:“皇叔,朕这几日为了征战之事忙得焦头烂额,都没能好好吃饭。” 云照听后眉头皱起,正要询问,被裴勉一个闪身打断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云照拉到自己身后,接着对云昇道:“陛下既提到了征战之事,左右今日是最后一天,日后也无需叫陛下如此劳碌,但现下,还请陛下带臣前往太庙敬香。” 说罢,他不给云昇任何靠近云照的机会,扯着人就离开了。 看着二人渐远的背影,云照站在原地,半晌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第42章 一个男子,为何会怀孕……… 自裴勉与云昇离开后,云照闲来无事,本想去御书房瞧瞧最近呈启的奏折,谁成想半路遇上了正在训诫宫女的宁诃。 眼底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又在听见那宫女凄厉的哭喊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御花园内,宁诃周身散发着戾气,不断叫嚣着身旁的太监掌掴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只因对方在搀扶她下台阶时没有出声提醒,害她险些摔倒。 “娘娘,二十掌已经打完了,您看………”对面,一脸横肉的太监谄笑道。 只是话未说完,宁诃便冷冷一哼,道:“继续。” 那太监听罢立即佝腰道是,抬手就要再次挥掌,眸光轻瞥,他看见了徐徐走来的云照,吓得当场软了腿。 宁诃见人不动作,正欲发火,却见那太监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这才满腹疑惑地回头,在瞧见来人后,她心下猛然一喜。 面儿上不动声色,宁诃也不管那宫女如何了,迫不及待地对云照道:“安王殿下怎么来了?” 莫非是同意了她上回的提议? 心里想着,宁诃更加兴奋了。 想当初她以东壑郡王之女的身份入宫选秀,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伴在太子身侧的男孩,但为了家族利益,她不得不按照父亲的指示嫁与太子,这么些年下来,她从一开始的小小秀女,一跃成了大郢皇后,期间的种种酸楚只有无人知晓。 曾经,她不止一次想要向云照表明心意,可次次下来,她还是没有勇气开这个口。 太子不爱她,安王亦是。 若非使手段,只怕现在,她连钦慕之人的脸也见不上了。 如今丈夫已故,整个皇宫之中,唯她宁诃独大,可即便如此,上回向云照诉讼了心意也耗了她十足的勇气。 她知道,像云照这种人,不利己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她才会向他抛出橄榄枝,若云照能与她成婚,那他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届时她再使手段逼云昇退位,待云褚继承大统,那这大郢国上上下下,就都是她宁诃的了。 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可谁料到,自己那个死去的丈夫在临终前,竟写下了让位诏书给云照。 没了这个筹码,宁诃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云照动摇………… “这个宫女犯了何错?你要如此惩戒她。”忽然,对面传来云照冷冽的嗓音。 第63章 宁诃怔了怔,立即绽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无需过问。” 云照眉头不经意蹙了下,道:“既不是什么大事,那便放人离开。” 宁诃笑容微僵,但还是命方才那太监松开了钳制人的手。 脱离桎梏,那宫女重心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上,但她仍是不顾红肿的双颊连连磕头,“谢太后娘娘,谢安王殿下,谢殿下…………” “行了行了。”宁诃觉得聒噪,一脸不耐地挥手道:“既然安王殿下都替你求情了,哀家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你便走吧,倘若下回再犯,那就不是几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宫女急忙道是,接着便离开了。 四下顿时安静,宁诃视线停留在云照的脸上,眼眸是毫不避讳的沉醉。 云照察觉,纵使心下厌恶,却也不得不忍着开口:“无事,本王就先行离开了。” 说罢,他将将转身,忽然眼前一黑,脑袋更是天旋地转,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 再次醒来已是天黑。 云照眼角挂着疲态,晌久才回忆起自己晕倒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正想着起身倒杯茶水,却在抬眸的瞬间瞧见了床头端坐的人。 他心头猛然一颤,这才惊觉自己正身处慈宁宫内,也不顾什么口渴不口渴了,他穿好靴子就欲离开,怎奈动静吵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宁诃。 “你醒了?”吵扰的动响让宁诃皱眉,她半眯着眼睛,责备的话语在看见云照那张脸后又尽数吞下。 云照脸色沉得可怕。 宁诃见状忙解释:“你白日突然晕倒了,我一时心急,便唤人将你抬来了慈宁宫,太医说你身子亏虚,需得好好静养几日。” 听到“太医”二字,云照瞳孔一缩,不动声色地捂上小腹。 黑暗中,宁诃神色复杂地盯着云照,察觉到对面倏然递来的一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她又匆忙撇开了脸。 “那个…………”许是怕云照误会,宁诃沉默片刻后解释道:“太医只说你近来过于疲劳,叮嘱我转告你,这几日切勿太过劳碌。” 云照听罢,眸光阴沉地看着宁诃,确认她没有撒谎后冷然一哼,接着推门离去了。 待人离去,宁诃脸上逐渐褪去了色彩,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忽地哂笑。 待她回神,发现双腿早已瘫软,整个身子无力地贴在床榻上。 “呵,竟然有孕了,只是一个男子,为何会…………” 口中喃喃低语,宁诃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心情更是从山头跌落谷底。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道不算熟悉的高大身影,心下顿时豁然。 原来,是他的………… - 回到王府后已是深夜,云照穿过大院,不远处的一抹亮色入眼,他随手拂去额间细汗,然后喘着粗气推门而入。 “裴勉?”他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目光便在屋内四下追寻。 但屋里静默一片,似乎并没有人在。 云照不死心,再次试探道:“裴勉,歇下了吗?” “…………” 眼看外室无人,云照阔步走进里屋,环视一圈后,终于看见了床幔后若隐若现的一道身影,心中一喜,忙上前掀开帘子,“裴………” 话未说完,他紧接着便对上了裴勉阴鸷的目光,将将燃起风拂过,裴勉瞳孔轻斜,语气带着丝丝阴怪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云照紧张地滚了滚喉结,虽早已料到了裴勉会生气,可眼下遇此情形,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在宫里遇上了些琐事,一时没抽开身。”他胡乱诌了个谎道。 边说着,他跨坐到裴勉身上,双臂顺势环住对方的腰,接着讨好似的在裴勉怀里轻轻拱了几下。 裴勉被蹭得春心荡漾,但一想到自己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寻了两个时辰都没寻到人,他又顿时沉下了脸。 云照见裴勉不为所动,心里不禁疑惑了。 若放在以往,只要自己示弱,依裴勉那软脾气,定然就将这件事情翻篇了,可为何今日却毫无反应? 心里思忖着,云照不由一阵烦躁。 但其实,裴勉在看见云照进屋的那一刻便气消了,但他害怕云照下回又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便打算给对方留个教训,刻意忍着不理云照。 许久不见人开口,云照脸色逐渐下沉。 他心想,自己都这般低声下气地道歉了,裴勉这小子竟还那么不知好歹,真当他云照好欺负了? 于是揣着这样一个心思,他默默从裴勉怀里起身,沉眸道:“不说话,这是哑巴了?” 阴冷的眼神恍如刀尖般刺向对面的人,裴勉当下一惊,心里直呼不好。 本就因为晕倒了不甚舒服,现下又被枕边人冷眼相对,换作是谁也不会觉得开心,何况云照? 只见云照沉着张脸,望向裴勉的眸子宛如千年冰窟。 既然裴勉不愿理会他,那他也懒得再同对方解释,纵使心中委屈,他也倔强地没在裴勉面前透出半分。 裴勉自然知道自己做过了头,正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不想云照已经迈步往外走去了。 “云照!”他忙不迭从床上爬起,紧接着就要去拽云照袖摆。 听到动静的云照自然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灵巧地避开了裴勉的触碰。 第64章 “云照,等等!”见人脚步不停,裴勉是真的慌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踱到门口挡住了去路。 云照眼眸泛着寒意,“让开。” 裴勉厚着脸皮,“不让!” 于是就这么僵持了一阵,云照虽然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站在原地瞪着裴勉生闷气。 裴勉见状,立即挑起他那天生自带的谄媚笑容,道:“哎呀别生气呀,我方才不理你,全然是因为担心你啊,你说说看,若是我无缘无故地消失两三个时辰,你能不着急?” 云照原本还垮着个脸,但在听见裴勉的话后,心道对方说得也确实在理。 于是纠结了片刻,他终于施舍了裴勉一个眼神。 见此,裴勉咧着嘴一把抱住了云照,嘿嘿道:“就知道,我家夫人最是通情达理。” 云照心里明明还在气着,可他又偏偏吃裴勉软磨硬泡这一套。 最终,他叹了口气,装作还气的模样将人推开,道:“我肯低头,那是给你脸面,若下回再…………” “没有下回了。”不等人把话说完,裴勉打断道:“不会再有下回了。” 说着,他捧住云照的手在掌心揉搓几下,一扫方才的嬉笑嘴脸,“刚刚是我不知好歹,夫人肯为我低头,是我莫大荣幸,怎么还敢奢求其他。” 云照喉头一梗,不知是恼是羞,他一把撇过脸面向别处,嘴里低喃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勉紧接着又将他脸别了回来,眼见那白皙的面庞渐渐泛红,他欣然一笑道:“等我荡平一切阻碍,我要让整个大郢百姓都知道,你云照是我裴勉的妻。” 话毕,云照只觉心头一颤,眼眶不自觉泛起了酸涩。 他努力咽下奔涌而出的酸楚,报以一抹同样绚烂的微笑,“好,我等着那一天。” “既然如此,作为奖励,今夜可否…………”云照前脚刚刚说完,裴勉便露出了一抹坏笑。 云照深知他要做什么,脸上蓦地蒙上一层骇色,扶着腰连连后退,“你、你先冷静点!” 裴勉步步逼近,“我很冷静啊,算算日子也有三个月了,你当真舍得再晾着我?” 云照一时哑口。 裴勉将人逼至角落,强势又温柔道:“别怕,我会轻一些的。” 说着,他手口并用,剥去了那身碍眼的衣物。 第43章 太医都说无碍,你又害怕什么?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44章 安王包藏祸心,给我拿下! 裴勉走的时候,云照仍如平日那般平静,他笑得温和,也笑得明艳,但其中暗涌的波涛,除了那马背上红巾挂颈的少年将军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城门外一袭白衣矗立,见证了大郢战神的又一次封神,四周是前来送行的文臣武将,隔着人海,他们四目相撞,眼眸中擦碰而出的火花似要将他们吞噬。 耳边喧嚣不断,一声马啼倏然划破长空,伴随着千军万马的呐威嘶吼,那刻在心底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了眼前。 直到人群散尽,云照才从离别的思绪中堪堪回神,他凝视着远方,眸底一片悲凉。 半晌,他掌心轻抚小腹,小声喃道:“乖崽崽,爹爹去战场杀敌了,是不是很厉害?”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云照忽觉小腹被什么东西轻捶了几下,他怔愣片刻,接着眼底升起一抹柔色。 他目光投向远方,就这么在原地静默了许久,直到日暮西垂,他才终于放下心头的最后一丝不舍,转身走入了城门。 接下来的几日,云照没有踏出过王府半步,裴勉临行前派了几个得力干将守着府邸,但终究不及本人的万分之一。 云照想,或许自己就这么在府里待着等裴勉回来也好,整日守着空房,也总比在皇宫里见到那些让人心烦的家伙强。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从上回慈宁宫醒来之后,宁诃就疯了,她无法忍受爱慕之人怀有别人的孩子,即使对方是手握兵权的朝廷重臣。 - 皇宫内。 宁诃正在院儿里修剪花草,锋利的剪刀一遍遍割开眼前植物的茎叶,力道十足。 脑中是太医颤巍巍的叮嘱,直到现在,她仍旧不敢相信,云照怀了那裴小将军的孩子。 “会不会是误诊了…………” 心里忽地冒出这个想法,她紧接着嗤笑一声,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盯着面前争妍绽放的花朵,她半晌缓缓垂下手,眼眸闪过一丝狠戾。 她不允许有人染指云照,即便是毁了,她也决计不会让那个屹立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堕入泥潭。 心想着,她嘴角划过一抹嗜血的骇笑,不疾不徐地再次握起了剪刀。 临近晌午,没用早膳的云照接到了来自皇宫的一封信笺,里面是云昇在倾诉最近过于疲累,导致今儿早上朝的时候竟然眯了过去。 云照读着手中信笺,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去宫里看一看,但他全然不知,这封信只是宁诃派人临摹云昇的字体所编织的谎言。 待他到了皇宫,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云昇,而是宁诃那张虚情假意的笑脸。 他眉头倏然蹙起,连话也不愿多说便要离开,被宁诃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去路。 “你想做什么?”看着眼前人虚假的嘴脸,云照只觉一阵反感,冷冷问道。 第65章 宁诃见状不气反笑,“安王殿下何需如此冷漠?哀家只是听昇儿说念你了,便想法子将你唤进了宫,并无其他用意。” “是么。”云照冷眸依旧,“那昇儿人呢?” 宁诃淡淡一笑,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你来时,昇儿已经睡下了。” 云照听罢轻嗤。 显然,他并不吃她这一套,作势就要走,被宁诃再次张口叫住。 但此时,云照对她的厌恶已达到顶峰,哪里又肯乖乖站住? 望着眼前愈远的背影,宁诃在原地急得直跺脚,连忙命令侍卫拦住云照的去路,可这偌大皇城,除了当今圣上,他们最畏惧的便是这位摄政王殿下。 只云照一个眼神,他们皆吓得屁滚尿流,立即侧身为云照劈开了一条路。 宁诃见状,气得险些昏厥。 也不指望别人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云照跟前,用自己那娇小的身躯阻挡住云照不让其离开。 云照脸色自来时便万般不佳,现下更是黑到了极点。 反观宁诃,看着眼前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心道自己好容易将人骗进宫,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人走。 神游间,云照冷眸道:“我不想同女子动手,实相的话便让开。” 宁诃牙关紧咬,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她心下一笑,立即正身道:“哀家本想告知安王殿下一件事,但既然安王殿下不愿听,那哀家也不强求了。” 说罢,她微微侧开身为云照让路。 云照没给她一个眼神,径直往前走去,正当他与宁诃擦肩而过之际,对方倏然间又开口了。 只听一声叹息传入耳廓,紧接着便是宁诃娇媚的嗓音———“只怕那裴小将军此战,是悬了呀。” 云照果真停下了脚步。 宁诃见状心中暗笑,继续“自语”道:“听闻此次边境战乱不单单是各番匈奴争斗,那梁国也参与了其中,若是他们来个里应外合,以裴小将军带的兵力,只怕是有去无…………” “住口!” 宁诃话未说完,云照忽然怒声打断,他转过身,眼底是骇人的冷意。 “征战大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介妇人乱嚼舌根。”他凝视着眼前看似娇弱女子,警告般道,但更多的是自我安慰。 虽面儿上平静,但宁诃还是窥探出了云照眼底的慌乱,她按耐住心底的激动,正色道:“轮不轮得到暂且不谈,眼下当务之急是加派兵力,而不是在这里荒废时间。” 原本听了宁诃的话,云照内心是慌的,听到裴勉可能命丧沙场,他的思绪几乎在顷刻间坍倒,完全无法思考其他。 若非仅存的一丝理智吊着他,他极有可能当场调兵赴境,指甲深嵌掌心,疼痛让他脑袋渐渐清醒了些。 “你方才说梁国与匈奴勾结,你是如何得知?”捕捉到宁诃话语中的漏洞,云照问道。 宁诃没料到云照会反问她,一时语塞。 不等对方把借口编排好,云照接着道:“一介深宫妇人,竟对边境之事了如指掌,莫非…………” 他背脊挺地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子,眸中慌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寒意, “莫非,你是那梁国派来的细作?” 话毕,宁诃一惊,当下就要反驳,但云照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仍道:“若不是,那便闭上你的嘴。” 宁诃喉头一梗,双手攥得止不住打颤。 云照见此不再说话,只扔下一记冷眼后甩袖离开了,独留宁诃一人在原地干瞪着眼。 - 回到王府,云照一下儿便瘫倒在了床上。 或许是嘲笑自己相信了宁诃编撰的谎言,亦或许是真实担忧裴勉的安危。 身旁没了那一抹温暖的,他躺在里侧,眼眸有些许空洞。 不知道,裴勉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心里冒出这么个想法,云照一时变得坐卧难安,方才与宁诃的不愉快顿时被抛诸脑后。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裴勉有没有按时用膳,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受伤。 但他转念一想,边境之地,何其危险,又哪里会同王府作息相当,能吃上一口热的便已是最好。 想到这,云照纵使担忧,却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替裴勉祈祷,只愿此行得以平安归来。 但,天有不测风云。 翌日清晨,天色将亮,云照还未睁眼便被院内的一阵骚动扰醒了。 心里一阵烦躁,他拖着困倦的身体打开房门,入眼是清一色的官兵。 睡意散去,他踏出门槛,看着不远处那个被官兵围簇的少年,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对面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接着冲云照微微一笑,“皇叔,别来无恙啊。” 云照只看不语。 云褚绕开人群向云照走来,眼眸戏谑道:“侄儿好些天未见皇叔,皇叔可想念侄儿?” 云照依旧不语。 云褚眉眼闪过愠怒,但也仅仅停留了片刻便转而露出了笑脸,“几日不见,皇叔还是这般不近人情。” 嘴上虽这么说着,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蒙上了层阴鸷,心道眼前人还是如从前一样,丝毫不把他这个侄儿放在眼里。 内心的愤慨一闪而过,云褚脸色蓦地一沉,继而冷声道:“昨夜有人检举,安王包藏祸心,为查明真相,陛下有旨,将安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第66章 低冗的嗓音荡起阵阵回声,显得偌大王府更加冷寂。 云照立于石阶之上,周身散发着不容亵渎的威仪,他平静的望着对面比他高出半头的人,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云褚此番前来,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云照心道,即使他现在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云褚还会有别的理由让他乖乖就范。 只是,原因呢? 云照思忖着,他自认为与云褚井水不犯河水,莫非………… 脑中忽然闪过宁诃狰狞的脸,他心头猛地一颤,心问莫非是宁诃的主意? 四下陷入了沉寂,窥伺到云照眼底转瞬即逝的疑惑与恐惧,云褚感到了前所未有快感。 他慢悠悠向前晃了几步,嘴角挂着一抹揶揄的笑,紧接着对身后那群官兵命道:“还不快动手?” 接到命令,那群官兵朗声道是,接着便要上前拿下云照,又被云照一个冷眼逼退了。 云褚见状气坏了,指着他们大骂废物。 最后,还是云照开口稳住了局面,他迈步走下石阶,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王府大门走去。 “既然是陛下有旨,本王便随你们调查。”他双手负于身后,目无波澜道。 他倒要看看,这宁诃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上架感言 入v啦,撒花(噼里啪啦)…………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了,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从今天开始,本文就要进入收费阶段啦。 此后开始日更3000 后面的剧情主要还是围绕云照和裴勉,以及病娇男二的插足、副cp等等。 有币的宝贝们点一点订阅,没币的宝贝们也不要急,蹲一蹲红包广场,我也会经常发大额粉包,记得抢哦。 生孩子之路漫漫长,希望宝贝们可以跟我一起熬到当奶奶或者外婆的那天。 一路走来,感谢有你们相伴。 最后说一句,be是不可能be的,这辈子都不可能be,咱们好好看文,开心磕糖~ mua~ 第45章 安王可愿去我慈宁宫小住? 还未进皇宫大门,云照便见云褚偷偷撤走了那些官兵,他心里冷然一笑,似是早就猜到了这结果。 他心里清楚,云褚方才在安王府所说的一切并非是圣上的意思,或许更确切地说,云昇压根儿不知道有这回事。 但为了探清真相,他也只能铤而走险。 入了皇宫,云照只当没看见云褚的所作所为,任由其将自己带去牢房。 踏入牢门的那一刻,黑暗笼罩而来,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腐朽难闻的气味,云照眉头微蹙,忍着胃里的不适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云褚终于在一间牢门处停下,他掏出事先备好的钥匙,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缓缓侧身,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接着冲云照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接着迈步往里面走去,他环顾四周,借着墙缝透来的细微光亮,他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牢房,但与其说是牢房,倒不如说是卧房来的更贴切。 地上铺的不是刺人的草席,而是舒适的软垫,墙壁也非普通牢房那般四下漏风,反而粉刷得焕然一新,看上去倒与云照身上的锦袍相得益彰。 云照审视着周围一切,心里不禁疑惑宁诃母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皇叔。”忽然,云褚轻唤。 隔着牢门,他望向里头站得笔挺的人,挑眉笑道:“这几日便委屈您在此住下,待查明真相,陛下自会还您一个清白。” 云照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他想,云褚虽性格要强,但本性不坏,倒是他那个母亲………… 眼下这情形,说他是被利用了也并非没有可能。 左右被无视惯了,云褚也不气,临走前同狱卒耳语几句后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云照再次审视四周,确认周围没有暗箭利器后,他视线投向了外头的狱卒,那狱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扭过了头。 四目碰撞之际,云照带着警告意味的用眼神指了指门上的锁鞘。 那狱卒当即明白了其用意,回想起云褚方才的叮嘱,加之他实在敬畏这当朝摄政,他也没敢犹豫,直接上前打开了牢门。 云照似是猜到了结果,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作势就要离开,那狱卒连忙叫住他:“殿下请留步。” 云照并不想同这狱卒多啰嗦,毕竟他也不确定,云褚到底对眼前这人说了什么。 踌躇间,狱卒忙不迭从怀里掏着什么,云照刚欲起步,一股淡香蓦地扑鼻而来。 “奕王殿下有旨,若您执意离开,请带上这朵白兰。” 云照盯着眼前之物,敏锐地察觉到那白兰花蕊中暗藏的追踪粉,不禁冷嗤一声。 他心中迟疑了片刻,接着抬手接过。 离开牢房,突如其来的光亮令他眼前不甚适应,半天才记得拂袖遮挡。 待他放下袖子,面前倏然多了一双脚。 视线缓缓上移,他看清了对面的人,眸色微微泛冷,但并未出言审问。 对面,宁诃冲他微微一笑,道:“听闻安王殿下府中出了变故,哀家怕你出事,特来看望。” 言毕,她盯着云照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好像要将他看穿。 第67章 自昨日被云照毫不留情地怒怼后,她便下了决心要除掉云照腹中的胎儿,她无法忍受那个被自己视为天之骄子的人受到玷污,更无法忍受自己偷偷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与旁人在一起,与其这样,她宁愿毁掉他。 但或许是心头留有一丝不舍,她没办法对云照痛下杀手,她天真地以为,也许没了这孩子,那个裴勉有没有可能就因此而抛下云照了呢,毕竟自古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心里这么想着,纵使结果可能不尽人意,宁诃仍旧想要试一试,因此才联合自己的儿子做了那么一出戏。 但说实话,在宁诃成为继后之前,云照对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子几乎没什么印象,直到后面他调查到,宁诃使计害死了云昇的母亲,他才终于对宁诃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当时正值朝堂动乱,各路蕃王蠢蠢欲动,是宁诃动用家族势力将其平定,云照想,或许是出于感激,亦或者是愧疚,即便没有感情,皇兄后面依然宠幸了她。 云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着她对皇兄有利,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谁能料到多年后的今日,曾经那个坐拥珍宝无数、权利至高的大郢继后,竟然对自己夫君的弟弟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忽然一阵反胃,云照强忍胃内不适连吞几口唾沫,好容易才将那股子劲儿缓了过去。 宁诃也是为人母的,自然看出了云照为何而难受,她眼底划过一抹决绝的狠戾,但紧接着又摆出一副笑脸,对云照道:“其实哀家知道安王殿下不可能会造反,但眼下证据不足,也只能委屈你在牢内待上几日了,或者………” 话讲一半,她眸光有意无意捕捉着云照的表情,见人无反应,她立即抛出橄榄枝:“哀家那慈宁宫有一处闲置的偏殿,你若不嫌弃,可到那里小住。”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云照心里冷笑道。 眼眸微微流转,他原本是不打算理会那人的,但想到日后可能会再受对方骚扰,他最终还是决定探一探宁诃,便立即扭头看向身后的牢门,眉眼流露出嫌弃的意味,继而唉道:“可以是可以,就怕被有心人瞧见,若传出谣言,岂不是坏了你我名声?” 宁诃一听云照如此为她着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儿,忙摆谱道:“谁敢传谣,被哀家发现了,第一个割了他舌头。” 云照佯装为难,“这…………” 宁诃见状,更加卖力地吹嘘慈宁宫多么多么好。 云照“再三推脱”,终于是答应了。 于是,宁诃立刻吩咐贴身宫女回慈宁宫布置,待云照踏入了慈宁宫的大门,只见眼前焕然一新。 院落被清扫地一尘不染,花草也是修剪得干干净净,不带一丝尘埃。 但云照对此也只是淡然一瞥,并没有因此而多留半分目光在这上面。 宁诃就不一样了。 毕竟这是云照第一次向她妥协,她一边遏制着内心的激动一边命令下人将偏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看上去忙得不可开交。 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云照看着宁诃忙碌的身影,语气不佳道:“我不喜有人打扰。” 宁诃动作一顿,愣了片刻后立即出声唤退了下人,院内当即安静下来。 除去慈宁宫的掌事宫女芷云外,这偌大院落就只剩下宁诃与云照二人。 左右也折腾累了,云照略显疲惫道:“本王乏了,无事的话便回屋歇息了。” 宁诃两眼冒星,一脸沉醉地望着云照,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一个劲儿地答好。 云照见状也不再啰嗦什么,径直转身走向了里屋。 晌久,宁诃回神,发现身侧已无一人,有些怔愣问:“安王呢?” 芷云:“娘娘,安王殿下早已回屋歇息了呀,您方才还和他打了招呼呢。” “是么?”宁诃听罢眉头一皱,实在想不起来有这档子事儿。 芷云只应道:“是的。”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操劳过度,宁诃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她依依不舍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接着迈步走了出去。 可紧接着,她又立时停下脚步。 抬手轻捶了下儿脑袋,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可到底忘了什么,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一旁的芷云看见自家主子脸色不佳,便问道:“娘娘是否身子不适,可要奴婢请太医过来?” 原本就因为云照的事筹谋了一夜未睡,现下宁诃倒真有些头疼,听到芷云询问,她也只能点头。 收到命令的芷云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太医院赶去,待她请来太医,宁诃已经兀自躺到了床上。 “冯太医,我们娘娘身子不适,烦请您替我们看一看。”床旁,芷云将一块丝帕放在宁诃纤细的手腕处,面露焦色道。 冯咎闻言立即道是,捻起两指为宁诃把起了脉。 不消片刻的功夫,他缓缓站起身。 “冯太医,我们娘娘怎么样?”芷云蓦地问道。 冯咎微微弓腰道:“回娘娘,您的身子并无大碍,想来是作业没休息好所致,待微臣回去开个安神的方子,您服下后便会觉得好上很多。” 帷幔后,宁诃有气无力地道了句好,接着便不再出声。 直到芷云端着汤药前来,宁诃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瓷碗,倏然间记起自己今日骗云照进宫的目的,是为了拿掉云照腹中的胎儿。 第68章 想到方才与云照的大段对话,她有些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将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自己非但没有珍惜,反而拱手把云照诱去了屋里。 脑袋当真是不灵光了。 心里忍不住腹诽了句,宁诃干脆放弃了,左右人在她慈宁宫内,也掀不起什么浪花儿,如此,就只能静待下回了。 第46章 你是自己喝还是我强灌? 一夜未曾阖眼。 云照侧躺在榻上,墨发随意披散,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同样的,自昨日将人“赶”去偏殿后,宁诃便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 期间,她曾多次出现在偏殿大院,心想着自己到底是该诱骗云照喝下滑胎药还是直接强硬灌下。 诱骗?不可。 眼下天色已晚,若自己这时敲响云照的房门,岂非落的个“不矜持”的坏名声? 强灌?也不可。 宁诃心里衡量着,又立即矢口否决了。 她想,如今云照好容易肯给她一个正眼,贸然举动可不就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和谐?届时云照厌了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 心里不禁纠结起来,宁诃难得的失眠了。 偏殿大院回旋着她细微的脚步,云照躺在屋里,听着外头来回不断的动响,烦不胜烦。 但他又实在不愿同宁诃过多啰嗦,便只目光怨怼地望了眼半掩的窗户,接着翻身面朝了里侧。 晚夜寂寥,院内的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直至天色将亮,云照才终于眨了眨酸涩的眼角。 一夜未曾见到宁诃有所动作,他心下虽疑惑,但更多的是打心底的轻松。 穿好衣裳,他缓缓推开门。 入目的是宁诃微怔面容,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正欲开口询问旁边那宫女现在何时,宁诃忽然讲话了。 她看着对面形如修竹的人,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爱意,“可是饿了?我唤人去替你准备早膳。” 说罢,她扭头看向身旁的芷云,嘴巴还未张全,云照便冷冷打断道:“不必。” 宁诃听后眉眼透出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换上一副笑脸,有些讨好意味道:“是么?那便是渴了?我…………” “本王说了,不必。”话讲一半,云照不耐地再次打断。 在这慈宁宫内住了一夜,他并没有发现宁诃有什么的怪异举动,左右懒得再等了,他干脆道:“戏也演足了,太后娘娘可满意了?” 话毕,宁诃心头蓦地一颤,眼神不由飘忽起来,“你、你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听不懂?”云照闻言轻嗤,说话不由掺杂着阴怪道:“费了半天劲将本王骗至皇宫,目的是何,不用本王再多说了吧?” 他想,宁诃出身名门,身上必然肩负着家族的使命,虽已贵为太后,但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想要撼动朝政还是可望不可及的。 但他云照就不同了。 作为当今圣上的皇叔,先帝唯一的胞弟,他也算得上是个权倾朝野的王,再且先帝曾留下遗诏,要立他云照为继任帝王。 如此这般,那么宁诃扬言喜欢自己便不足为奇了。 云照心想,若非是这个理由,以宁诃阴狠毒辣的脾性,是决计不会将精力浪费在一个男子身上,除非此人对她有利。 想到这,他心里没由来地泛起一阵恶心。 或许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不适,宁诃本想上前好意关心一番,殊不知换来了云照一记嫌恶的眼神,她当即住口了。 被心悦者这样看着,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一国太后? 她向云照投去怜兮兮的目光,企图用这可笑的伎俩让云照心软,可她忘了,曾几何时,云照向着天地和列祖列宗起过誓,此生只爱裴勉一人。 再且,无关发誓与否,他喜爱裴勉的心是很早之前便已经有的了,纵使不起誓,他也绝不会再将心思分与旁人。 “东西还你,本王回去了。”忽然,他开口道,将出狱时狱卒给他的那朵兰花送到了宁诃面前。 早在看见这朵花的时候,他便猜到了这件事的始终到底是缘何而起,除了宁诃,他实在想不出会有第二个人这般闲得无聊做这种事。 可送花便罢了,还在上头撒了追踪粉,是生怕他逃走啊,云照心道。 看着眼前美艳的花朵,宁诃眸色闪过一抹凄切,她薄唇微张,还想说几句挽留的话,但云照的耐心早已消磨殆尽。 见人不接,云照也没心思再等,将那兰花扔在地上后毫不留情地往慈宁宫大门走去。 细风卷起一阵清香,让怔站在原地的宁诃拉回了一点思绪,她眼睁睁看着云照从身旁走过,想抓住,身体却像是着魔般动弹不得。 计划被破坏,捕捉到对方眼底的决绝,想到日后很可能就见不到云照了,她心里莫名一阵慌乱,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恐惧和愤怒。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戏耍于她。 大抵是过惯了吆五喝六的日子,面对云照的冷漠无情,宁诃头一回感受到了挫败是什么样的滋味。 滔天的屈辱扑面而来,她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好似那地狱中的罗刹。 感受到一股灼热视线的窥伺,云照已经懒得再理会了,脚步依旧不停地往外走去。 “等等。”或许是想最后再试一试,宁诃压着胸腔内翻涌的暴虐,对着云照唤道。 第69章 云照这才堪堪停下脚步,但语气依然生冷道:“说,何事。” 宁诃转身看向云照,眼底的偏执在将目光投向云照的那一刻尽数压下,她盯着眼前那抹疏离的背影,不多时开口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在使计陷害你?” 话语掺杂着试探,云照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心中哂笑,但他并未出声作答。 宁诃见云照没有动作,以为对方这是在犹豫了,当即又抛出诱饵道:“我前些日子的提议,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说完,四周陷入了冗长的沉寂。 云照本不想同她多费口舌,但想到日后宁诃还有可能对他心存希望,他的心便止不住地下沉。 “你想说什么?”云照反问她。 大抵是看到了一丝曙光,宁诃忙接话道:“若你想做大郢的皇,我也不是不可以…………” “荒唐。”云照终是没有等宁诃说完,又一次出声打断,只是没有了一开始的戾气。 或许是懒得再同对方啰嗦了,他淡淡瞥了眼宁诃,然后侃侃道:“本王虽是姓云,但这大郢的皇只能是昇儿,不会是本王,也永远不可能是本王。” 说罢,他最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宁诃,而后便不再看向任何人,只默默地眺着远处。 宁诃没有说话。 许久等不来下话,他干脆不等了,再次迈步就要离开,宁诃见状,立即回神般阻止他:“站住!别走!” 云照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走着。 宁诃急了,漂亮的眸子蓦地染上了一层令人心疼的焦色。 几次追探无果,她干脆直接跑到云照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看着云照,破罐子破摔道:“今日,你若出了慈宁宫大门,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话毕,云照看小丑般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正要绕过,殊不知此时的宁诃已万目睚眦。 只见她站在宫门里侧,死死抵住出口。 见此,云照眸色渐冷。 宁诃视线打在云照说得上冷漠的脸上,本就因为云照要离开而怒愕不已,但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视线接着又缓缓下移。 察觉到一抹不善的目光,云照循着望去,恰巧看见宁诃神色怪异地盯着自己的小腹,他心里一咯噔,心问宁诃莫非是知道了? 但跟着他又否认了。 他想,若是宁诃知晓了他怀孕的消息,以宁诃的脾性,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又怎可能像个没事人般同自己闲聊? 云照这么想着,心里更加确定了宁诃不知此事的想法,但等他回过神时,后背却已渗出一片冷汗。 深吸了口气,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不愿再在这里多费口舌,正欲迈步离开,只听耳畔传来一声鬼魅的低笑,他侧过头,看见原本还算正常的宁诃忽然在原地变得神神叨叨。 他听不清宁诃在低语什么,也懒得刨根究底,直觉告诉他尽快离开此处,只是他前脚刚刚抬步,后脚便听见宁诃渐大的笑声。 “安王殿下如此急着走作甚?哀家这慈宁宫又不会吃了你,还是说…………” 有意停顿了一下,她缓缓转身,看着云照修长的背影,她眸光闪过一抹骇人的戾色,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道:“还是说,安王殿下急着回府,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照看似目无波澜,内里却已如坠冰窟。 他背对宁诃站在原地,还未想好说辞,宁诃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宁诃一扫方才的急切,眼眸带着戏谑地扫视着面前人,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故作玩味地在自己小腹上划起了圈。 “想当年怀褚儿的时候,哀家可受了不少罪,又是吐又是睡不好觉的,不过还好怀的是个男胎,也算是为皇室开枝散叶了。”忽然,她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云照眼眸微微眯起,正想说什么,宁诃蓦地话锋一转,道:“怀胎十月本就痛苦,哀家不想再尝第二遍。” 说着,她慢慢停下了来回踱动的步伐,与云照相对而立,继续道:“不知安王殿下,是否也想尝一尝这番苦楚?” 话毕,她视线下移,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 自宁诃一开始莫名其妙的那句话后,云照便猜测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怀孕的消息,估摸着是那日在皇宫晕倒后被宁诃带回慈宁宫后知晓的。 心脏狠狠跳动了几下,他克制住体内翻滚的情绪,平静道:“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大概是早就猜到了结局,宁诃坦然一笑,“哀家在说什么,安王殿下心知肚明,哀家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为你准备滑胎药,你自己喝下,这第二么…………” “依然是我为你准备滑胎药,你若不喝,那就休怪我强行给你灌下了。” 说罢,她向慈宁宫外看守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收到命令,立即关闭的宫门。 第47章 皇叔,是你在里面吗? 对于厌恶之事,云照向来是不愿多理的,但眼下,他是实打实地想要宁诃的命了。 他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孩子的安危,即使对方再怎么位高权重,他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对面,宁诃娇媚的眼角带着不属于这张脸的狠戾,或许是探出了云照眼底的决绝与冷漠,她心脏不由一阵绞痛,心里更加确信了要除掉这个孩子。 第70章 “云照。”忽然,她开口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到底要不要打了这个孩子?” 云照脸色沉得可怕,半天才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打了他。” 宁诃心下一沉,颇为恼怒地瞪着云照长衫后的小腹,忽而道:“我记得,那裴元帅除去两个女儿外,可就只有裴勉这么一个儿子,你当真认为,他能接受自己儿子后半生与一男子共度余生?” 云照听罢心中嗤笑。 他与裴勉,高堂已拜,父母皆祝,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见人不说话,宁诃以为自己戳到云照的痛处了,立即又道:“若你今日打了这个孩子,我便许你大郢最尊贵的身份。” 云照听后,只觉一阵得好笑。 这个宁诃,到现在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心里叨了一句,他道:“接受与否,就不劳太后娘娘操心了,至于你说的大郢最尊贵的身份,我并不感兴趣,告辞。” 说完,他带着警告意味地瞟了眼对方,作势就要离去。 纵使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但当云照说出这话的时候,宁诃还是在心里怒骂了一声。 “来人!”眼见人要走,她眸光一闪,立即出声高喝。 话毕,周围齐刷刷涌来一群手持利器的侍卫,顷刻间将云照围了个水泄不通。 片刻的寂静过后,宁诃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她隔着人墙向云照喊话:“既然你这般决绝,那也休怪我用强硬的手段了。” 说话间,她接过宫女手中早已备好的滑胎药,“今日,这孩子必须死。” 云照负手而立,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心跳得极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对宁诃的所作所为感到极端的厌恶。 眼看对方踱步朝自己走来,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暗藏在袖中的短刃。 他审视了一圈四周,心道按自己的功夫,对付这些人应该不成问题,但就是怕………… 心里衡量着,他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眸中不由升起一抹歉疚。 他知道,若是要击退这些士兵,那自己不可避免地要动用内力,一旦他发力,那孩子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 若非必要,云照是决计不会动用内力的,可眼下这情形,只怕是由不得他了。 宁诃迎面走来,手中的汤药成了催命符,每走一步,云照的神经便紧绷一分。 清苦的气味袭来,他看着将碗递到面前的宁诃,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收紧。 “喝了它。”对面,宁诃笑得恬静,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她眼底暗涌的疯狂。 云照眸光掠过嘴边的碗,趁众人不注意,他猛然抽出袖中匕首。 衣摆扬起一片灰尘,眼前银光乍现,待宁诃回神,脖颈上已触到一抹冰凉。 瓷碗已碎,汤药洒了一地,云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宁诃身后,握着刀柄的那只手死死抵住对方脖颈,他冷眸凝视着挡在前面的一排士兵,道:“不想看主子死,就都给本王让开!” 眼见一抹殷红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那些士兵们皆被吓得在原地面面相觑。 云照见此情景,半搭在宁诃肩头的那只手用力推了下,宁诃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云照一边稳着宁诃往前走一边观察着士兵们一举一动,幸运的是,那些个士兵也不是没脑子的,见自家主子受人胁迫,个个儿放下武器向后退去。 就这样,云照安然无恙地走到了慈宁宫大门,但紧接着问题来了,皇宫距离王府的路程并不近,即便是求助于云昇,那也免不了要等上一等,这期间若是被宁诃钻了空子………… 想到这,云照不免一阵头痛。 或许是察觉了对方的顾虑,宁诃忽地道:“如今慈宁宫里里外外都被包围,你若现在选择缴械,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云照听闻,眼眸暗了暗,但并未理会。 脖颈处的疼痛让宁诃不停流汗,但怎么说也是一蕃郡王之后,她没有同普通女子那般惶措不安,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虽然这兴奋中掺杂着更多的心碎,但宁诃仍旧喜欢云照这股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飒爽。 气氛陷入了凝重,或许是因为心急,云照的呼吸有片刻的紊乱。 宁诃敏锐地捕捉到这点,趁着云照失神的功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钳住了抵在脖颈间的冰冷手腕。 云照心下一惊,空闲的那只手立时抬起,接着便朝宁诃袭去,但他不知道,宁诃也是自幼习武之人,虽称不上精通,却也略懂一二。 眼看大掌冲自己袭来,宁诃灵巧地侧身躲过,并趁此机会脱离了云照桎梏,她眼底划过玩味的挑衅,继而高举纤腕在半空一挥———“动手!” 接到命令,原本还在原地惊惶失措的士兵顿时士气大振,纷纷举枪冲云照攻去。 但由于宁诃先前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他们伤到云照一分一毫,眼下明明能得手的机会,却又一遍遍被他们错过。 看着眼前一众人要杀不杀的模样,云照不晓得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也懒得知道,他借着此番势头,毫不费力便击溃了众人。 眼瞧人要逃走,宁诃顿时急红了眼,当即下令:“都给哀家听好了!活捉安王,哀家赏金万两!” 话毕,众人全部沸腾了。 作为当今太后秘密培养的侍卫,他们所受过的训练堪称地狱,因为都是一些流浪的被弃之子,他们自然而然视宁诃为再生父母,主人的话便是最高的密令。 第71章 或许是过怕了苦日子,他们也曾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赎身去过平凡的日子,如今眼前出了一个这样好的机会,他们又怎能放过? “活捉”二字代表着什么,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命还在,即便是残了废了也无妨。 尖锐的刀枪闪着骇人的银光,云照瞳孔的漠然倒映在上,显得分外突兀。 看来,今日是不得不见血了,他心道。 随着宁诃一声令下,众士兵纷拥而至。 云照见此也不再犹豫,丹田处猝然发力,他抡动左臂,手中短刃猛地冲前来的人墙劈去。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明显没料到云照的功夫会如此了得,风驰电掣间,一个个儿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血痕。 云照衣摆轻扬,不费吹灰之力便阵住了在场众人。 肃杀的氛围铺满了四周,宁诃也没想到云照竟会为了腹中的孩子拼命至此,内心的嫉妒疯狂冲上脑门,理智最终被一点点打磨殆尽。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绝不能活着出世。 云照长袍轻舞,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威仪,手中沾血的短刃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保命工具,他紧紧握着,眼底是决绝的狠戾。 宫墙之高,阻挡不住箭矢碰撞的声音,紧闭的大门隔绝了云照唯一的出路,但凭借着多年的习武经验,加之裴勉平日里的相辅相成,他硬是从中劈开了一条血路。 但,他还是无法规避地受伤了。 手臂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殷红的鲜血顺着臂弯滑落,顷刻间染红了白衣,宛如一朵红梅绽放其间,显得那张看上去不近人情的脸更加高不可攀。 气氛透着诡异的凝重,云照蹙着眉心,大门距他仅几步之遥,此刻却又显得如此之远。 不远处,宁诃用近乎疯狂的目光来回扫视着云照,从前在她的眼里,云照一直都是个少言寡语的翩翩公子,甚至一度让她觉得是否真的具有人情味。 但现在,这个刻板印象最终被打破了。 云照沉默寡言的外表下,藏着一具极其炙热的灵魂,神秘且诱人。 宁诃想,自己最初入宫那时,云照不过才十五六虽,生着一副无害的面容,在朝政上倒是叱咤风云,与他皇兄比起来,可以说的上是有过之无不及。 但偏偏,没投上一个好胎。 皇太后与太上皇的二三事,宁诃也是略有耳闻的,自打摸清自己的心意后,她更是四下打探有关云照的事,心里不禁对这个大男孩产生了同情,但日积月累的相处下来,她又觉得云照坚强的可怕,完全没有一个同龄人该有的稚态与贪玩。 她想过无数次,若是自己碰到了与云照相同的境遇,在没被逼疯的情况下,大概率是会心生怨恨的,那么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 权利、身份、地位,甚至是那万人敬仰的明堂宝座。 也正因如此,她曾次次用龙椅当作诱饵抛向云照,她以为云照会为此向她妥协,但直到上回,她听到了云照谈及云祗曾为他写下让位遗诏,她才会才会显得那般震惊。 “云照。” 脑中回忆飘摇而来,宁诃望着对面傲雪凌霜之人,眉眼间一闪而过一抹心疼,但很快又被极度的偏执所覆盖。 她薄唇轻启,沉声道:“打了孩子,我许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云照的墨眸犹如一汪深潭,让人探不出其中的意味,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宁诃,眸光中杀意乍现。 “荒谬!”口中撂下这两个字,他倏然挥起短刃,紧接着就要冲众人再次袭去。 可就在他迈步之时,小腹忽地一阵难受,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目眦欲裂的头痛。 云照的心脏霎那间快速跳动了几下,他强撑着身体不让其倒下,但阵阵痛感似海啸般横冲而来,痛得他险些栽倒在地。 忽然———“皇叔,是你吗?” 好巧不巧,慈宁宫外响起云昇稍显稚嫩的声音,云照心下一喜,正欲开口回应,却不想将将把身子撑起,他眼前忽然一黑,然后便没了意识。 第48章 殿下,裴将军来信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 云照浑身使不上力气,修长的指节轻微动了一动,他眉头紧锁,似乎十分吃力。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般猛地呼吸一窒,紧接着费力抬起一只手搭上小腹,在触碰到那抹温暖的时候,他笑了。 还好,孩子安然无恙。 脑中思绪万千,他好容易回忆起晕倒前的画面,目光不由向黑暗中投去,“昇儿?” 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但回答他的只有守夜宫女隔着门板的问话,“殿下有何吩咐?” 云照稍稍回神,摸黑起身后拧眉捏了捏山根,接着便问:“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宫女闻及,答道:“回殿下,寅时三刻了。” 听到回话,云照外头立时便没了动响。 云照的头还有些痛,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眸光扫过周围环境,心道这里似乎不是慈宁宫的偏殿,倒有点儿像安王府的布局。 后脑的痛感持续不断,只是没有白日里那般严重,他静坐床沿,上半身无力地倚靠在床头边。 与宁诃对峙的画面反复映现在脑海,云照此刻只懊悔自己没有提前想一个万全之策,险些害得孩子命丧腹中。 第72章 清冷的眉目间透满了疲态,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天色破晓,屋外传来的细微动响才堪堪将他的思绪拉回。 “皇叔?” 一声轻唤,门被人推开,细碎的步伐混杂着担忧,惹来了云照的目光。 身着黄袍的云昇刚下朝便赶了过来,早在昨日听闻云照被困于慈宁宫内,他便马不停蹄地往慈宁宫赶了去,幸得未遭宁诃毒手………… 想到这里,云昇不由一阵后怕。 推门而入,他一眼便瞧见了里面安静坐卧的人,眼角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快步走到云照跟前。 “皇叔,伤口可还痛?”目光锁定在云照缠着绷带的左臂上,他满目担忧道。 云照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不痛了,昨日多亏了昇儿及时赶到。”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云昇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云昇鲜少能得到云照由衷的夸奖,内心激动的同时,他面儿上不由升起丝喜悦。 袖中双手忍不住捻搓了几下,他低着头任由云照抚摸。 “皇叔。”忽然,他抬起眸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云照,问:“其实朕很想知道,母后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云照闻言动作一顿,他眸色闪了几分,随意扯了个谎道:“这个么,大约是因为臣失手打碎她珍爱的凤纹白玉瓶吧。” 云昇天真地歪起脑袋,“就因为这个,母后便要取你的性命?” 云照只能涩笑着点点头。 就让云昇觉得这世界尚存一丝美好,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只他云照一人尝过便罢了。 “那母后也太不近人情了。”蓦地,云昇嘟囔着来了一句,显然有些不高兴。 云照见状本想转移话题,但不等他开口,只听云昇似无意般接着又道:“难怪裴哥哥要朕盯紧母后,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照一愣,“昇儿,你方才说什么?” 云昇没有察觉到云照眼底一闪而过的惶措不安,只当对方是没有听清,便顺口问道:“裴哥哥没同皇叔讲过吗?” “出征前一天,朕与裴哥哥在太庙祈福,裴哥哥曾同朕讲过,说母后与皇叔之间有误会,绝不能让你们单独在一起,昨日朕恰巧在处理一桩悬案,听到牢内狱卒提了一嘴,这才立刻赶了过去。” “是这样么。”听完云昇的阐述,云照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记忆中裴勉的脸愈发清晰,他晌久嫣然一笑,视线不自觉投向远方。 原来,他早就料到了。 心底升起一抹暖意,云照忍不住腹诽,心道裴勉那个家伙,明明早就看出宁诃对他怀有不轨的心思,却仍旧顶着醋意没有揭发,当真是受委屈了。 原以为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殊不知早已被他人看穿。 云照心里叨咕了一句,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温柔,他看着云昇稚嫩的面容,想到裴勉那句随口扯的谎言,不觉一阵好笑。 但片刻的宁静过后,他心里又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以宁诃睚眦必报的脾性,这次失手了,下回必然要千倍万倍地讨回来,届时无人知晓,只怕自己就不会那么轻易便逃离了。 如今距裴勉回城还有一段的时间,云昇身为帝王,不可能时时跟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又因为这次的大意伤势严重,即便是恢复也要不少时日,何况下回再要驱动内力? 这期间,也足够宁诃摆布了。 心想着,云照眉眼尽显愁色。 正当他苦恼该如何对付宁诃时,云昇忽然讲话了。 只见他撒娇似的扑进云照怀里,甜甜道:“皇叔是不是在担心母后再为难你?” 被看穿心思,云照略显局促地咳了一声,立刻否认道:“没有,昇儿多虑了。” 云昇年纪虽小,但头脑却丝毫不比大人逊色多少,他敏锐窥探到云照眼眸中的忐忑,继而笑道:“皇叔放心,这个裴哥哥早就跟朕讲过了,若是母后依然我行我素地要与你动手,那便是与整个裴家为敌。” “他………真这么说?”云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昇头点得如同拨浪鼓,“真的。” 谈话间,他似是想起什么般猛然一跳,接着继续道:“裴哥哥临行前,也留了一封信给裴元帅,但凡见到你负伤回府,他便会让裴元帅立即派兵镇守安王府,直至他回来。” 云照闻言,有片刻的失神。 心头涌出的暖意含着酸楚,他忍不住低头抚上小腹,眸中念想四溢。 他承认,他想裴勉了。 那个从来将他放在第一位的人,即便是出行万里之外,也会将有关他的一切全部打点妥当,就像现在这样。 “皇叔,你、你怎么哭了?是伤口太疼了吗?”倏地,耳边响起云昇轻颤的嗓音,云照这才惊觉眶中一阵滚烫。 他随手抹去颊边泪痕,然后扯出一抹笑容道:“没有。” 云昇不放心,作势就要唤太医前来,被云照及时制止了。 看着眼前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云照眼含慈爱地轻轻抚了抚,“昇儿勿念,皇叔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否如实作答?” 一听要发问,云昇下意识认为云照要问他一些有关治国之道的问题,后背顿时渗出一层虚汗,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皇、皇叔请问。” 云照同样深吸了口气,道:“若是有朝一日,与你关系最亲近的两个人在一起了,你可会出言阻止?” 第73章 云昇想了想,不假思索道:“皇叔指的是你和裴哥哥?” 云照身形一颤,显然没料到云昇会作此答复,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了句“是”。 云昇听罢绽笑道:“这有何?左右都是朝堂的左膀右臂,只要不是叛国的大罪,朕倒是觉得,皇叔与裴哥哥很是相配。” 听到云昇的回答,云照眼眶再次发热。 他掌心轻触云昇脸颊,眼角的笑意自开始便没有消失。 最后的最后,云照还是拒绝了云昇提出的留宿要求,起身返回了府邸。 月挂当头,回到安王府的时候,他被里头森严的守卫惊得愣了片刻,那一个个身着盔甲手持箭矢的侍卫,是远在天涯的裴勉带来的专属于他云照的慰藉。 “属下奉将军之命,特来护殿下周全,在此期间,请殿下随意吩咐!” 穿过两排巨大的人墙,听着那片震耳欲聋的宣言,云照笑意更甚。 进了卧房,周身力气顿如被人抽离,他软趴趴地瘫倒在床榻上,望着房梁的眼睛不自觉染上一层满足的悱恻。 屋内是他与裴勉生活的点点滴滴,被褥、茶盏、蟒纹玉枕………… 所有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云照手中用力一掀,顷刻间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熟悉的气味窜入鼻腔,他闭眸感受着,好像裴勉还在他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眼,眸中带着一丝不舍,似乎并不想从这场梦中脱身。 暮色渐浓。 云照将将褪去外袍,屋外便响起了值守侍女的声音:“启禀殿下,裴将军来信了,您看您是否…………” 话未说完,门“砰”地一声开了。 那侍女吓了一跳,一时忘记了反应。 云照的视线打在门外人的手上,不多时便将那封信笺抽了出来。 内心不免激动,未等那侍女说话,云照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边往里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专属于裴勉的字迹赫然出现在眼前。 墨黑的端正字体诉说着思念与爱意,云照读着,鼻头不禁泛起酸涩。 握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一遍读完,他似意犹未尽般在次捏着信纸凑近,好似在咀嚼那上头的文字。 视线来回扫视,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云照体会着裴勉不远千里的心意,无边念想涌上心头。 窗外月色朦胧,他紧紧攥着手中与裴勉的唯一连脉,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蓦然间,他掌心再触小腹,眸中满是安逸的幸福。 第49章 你回来了 连着半月都未再踏入过皇宫,为了腹中孩子的安全,云照甚至连王府都未曾走出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平淡无趣的生活日复一日,整日除去三餐就寝之外,在院内抚琴成了云照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安王府内有一处种满了花草的大院,其中一簇迎日而生的玉兰尤其好看,云照自幼便喜爱白色的玉兰花,这是安王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事。 院内、凉亭中。 云照席地而坐,四周花海迎风摇曳,头顶鸟雀唤个不停,和着琴瑟之声,显得亭中之人有些许的寂寥。 “殿下,您已经弹了一个上午了,休息会儿吧?”忽地,一道稍显稚嫩的女声传来,打断了这绝美的琴音。 说话者是安王府内的一名侍女,名唤馥玉,因着裴勉不在的缘故,她便成了贴身伺候云照的管事婢女。 云照的思绪被馥玉的声音拉回,他眨了眨干涩的眼角,接着用掌心抚平琴弦。 见云照停下动作,馥玉便问:“殿下,已经是晌午了,您早间便未用膳,现在可需要奴婢传膳过来?” 不知是不是在王府憋得太久了,云照这几日一直不怎么在状态,尤其每每抚琴之时。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整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眸光紧盯王府大门,似是在期待谁的到来。 因为家境原因,馥玉自小就被卖入了王府为婢,也是踏入王府大门那一刻开始,她才终于体会到酒足饭饱是什么样的滋味。 与旁人不同,她从不会像其他侍女那般,但凡有些姿色便会刻意出现在云照面前,好像通过这样就能成为这王府的女主人一般,她从来都不屑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云照于她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是漫天星云中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她钦慕云照,也仅仅是钦慕。 她曾经想过,这苍茫人世间,但凡生着两只眼睛的,在见到大郢的摄政王殿下之后,便绝对不会生出半分嫌恶之心,她的殿下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也只能配最好的。 馥玉心想着,面儿上不由浮出抹笑意。 “殿下,您都半日未进食了,怎么说也得吃一些,奴婢这就去替您传膳。”许久等不到云照的回话,她干脆直接替云照做出了决定。 云照正想开口,人已经跑远了,望着馥玉远去的背影,他无奈摇了摇头。 不多时,院内的石桌上便摆满了佳肴。 馥玉兴冲冲地将云照带了过去,边替云照布菜边解释今日的膳食都有哪些、产自何处。 或许是月份渐大,云照的胃口比往日好了不少,只是近来总闭门不出,他又实在想念裴勉,因而便没有心思管顾其他。 幸得有馥玉整日在身后催促,否则云照只怕是吃了上顿忘记下顿。 第74章 餐盘很快被盛满了,云照到现在却只吃了一口菜,馥玉见状,恨不能亲手喂到他嘴里。 “殿下胃口不好吗?”馥玉最终放下筷子,问道。 云照盯着眼前的小山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馥玉有些着急,道:“那奴婢去替您煮碗乌梅汤开开胃吧。”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被云照及时拦下了。 “不必。”云照道,“只是现在不饿,先放着吧,本王一会儿便吃。” 馥玉无法子,只能堪堪道是。 正午的阳光明媚动人,云照静坐亭内,身旁是伴他已久的琴筝。 “馥玉。” 忽然,云照轻唤一声。 馥玉愣了愣,心下不由得一喜,立刻正身道:“奴婢在。” 云照一只手撑着下颌,双眸无神地眺着远处,自语般道:“你说,行军打仗难免受伤,可我偏偏不愿见他受伤,该当如何?” 馥玉显得有些呆愣,但在瞧见云照手中摆弄的物件儿时,她又立即恍然,“殿下是指裴将军?” 听到问话,云照这才惊觉自己方才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立即收起了手中的玉穗。 那是裴勉临行前特意送给云照的,据说是为了留个念想,相同的,云照也送了一个差不多的。 “奴婢觉得,裴将军待我们这些下人还是挺好的,但奴婢不喜欢他。”馥玉幽幽道。 云照疑惑了,“为何?” 馥玉忿忿道:“因为他经常欺负殿下。” 话毕,云照有些怔愣。 回忆过去,似乎只有他云照欺负裴勉的份儿,哪来的裴勉欺负他之说? 心里带着不解,他问馥玉道:“这话从何说起?” 馥玉闻言稍稍迟疑了片刻,接着道:“奴婢有时路过殿下寝房,经常会听见裴将军说话威胁您,奴婢偶尔也会听见殿下的求饶和啜泣之声,所以肯定是裴将军欺负殿下了!” 说罢,她愤愤不平地嘟嘴哼了一声,似乎十分替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云照在听完馥玉的阐述后,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了,他尴尬地望了眼身侧气呼呼的人,确认对方没有往那方面想后长舒了一口气。 “可不是。”秉着不能教坏小孩的心思,云照想了想,干脆顺着馥玉的话道:“他欺负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馥玉听后更加站不住了,两只小手握成拳状在空中用力挥了几下,嫉恶如仇道:“奴婢就知道,那个裴将军看上去一本正经,内里竟然如此不堪,否则怎会每次欺负殿下都挑在夜晚时分,定是怕被人发现了!” 云照险些被呛,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咳了两声,道:“是吧?本王也觉得他有胆儿没种。” 想到裴勉日后在王府很可能举步维艰,他心里便觉一阵好笑。 但馥玉就不一样了。 听到自家殿下经常被人欺负,她当下便恨得咬牙切齿,扬言要去官府告发,被云照赶紧阻止了。 察觉到自己玩过了火,云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向馥玉解释,干脆不解释了,心道由着她去吧。 从前,在裴勉刚刚入府的时候,她也曾觉得此人看上去魄力十足,又是个将军,应当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怎如今知晓了自家殿下的处境,她便心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连安王殿下都敢欺负。 馥玉年纪尚小,丝毫不懂什么鱼水之欢,她只知道自家殿下受人欺负了,身为自幼在安王府长大的婢女,她自然见不得有人欺负自己主子,便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替殿下报仇。 另一边,云照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盘中的食物。 就这样静待了半日,夕阳快要落山之际,云照接到了裴勉的又一封书信。 心中忐忑与喜悦并存,他稍显激动地拆开信笺,里面是裴勉即将回城的消息。 “殿下,这上头写了什么?您那么高兴。”望向云照嘴角止不住的笑意,馥玉惑然道。 云照合上信,半天才从那些字节中抽离,“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口中喃喃着,眼角眉梢笑意尽显。 馥玉不明所以,但看着云照如此高兴,想必是某个重要之人写的,心里也不自觉跟着高兴起来。 “馥玉。”忽然,云照站起身道:“快,去让后厨多备些膳食,一定要做满九十九道。” 馥玉笑着道是,立即往后厨方向奔去。 云照在院内来回踱步,手中信笺被揉在怀中,很快皱成了一团。 不多时,府内菜香四溢。 夜半时分,一队车马悄然而至。 裴勉身着战袍,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血红色的披风系挂脖颈之间,周身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英气。 推开眼前的大门,他看见了熟悉的庭院,却并没有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将军,是否需要属下前去通传?”身后,一跟随裴勉出生入死的将士问道。 裴勉摇摇头,“不必。” 此次回城,他有意减慢了速度,为的就是第一眼可以看见云照,却不想时辰没把握住,眼下三更天,云照又是带孕之身,即便是他想等,肚里的小崽子也是等不了的。 “各位将士们,大家舟车劳顿,想必也都累了,今夜大家便各回各家,待明日破晓,咱们一起去皇宫领赏。”裴勉蓦然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士兵道。 第75章 此话一出,众人皆沸腾了起来。 要知道,行军打仗之人得胜归来,首当其冲便是家人,其次为圣上的赏赐,现下将军都发话了,他们又岂有不从之理? 很快,王府门外便仅剩裴勉一人,他整了整衣装,接着推门而入。 院内漆黑一片,但绕过前堂,隐隐可见一星光点。 那是他与云照的寝屋。 裴勉心下一喜,想着莫不是云照真就等到了现在? 脚步不自觉加快,他飞速踱进屋内,但环视了一圈,他并未瞧见屋内有任何人,心中不禁失落。 “是裴将军吗?”正要离开,裴勉忽听外头一人问道。 他应声走了出去,看见了那名说话之人,“我记得,你叫…………什么玉来着?” 黑暗中,馥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将军,奴婢馥玉。” 裴勉立即拍手,“对,正好我想问问你,云照去哪儿了?” 馥玉侧身,“殿下吩咐过奴婢,等将军回来了,一定要将您带去后院,请随奴婢来。” 裴勉正惑着,馥玉已经走了,他只能加进跟上。 到了后院,他并没有瞧见这里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将将回头想询问馥玉,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他只能迈步往里走去。 “云照?”他试着唤了一声,心中想见到某人的欲望愈发强烈。 但,回答他的是冗长的宁静。 裴勉腹诽,莫不是馥玉那小东西骗自己? 内心迟疑了片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你回来了。” 裴勉脚步一顿,只觉得周身血液皆在此刻凝固。 只片刻,他转过身,几乎同时,他抱住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云照,我回来了。” 云照笑得明艳,“嗯,回来就好。” 第50章 云照,我想要你 夜色撩人,裴勉褪去战袍,那象征着荣光的披风落在云照手中,与那身白衣相互交映,尤为引目。 借着月光,裴勉注视着眼前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心脏怎么也遏制不住地加快,尤其经此一别,他发现自己彻底离不开云照了。 战场上的厮杀敌不过他对云照的思念,几次险些丧命,他都靠着意志力坚挺过来了,如今他已凯旋,也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云照。”忽而,裴勉轻声一唤,接着抬起满是疤痕的手掌轻挲对方脸颊,问:“可有想我?” 云照莞尔一笑,细碎的睫毛后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瞳,颊边粗糙的触感没有换来他的嫌弃,反而有些沉醉意味地用力贴近。 “想。”倏然间,他答道。 依旧是那道温润的嗓音,裴勉顿感如沐春风,嘴角咧得更大了,“我也想你了,好想好想。” 毫不掩饰的表白让云照心头一颤,想到裴勉不在的这些时日中所发生的种种,心底的委屈在此刻尽数爆发,他鼻头一酸涩,眼眶忽然变得有些湿润起来。 但想着裴勉将将回府,定然已经累了,他又实在不忍再给对方徒增烦扰,只能将情绪硬生生捱了下去。 对面,裴勉沉浸在见得所爱的喜悦之中,丝毫未觉云照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指尖轻抚云照脸颊处细嫩的皮肤,饶有兴味地在上面画起了圈。 瘙痒的感觉令云照不甚舒适,他眉头微微皱了下儿,道:“我已让后厨备好了吃食,可要随我移步大堂?” 裴勉满眼都是云照,加之回程途中也吃了不少干粮,他现下丝毫不觉得饥饿,于是回绝道:“不必,比起食物,我更想吃别的。” 说话间,他轻轻挑起云照的下颌,然后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与对方来了个鼻尖与鼻尖的触碰。 滚烫的呼吸拍打而来,云照如画的眉目染上一丝羞赧,很快便被裴勉撩软了双腿。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眼前人比起从前丝乎更加稳重了些,虽然这份稳重的背后,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幼稚与调皮,但也仅他云照一人可见而已。 “当真不饿?”拍开嘴角那蠢蠢欲动的手,云照再次问道。 裴勉应声点头,“不饿。” 四下静了片刻,他嘴角蓦地勾起抹坏笑,继续道:“行军不易,夫人就不给我点儿什么奖励?” 云照听罢眉尾微挑,反问裴勉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裴勉立即凑近,嬉笑着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云照会意,但他又偏偏不想叫裴勉如愿,于是思索片刻后,他别开脸后退一步,似乎对对方的索取丝毫不买账。 裴勉见云照不愿亲自己,脸色当即垮了又垮,“怎么,嫌弃我?” 云照心下一笑,有意道:“嫌弃。” 裴勉直接气笑了。 原本云照只是想逗一逗他,但他忘了裴勉是个躁脾气,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几乎是同时,下颌便被一只大手猛然钳制。 脸被迫仰起,不待云照反应,两片薄唇顷刻间被一抹湿热堵住。 ####################################### ########################################################## “唔唔…………” 裴勉睁开双眸,入眼便是云照醉酒似的表情,他心下会意,立即松开了对方。 “咳…………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云照大口呼吸着,好似要将周围氧气尽数吸入肺中。 第76章 裴勉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在心里暗笑,心想云照这家伙平日看上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碰上这事倒是纯情又娇憨。 “云照,你…………” 正欲调侃一句,只是不等他开口,云照一记刀眼倏然飞来,待他回过神,脸上赫然多出五个指印。 裴勉脸颊火辣辣地痛,但不知怎的,他只愣了一愣,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不止。 云照有些害怕地后退半步,心想裴勉莫不是被鬼附身了? “裴、裴勉?”他试探性唤道,两只手要伸不伸地悬在半空。 忽地,裴勉止住笑意。 “云照。”他神情肃穆,搭着云照的两个肩膀道:“说实话,我想…………” 话语一顿,他暗示性地用眼神勾了勾云照半掩的衣襟。 云照不明所以,跟着低下头问:“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了吗?” 裴勉语塞。 他偏不信邪,继续暗示道:“我想…………” 云照有些恼,“不说便罢了。” 言毕,他转身就欲离去,裴勉连忙将他拉了回来,道:“我还没气,你怎么就气了?” 说着,他环着云照的肩把人按进怀里,语气不乏责问的意味。 云照顺势往怀里一倒,忿忿地哼了一声。 裴勉见状笑道:“多日未见,倒是学会撒娇了。” 云照不认,“我才没有。” 裴勉哭笑不得,心道你这不就是撒娇么。 左右云照不理解他的用意,他干脆不拐弯抹角了,眸色微转,他下巴抵在云照颈窝轻吹了口气,道:“云照,我想要你。” 脖颈间的酥痒感令云照身子微蜷,但更叫他心头发颤的是裴勉说的话。 曾几何时,他也时常在苍茫夜色中呼唤某人的名字,他想要拥抱那人,亲吻那人,但每每梦醒,所带来的就只有无边失落。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与心中所念之人结为了夫妻,他无需再在梦中呢喃,也无需再在夜中彷徨。 眼下,所爱之人既提出了要求,他又怎能拒绝? “等等,回屋里。”缠绵间,他微喘道。 可裴勉却笑了,道:“回屋里做什么,这院子不是挺好的吗?” 云照以为裴勉在开玩笑,便推搡了句“别闹”,但他不知,裴勉此刻有多么认真。 “我没闹。”重新将人拥进怀里,裴勉嬉笑道。 感受到一抹炽热自襟口游来,云照这才惊觉裴勉的用意,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却不想越挣越紧。 也许是天生蛮力,裴勉自觉并未发力,但云照口中溢出的痛吟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内疚。 “抱歉,是不是弄疼你了?”他登时松手问道。 云照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对裴勉的不近人情很是气恼。 裴勉察觉云照的情绪,心一软,立即放柔了语调道:“快给我看看,是哪里疼了?” 边说着,他对云照上下其手,倒让人误会要扯掉对方身上的衣服。 多日不见,将将回家便想做那档子事儿,云照对此本就心存不满,现下裴勉又不顾他感受地打算硬来,他说不生气是假的。 见人干瞪着眼不说话,裴勉知道,云照这绝对是生气了,不由对自己方才的心急感到懊悔。 “云照?”他伸手抓住云照的袖摆,声音细若蚊蝇。 云照冷哼一声,立时抽回了手。 裴勉纠结地直挠头,忙绕到云照面前道:“刚刚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云照头一扭,仍旧不理。 裴勉好说歹说才换来云照一个正眼,几乎将毕生所学全都使了出来,又是说好话又是献殷勤。 最终,云照还是没敌过裴勉的死缠烂打。 天边皎月高挂,两抹身影在凉亭内交叠。 裴勉席地而坐,将云照整个人圈在怀里。 面前是白日里散着婉转音乐的琴,云照倚靠在裴勉胸前,葱白的指节有意无意拨弄着琴弦。 “我竟不知,你会此等才艺。”宽厚的大掌覆在云照手背上,裴勉感慨道。 云照笑了笑,“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裴勉一听来了劲,当即追问:“那你还会耍些什么?” 虽自幼生在冷宫,但云照依着自己母亲的教诲,除去平日里的读书写字外,还要学习琴棋书画等等,因而会的乐器实属不少。 “那可不以可以弹一首曲子听听?”裴勉忽道。 云照却傲娇了起来,“我一首曲子价值千金,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听的。” 裴勉听罢,眼底浮出一丝宠溺,顺势道:“那我可得把耳朵竖起来听了,毕竟安王殿下纡尊降贵地给我这个平头百姓弹一曲,这可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云照眉峰微挑,面儿上似乎百般不愿,但双手还是乖乖放到了琴弦上。 婉转的旋律悠悠传来,云照挺直了腰背,墨发随意披散,从后面看,整个一精美画卷。 裴勉看着看着,不由失了神。 云照还沉浸在为裴勉弹琴的愉悦中,丝毫未见身后人那狼犬一般的双眸。 琴音悠扬,云照抚琴的样子比之更甚。 裴勉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照后背,嘴角的笑意掺杂着危险,让见者只想要逃离。 一曲完毕,余音绕梁。 第77章 云照眼尾含笑,似乎在等谁的夸奖,但晌久也没能等到裴勉开口,他顿时又拉下了脸。 “云照。”忽然,裴勉再次从身后环住云照的腰,然后将下巴抵在对方肩膀处道:“弹得真好,但以后只能弹给我一人听,旁人都不许听。” 话语中满含的醋意和占有欲让云照垂眸轻笑,他微微侧头,眼中愠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温柔。 他抬起一只手轻抚裴勉脸颊,“好,日后我只弹与你一人听。” 得到肯定的答复,裴勉满意一笑。 云照的后颈修长纤细,与女子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裴勉双眸盯着,喉结不自觉滚了又滚。 ############################### 云照心头一颤,拼命反抗却无济于事。 “云照,好阿照…………”裴勉口中低喃,口中热气不停喷洒。 渐渐的,云照放弃了抵抗,他缓缓阖上双眸,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第51章 你是不是………还想要?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52章 阴谋浮现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53章 天衣无缝 到了皇宫,云照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前往大牢将裴勉救出,但他转念一想,此次事发突然,应当是某人谋划已久。 既然是圣旨,难道………… 脑中蹦出云昇稚嫩的小脸,云照心头猛地一颤,当即便否认了这个猜想。 他了解云昇,是决计不会做出此等冤害忠臣的事情,可除此之外,到底是谁要至裴勉于死地? 脑中思绪千丝万缕,云照思忖着,一个可怕的想法悄然而至,他脚步顿了顿,眸中蓦地闪过一抹惊骇之色。 莫非………是她? 这个“她”自然而然指的是宁诃。 云照左思右想,除了那个扬言喜欢自己的宁诃,恐怕再无人会与裴勉树敌了。 宁诃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为达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若裴勉真就因此落到他手上,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云照心更慌了。 他不觉加快了步伐,路经金銮殿,他甚至无视前来拜会的一众文臣,但不多时,他又慢慢停下了脚步。 不对。 心里喃了一句,他回想着起身时王府侍女的描述,心道那宣旨的太监既然是带着圣旨来的,那必然是经过了云昇之手方能落笔,既然如此,那云昇…………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云照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转而去了承乾宫。 果不其然,事实正如他所料,云昇不在宫内,辗转问了几个宫女,所有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云照这才恍然,云昇被软禁了。 至于被软禁在何处,恐怕除了慈宁宫的那位之外,再无旁人知晓。 双拳死死握着,他紧咬着牙关,心底翻涌的怒意直冲头顶而来,但很快,他又逐渐将那股劲儿压了下去。 四周宫墙围绕,宛如一座囚笼,云照面儿上透着异常的冷静,仿佛离了尘世喧嚣。 冗长的沉寂后,他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策般定了定神,如雪白衣被风撩得肆意飞舞,与火红的宫墙交映着,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只是眉目间的戾色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最终,他还是只身前往了慈宁宫。 天边骄阳正盛,还未踏入慈宁宫的大门,云照便听见了从里头传来的一阵嬉笑。 他眉头微蹙,接着跨门而入。 院内,宁诃正在与随侍宫女谈笑风生,姣好的面容上是引人侧目的笑魇。 见门外来人,宁诃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并无惊讶,反而上前招呼人坐下歇息。 云照懒得同她多费口舌,直奔主题问道:“昇儿呢。” 宁诃笑得灿烂,“昇儿自然在承乾宫了,安王殿下怎么跑来哀家这里问?” 云照只觉一阵烦躁,冷眸道:“休再装模作样,囚禁圣上,你有几颗脑袋砍?” 宁诃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一脸轻松道:“安王殿下说的哪里话,哀家与昇儿母子情深,为何要囚禁他?” 眼见撬不开对方的嘴,云照也耐心尽失,若非为了探话,他恨不能当场解决这个女人。 或许是看出了那股直逼云霄的戾气,宁诃心下暗暗一笑,接着抛出橄榄枝道:“安王殿下就不想知道,你那位裴将军的情况?” 云照眼眸微微眯起,危险地望着她。 宁诃也不惧,把玩着手中的剪子继续道:“放心吧,他在牢里安逸得很,没有哀家的命令,无人敢动他。” 终于承认了,云照心道。 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裴勉暂时应当不会受到威胁。 心里衡量着,他眸色淡了淡,并没有接宁诃话,而是将话锋转朝了云昇,“那昇儿呢?” 宁诃盯着他,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暗藏着的精明。 她视线打在云照那张清冷的脸上,心下不禁疑惑,云照明明怀了那个裴勉的孩子,为何现在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沉思的模样入了云照的眼,瞧着对方上了钩,他继续向宁诃追问云昇的下落,丝毫没有将“裴勉”两个字挂在嘴上。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裴勉受到丝毫的威胁。 宁诃目光怀疑地打量着云照,她原以为云照与裴勉的感情十分深厚,毕竟能让一国摄政放下姿态为另一名男子受孕,若没有万般深厚的感情,依云照高傲的心性,是决计不会如此作践自己的。 第78章 可眼下………… 原本,她还想以此作为要挟让云照服从于她,怎的现在,看着云照只顾着关系云昇,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自上回被云照侥幸逃脱,她便一直对云昇怀恨在心,心想若不是这小子,自己可能早已与云照修成正果,因此在云照回府后的那半个月,她一直在计划着下一次的行动。 在见不到云照的这段时间,她一边对外散播着对云昇不利的谣言,一边忍辱负重地将那些朝廷重臣拉拢膝下,为的就是让云昇彻底失去朝臣的信任,即便有先帝诏书又如何?人心是最容易收买的东西。 如今局势大变,她宁诃一手便可遮天,只是若要将云照收入囊中,还是要稍稍费一些功夫。 内心纠结了片刻,她最终还是按着原本的计划向云照发出了邀约:“今夜子时,景元宫后花园见。” 云照并未答话,只是眸光带着隐隐的杀意,叫对面的宁诃不由胆寒。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没有选择停手,在云照临走前,她又刻意强调了云昇的安危,只要他今夜出现,那她就不会让云昇有危险。 云照只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离开了。 出了慈宁宫大门,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是被什么东西抽离了一般,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他一时有些茫然。 但也仅仅停留了片刻,他发狠似的握紧双拳,脑中不断回忆着宁诃方才的话术,企图从中探出漏洞。 但或许是一夜的折腾太过疲累,他现在思绪有些混乱。 迷蒙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若是此人能为自己所用,即使救不了云昇,护裴勉周全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说时迟那时快,他探了探时辰,仅瞬间,立即迈步往金銮殿方向走去。 第54章 请爹交出兵符 天色尚早,云照赶到金銮殿的时候,众臣还在朝拜高堂上的“天子”。 云照凝视着那个高台上被屏风遮挡的人,眸底掠起一抹惊愕,紧接着便是愤然的嘲色。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偏偏没料到宁诃会胆大包天到派一位假皇帝坐镇。 屏风后是“天子”尚且稚嫩的声音,堂下众臣似乎并没有听出什么异样,唯独大殿外静立的云照,脸色沉得可怕。 直到群臣散去,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视线定格在人群中那道尤其突兀的背影上。 “沈………” 正欲出声叫停对方,却不想话未出口,他便看见黑着脸的沈阙猛一抬手,抓住了身侧人纤细的手腕。 云照眉头一蹙,顺势望向沈阙的旁边,只见一素衣男子朱唇紧抿,同样面色愠怒地瞪着沈阙。 那是孟君贤。 看着不远处争吵的二人,云照犹豫须臾,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沈副将。” 清冷的嗓音夹杂着焦急,沈阙星目微移,原本目眦欲裂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但并没有松开紧抓着孟君贤的手。 “安王殿下。”他微微颔首,礼貌地唤道。 云照也不兜圈子,直言道:“本王有一事相求,不知沈副将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阙闻言,眸中掠过一抹诧色。 要知道,能让大郢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殿下低头央求,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沈阙思忖着,忽然掌心拉扯的力道加重,他回过神,眼疾手快地将那只即将挣脱的手重新握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休想走!” 浑厚的嗓音掺杂着怒意,大概是被这气势震慑住了,对面的孟君贤一时哑口,只能提溜着对儿碧眼敢怒不敢言。 “安王殿下有事便讲吧。”眼见四下无人,沈阙眼睛盯着孟君贤,嘴里对着云照说道。 云照并不想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但看着沈阙誓死不松手的样子,他也只能作罢。 片刻间,三人来到一处宫邸。 沈阙的手自开始便没有从孟君贤的腕子上离开过,他听着云照的叙述,原就愠怒的脸上愈渐变得怒发冲冠,忽然———“岂有此理!” 蓦地,他怒拍案桌吼了一句,握着孟君贤的那只手不自觉揪紧,惹得对方吃痛闷哼。 听到耳畔处传来的痛吟,沈阙理智拉回,目光稍显歉疚地瞥了眼孟君贤,但也仅仅是片刻,他将视线再次投向云照,切齿道:“那女人如此嚣张,简直目无王法,我沈家世代承蒙皇恩,绝不允许有人玷污皇室!” 铿锵的话语款款入耳,云照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裴勉和云昇生死未卜,他一颗心仍旧悬着。 反观沈阙,自听了云照的叙述后便一脸的义愤填膺,但心里还是在斟酌云照的言语有几分真假。 回想不久前早朝上“天子”的一系列怪异举止,他想,云照应当不会拿这种事情欺骗他,于是思量半晌后,他开口道:“安王殿下,陛下如今被软禁,宫里又到处是太后的眼线,您觉得…………” 云照沉默须臾,忽道:“本王想过了,此人不除,必定祸乱四方,只有连根拔起,方可永绝后患。” “安王殿下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沈阙同样剑眉紧拧。 他想,若是没有发生那档子事,自己便可直接同父亲借来兵符一用,只是现如今,自己因为孟君贤的事与家中决裂,怕是连踏进大门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第79章 大概是救人心切,云照并未瞧出沈阙眼底的顾虑,直接道:“先皇器重沈家,曾将兵符一分为二,其一在裴元帅手中,其二便是在你沈家,若是将两枚兵符合二为一,即可号令天下兵马,就算是太后的母族也无法与之抗衡,沈副将征战沙场多年,应当比本王更清楚兵符的用途。” 沈阙:“…………” 他怎会不知道这些?可就在几日前,大概是被孟君贤一直以来的冷言冷语逼得走火入魔了,他不顾孟君贤的反抗,直接在丞相府要了孟君贤的身子。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的初次碰撞,不那么美好,但现在想来也是令人心愉的,至少对沈阙来说是,虽然自那晚过后,孟君贤便对他更加疏远了,但好歹有了夫妻之实,在沈阙心里,孟君贤早已是他无可替代的爱人,即使家中所有人都反对,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孟君贤这边。 只是如今…………唉! 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料到局面会演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或许是猜到了什么,云照的目光在孟君贤与沈阙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像是提醒道:“沈家世代忠良,相信沈元帅定会秉公执守,救陛下于水火之中。” 话毕,沈阙像是被一语道破,瞳孔倏然放大。 对啊,他心道,即便是为了圣上,依父亲的脾性,也决计不会把私事混为一谈。 心中笃定了此事,他眼尾染上一抹激动的喜色,与云照道别后便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 辰时三刻、沈府。 “爹,您已经练了一个多时辰了,歇一歇吧。”院内,一青年满目忧心道。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周边散落一地枝叶,但握剑之人似乎并没有听见青年的话,依然自顾自地耍着剑,只是力道之大,不难看出其内心压抑的情绪。 “报———” 忽然,一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这份叫人难捱的沉重氛围。 “何事?”听到动静,沈阑扭头问道。 那小厮眉眼尽是激动之色,“回公子,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什么?阙儿回来了?”听到沈阙回来了,沈阑眸中染上一抹喜色,立即迈步就要往外走去,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视线转向不远处静立的人,又倏然停下了脚步。 那日沈阙与家中决裂,沈阑也是在场的,对于自己这个一贯任性的弟弟,他除了偏袒外毫无办法。 “爹…………” 或许是想缓一缓气氛,沈阑正欲出声劝谏,殊不知话刚出口,紧接着便换来了自家父亲的怒怼:“来了正好,告诉那个浑小子,若是他还认我这个爹,就给我把那个叫孟君贤的断了!” 小厮被吓得瑟瑟发抖。 沈阑见状默默唉了一声,“爹,想必阙儿这次回来就是同您商讨这事的,何不叫他先进来?” “商讨?”沈栎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日他带孟君贤来的时候,阑儿你也不是没有在场,看他那一脸凶煞的模样,要把我吃了似的,哪里有一点要同我商讨的意思?” 沈阑一时语塞。 确实,沈家身为将帅之门,在大郢也是有头有脸的,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沈家次子有断袖之癖,那可是要被贻笑大方的。 身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沈阑也是头一回遇见弟弟这般不顾后果的冲动模样,他想,沈阙大概是真心喜欢孟君贤的,否则那日就不会在烈日下跪上一整天,更不会拼死护着孟君贤不让父亲欺侮。 唉………… 眼见劝不动对方,沈阑悄悄对着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听着,脸上慢慢浮出一抹喜悦之色,很快便跑没了影儿。 不多时,沈阙便来了。 孟君贤走在他身后,眉眼显出一丝慌乱。 沈阑见二人进来,先是礼貌地对孟君贤点了点头,接着又冲沈阙涩然一笑,用眼神指了指前面那道背影,示意沈阙父亲还在气头上,莫要再犯浑。 沈阙会意,锋芒收敛了许多。 纵使再不放心,沈阑也知道自己不好留在这里,很快便离开了。 院内,三道身影立在原地。 沈阙依旧紧紧抓着孟君贤,正踌躇着该如何开口,不远处的沈栎忽然讲话了:“终于知道回来了?” 话语掺杂着阴怪,他缓缓转身,只是原本平静的面孔在瞧见沈阙身后的孟君贤后又蓦然变得面目狰狞。 “好你个沈阙,竟还敢带他回来!你、你真是要气死我是不是!”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沈栎道。 他原以为沈阙此次回府是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殊不知对方一再触及他的底线。 倒是沈阙,在听到老爷子的怒吼后,面容不带半分波澜,只是察觉到孟君贤微微的颤抖后安慰似的将人握紧了几分。 沈栎见状,气得险些昏厥。 但沈阙此番携孟君贤同来,只不过是怕孟君贤跑了,并没有故意气自家老父亲的意思,怎奈对方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见孟君贤就跟要了老命似的。 不过实话来讲,沈阙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喜孟君贤,一表人才暂且不说,光是大郢丞相这一身份,就实属他沈阙高攀了,怎会演变成如今这个局势? 左右想不明白这事,沈阙干脆先撂到一边了,他望着父亲怒愕的面庞,忽然跪下行了一个军礼,“爹,孩儿自知不孝,但眼下事态紧急,陛下遭人软禁,请爹将兵符借与孩儿。” 第80章 沈栎瞳孔猛然一缩,“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陛下怎么了?” 第55章 我要你发誓,此生不得与他相见 很快,沈阙便将云照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沈栎,沈栎听完,除了震惊之外,只剩下满腔怒火。 “爹,事不宜迟,为今之计只有兵符能将其降住了。”沈阙道。 沈栎听罢,抿唇作思索状。 作为先帝曾经的得力干将,他对云照的性子还算了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来视权利如无物,应当不会为了夺权捏造弥天大谎,否则早在先帝崩逝后就动手了。 心里衡量着,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里屋走去,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一块半圆的玄铁。 他径直走向沈阙,缓缓将手中的东西递向了对方,可就在沈阙准备接过时,那只手又忽然缩了回去。 “爹?”沈阙心下一惑,抬眸望向沈栎。 沈栎瞥了眼静立在侧的孟君贤,接着像是笃定了什么般对沈阙道:“陛下有难,身为臣子定当竭力营救,但现在,为父要你发誓,此番过后,不许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孟君贤。 沈阙一愣,然后猛地站起来,“爹,眼下事况紧急,你怎能拿陛下的安危作赌注?” 他没想到,自幼敬重有加的父亲会变成如今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他原以为,只要自己誓死不从,总有一天父亲会向他妥协,总有一天,他会牵着孟君贤的手光明正大地踏入沈府大门,怎如今却………… 一边是圣上的安危,一边是爱人的去留,沈阙自然是选择了后者。 他想,即便是受万人唾骂,他也绝不在此事上退让半分,他只知道自己离不开孟君贤,若是这苍茫后生没了彼此,他实在无法想象。 何况,就算没有他沈阙,身为当朝的兵马大元帅,父亲也绝不会对陛下坐视不理,自己也犯不着为了这个放弃孟君贤。 心里有了决断,他嘴唇翕动,正欲开口之际,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他———“沈元帅。” 沈阙扭过头,只见孟君贤缓步走上前,对着沈栎恭敬行了一礼。 烈日下的那张脸显得尤为红晕,只是两片薄唇有稍许的苍白,沈阙满腹疑惑地盯着孟君贤,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刚下朝便被沈阙直接拉了过来,孟君贤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褪去,一身红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极白,笔挺的身躯宛如傲立在峰顶的雪松。 沈栎本不想搭理孟君贤,但怎么说孟君贤也是一国之相,他也不好叫人下不来台,只得冷哼一声道:“孟相有话要讲?”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孟君贤广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轻颤,但双眼却是无比坚定地望着沈栎。 “人命关天,元帅若能将兵符借与沈阙,在下答应,日后不再与沈阙相见。”说罢,他猛地倒吸一口气,似乎这句话将他全身的力气全部抽离了去。 “孟君贤!”听到孟君贤的话,沈阙气血翻涌,当场怒红了眼。 他一把扯过孟君贤,盯着那清秀的张俊颜咬牙道:“我说过会对你负责,我甚至为了你不惜与家中决裂,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孟君贤眼神闪躲,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低语道:“没有人逼你这样做,这、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大概是气昏了头,沈阙没有听清孟君贤说了什么,卯足了劲儿抓着孟君贤,生怕对方下一秒就会离开。 但一旁的沈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沈阙,煽风道:“混小子!你没听清人家说了什么?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别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话毕,沈阙怒火烧得更旺了。 他死死钳制着孟君贤,目眦欲裂道:“告诉我,那日的誓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回忆初次那夜,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他曾压着孟君贤一遍遍询问心中所爱是何人,纵使那张潮红的朱唇里吐出的自始至终都是他沈阙的名字,他仍觉得不满足,直到怀中的人彻底昏死过去,他才堪堪罢手。 孟君贤垂下眸子,用力掩去其中汹涌的悲凉,半天深吸了口气,佯装镇定道:“假的,那不过是我痛极了说的胡话,不必当真。” 美梦做完,是该结束了,他心里暗暗道。 时过境迁,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孟君贤想,沈阙身为将帅之后,本该有大好的前程,若因自己的一念之私而断送,岂非罪过? 眼看对方默不言语,沈阙胸口起伏不断,手上力道逐渐加重,似乎下一刻就会扭断孟君贤的细腕。 “够了!”许是不忍沈阙再三犯浑,沈栎出声喝了一句,“事已至此,你还不松手?” 沈阙盯着孟君贤,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孟君贤离开的,他只记得脑海中有一道背影,熟悉却又疏远,他拼了命想要抓住,但挽回的只有一缕空气。 应承诺,沈栎允了沈阙回府邸重住,也十分爽快地将兵符交与了沈阙,但自那日之后,沈阙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从前那个迎风驰骋的少年,最终成了活在记忆中的一抹挂念。 一腔真心换来的是对方的无情抛弃,沈阙说不气是假的,但他又能如何?孟君贤性子倔强,脾气上来了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除非拿链子锁住。 第81章 链子…………锁? 想到这个,沈阙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他掌心来回摩挲着,嘴角不经意抖了抖,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很快,欲望战胜了理智。 他想,若是孟君贤真与他抵死不相往来,那自己这后半生也不再有所留恋,倒不如把那个家伙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他沈阙知道的地方,无论是深山老林还是世外桃源,只要孟君贤逃不出去,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 脑中千丝万缕,沈阙思忖着,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可怖,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思绪收回,眸中偏执尽数敛去。 “二公子,老爷请您去前堂一趟。”外头传来丫鬟清澈的嗓音。 沈阙应了一声,随即推门走了出去。 第56章 只要云照死了,他就不属于任何人了 子时、景元宫内。 按着宁诃的话,云照如约而至,皇宫里里外外布满了兵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把戏。 一夜未有好眠,云照眼底泛着乌青,丝毫不见往日的精气神,加之久久等不来沈阙的音讯,他可谓寝食难安。 但为了裴勉和云昇的安危,即便再怎么不愿,他还是来了。 很快,宁诃独特的细嗓由远及近,云照眉心蹙起,双眸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为今之计便只有等了,他心想,沈阙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自己能拖一刻是一刻,如若最后还不尽人意,他也不介意与宁诃同归于尽。 秉着誓死的决心,云照摸了摸袖中暗藏的匕首,然后转身望向阔步朝他走来宁诃。 对视间,云照率先一步开口:“说罢,叫本王前来是所谓何事。” 宁诃愣了愣,随即坦然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安王殿下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云照只觉一阵恶寒从脚下升起。 宁诃莞尔,开门见山道:“哀家说过,只要你点头,那龙椅便是你的,至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哀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云照心里冷嗤,却并未表现出来,只问:“本王实在好奇,到底哪里吸引了太后娘娘至此,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宁诃听罢掩口笑了一下,接着徐步走向云照,她毫不掩饰眸底迸发的爱慕,边走边道:“安王殿下无需妄自菲薄,你的一切,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无一不在吸引着我。” 说着,她有意踮起脚尖对着云照脖颈吹了口气,云照登时头皮发麻,嫌恶地一把将人推开,“放肆!” 宁诃脚下踉跄,却并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明艳,她装模作样地稳了稳头上的发冠,然后不疾不徐地绕着云照上下打量。 如今大势已去,整个皇宫都是她宁诃的,云照于她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之物,但她转念一想,云照向来心高气傲,又岂会轻易屈居人下? 于是沉思片刻,她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与云照手中,便问:“如今这般情形,你确定还要抗争到底?做皇帝不好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大郢都是你的。” 她就不信,在生死攸关面前会有人犹豫。 但她忘了,云照是何人,自幼的艰苦造就了他宁死不屈的性格,又怎会自甘堕落。 果不其然,听到宁诃的问话,云照眸色冷了又冷,但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想,当务之急是救出裴勉和云昇,于是闭眸深吸了口气,努力不让体内的燥虐肆意横行。 正思索着该如何拖延时间,只见宁诃再次朝他走来,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 云照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开锦盒,然后从里面拿出一颗黑色药丸,接着对他笑道:“此药名唤'忘忧',服下它便可忘却过往一切。” 说着,她把药丸递到云照跟前,云照眼眸微眯,还是接了过来。 宁诃见状大喜,但面儿上依旧风平浪静,“好好想想,你是要权利地位,还是要为了一个男人怀孕生子,潦潦此生。” 像云照这般望尘莫及之人,就该站在峰顶睥睨众生,而不是放下身段臣服人下,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她仰慕云照倾世的容颜,更钦佩云照济世的才华,她要把云照推向无人能及的巅峰,而自己,则会是云照唯一的伴侣。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最大的野心。 但看着对面人久久没有动作,渐渐的,她失去了耐心。 “考虑地如何了?”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她问道。 听到宁诃的问话,云照抬眸,紧接着掌心用力,药丸顷刻间被捏得粉碎。 宁诃瞳孔猝然一缩,怒意顿时袭来。 大抵是准备鱼死网破了,云照并不怕她,只是稍显歉疚地抚了抚小腹,然后冲宁诃冷然道:“倘若本王不答应,你当如何?” 牙齿嗟磨的声音此起彼伏,宁诃忍着滔天怒火切齿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他们?” 云照眉宇间透着不屑,眸光无意一瞥,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说的激动。 景元宫虚掩的门外,身披红巾的沈阙手握兵符,四周倒了一地的士兵。 云照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示意沈阙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沈阙收到命令,不动声色地躲到了宫墙后面。 “昇儿人在何处?”院内,云照忽然问道。 不知是不是气过了头,宁诃嗤笑一声道:“还以为你与那裴勉感情有多深厚,若是他知晓你入宫不是来寻他的,只怕是要暴跳如雷了吧。” 第82章 对于这些无厘头的挑拨,云照完全不作搭理,“我与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谈论。” 宁诃笑了。 想不到啊,自己费心竭力地想要拉云照上位,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当真是沦人笑柄! 眼见对方眉眼透怒,云照默默握紧了藏在袖中另外一枚兵符,继续激怒道:“若是皇兄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纳的继后心怀不轨,只怕掘地三尺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宁诃怒了。 娇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她指着云照发了狠道:“心怀不轨?真是可笑!” 一腔真心被浇得丁点不剩,她一步步走近云照,双目瞪得宛如铜铃,“我密谋至此,为的还不是你!” “昇儿没本事坐稳皇位,那就由你云照去坐,左右都是姓云,这天下不还是你们姓云家的?如今大局已定,反倒给我扣了个心怀不轨的骂名,真是可笑至极!” 眼前蓦地一黑,宁诃险些仰头栽倒,她抚额稳住身形,胸口起伏不断。 云照听着宁诃的“诉苦”,只淡淡回道:“你自己一厢情愿,怪得了谁?” 片刻的怔愣后,宁诃气笑了。 偌大宫邸回荡着她凄厉的笑,但更多的是自嘲,“云照啊云照,你当真是心狠!” 爱慕之人无法与自己共情,自己拼尽一切只为助他登顶,却连对方一个正眼也没换来。 宁诃啊宁诃,你何时卑微到这种地步了? 满腹讽刺地嘲了一句,她双拳紧握,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见人沉默了,云照正思忖着该如何让宁诃把阴谋全盘托出,殊不知下一刻,原本死灰般的双眸倏然间变得狠戾异常。 云照见状,下意识攥紧了暗藏的刀柄。 对面,赤目猩红的宁诃好似丢了魂魄,嘴角挂着一抹嗜血的笑向云照徐步走来,每走一步,那笑意便愈加深刻,明明生了一副恬静的脸蛋儿,此刻却称得上是狱中阎罗。 无所谓了,她心道,既然人家不领情,那自己还这般执着作甚?只是………… 一想到云照将来会与他人共度余生,她便遏制不住那滔天的妒意。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杀了吧,只要云照死了,他就不属于任何人了。 暮色深沉。 对面,云照负手立于皎月之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冷汗浸衫。 他视线投在宁诃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眼睁睁看着原本柔和的表情逐渐变得偏执,最后仅剩疯狂。 宁诃的身手他是知道的,若非有孕在身,他擒拿对方实属轻而易举,只是今非昔比,他不能拿孩子做赌注。 但,他会让宁诃付出应有的代价,他要让宁诃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第57章 云照,几日未有同房,叫我好生想念 “云照,我承认自己心悦于你,你呢?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眷恋?”眼见没了顾虑,宁诃也不再遮遮掩掩,干而结脆地问道。 想要让对方吐露一切,云照自然是怎么气人怎么来。 只听他冷嗤一声,道:“本王心悦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或许是不死心,宁诃听罢,咬咬牙又道:“可你与他同为男子,就不怕遭世人诟病?不如同我在一起,至少…………” “笑话。”话未说完,云照忽然出声打断,他嘲讽地望着宁诃,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他相提并论。” 话毕,宁诃表情一僵,将将显露的笑意顷刻间转变为尴尬,紧接着便是怒不可遏。 云照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嘲笑,面儿上却仍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道:“我与裴勉情投意合,天地已拜,生生世世,我都是他的人。” 说罢,他轻轻地将掌心搭在小腹上,极尽温柔地抚了又抚。 宁诃盯着云照微微翘起的嘴角,愣住了。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不似平日的云照,片刻的怔愣过后,妒火猛窜心头。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眉目微敛,迈着沉重的脚步一下下走向云照,边走着,她喃喃低语了几句,双目如堕深渊。 “云照啊云照,我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就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回答她的是云照的一记冷眼。 宁诃笑了,活了这么些年,她头一回尝到了心如死灰是什么滋味,一想到自己暗暗钦慕了这么久的人会投入他人怀抱,她便嫉妒得快要发疯。 但很快,她便释怀了。 如今局势已定,云照早已成了她的掌中之物,即便没有爱又如何?只要人在身边,那就够了。 心想着,她蓦地勾了勾唇角,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满足。 “罢了。”或许是笃定了云照逃不出掌心,只听她淡淡道了一句,接着漫不经心地走到云照身旁,审视般绕着对方走了一圈。 “当年,我设计陷害柳妃,确实是为了皇后的宝座,但至于为什么…………”忽然,宁诃目光投向远处,追忆道。 云照只默默听着,并未作出反应。 宁诃顿了片刻,忽而又望向云照道:“因为,我爱上了一名男子。” 云照:“…………” 宁诃自顾自道:“自见到他的那日起,我眼中便再无旁人,我费心尽力地往上爬,为的就是他的一个正眼。” “可事与愿违,他并没有施舍我哪怕一个眼神,我甚至怀疑,他不知道这宫里有一个叫宁诃的女子。”说着,她眉眼染上一层伤感。 第83章 “所以,你就打算造反?”云照试探道。 宁诃看着他,忽然大笑。 偌大的院落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笑,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云照依旧目无波澜地站在原地,她眸光泛冷,悲戚中不乏狠戾。 “是啊。”她凑到云照面前,低哑道:“想要得到你,我除了造反,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软禁昇儿,派兵包围皇宫,又殚精竭虑地拉拢朝臣,为的还不是你能坐上皇位?” “可你呢?对我的心意随便践踏不说,竟还妄想与一男人结亲生子,云照啊云照,你当真是糊涂了!” 云照依旧不语。 宁诃随手抹去眼角的热泪,然后深深吐了口气,“没关系,等今夜一过,那些阻挡在你面前的人,那些本不该存活于世间的人,我都会替你抹平。” 说着,她不由自主抬起手,无比眷恋地想要抚上云照脸颊,却不想被对方一掌拍开。 只是这一细小的动作,却叫宁诃心底的那堵桥梁顷刻间崩塌。 她实在不解,这世上为何会有人不爱权势地位,自己明明已经替他摆平了一切,只需对方点头,可那人偏与她对着干………… 想要夺位的心情到达了峰顶,宁诃强压的怒火最终还是爆发了,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哨子,黑夜包绕着她,却还是能瞧出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在不停颤抖。 云照不知这哨子为何物,但也只是潦潦瞥了一眼便没了下文。 宁诃冷笑一声,紧接着将哨口送到嘴边。 刺耳的声音瞬间划破长空,就连门外静候的沈阙也好奇地探了探脑袋。 就在众人好奇之时,沉重嘹亮的嘶喊声顿从四面八方袭来,不消片刻,冗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地跟着颤动起来,只听着便宛如千军万马。 对面,宁诃还在为快要实现的计划志得意满,殊不知自己即将身陷囹圄。 另一边,云照在听到哨声后便顿感大事不妙,立即递了个眼神给门外的沈阙,沈阙收到讯号后没有犹豫,当即破门而入。 “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沈阙手握长剑,指着宁诃喊道。 宁诃却并未露出半分害怕的情绪,反倒仰天大笑,“就凭你们,也想跟我斗?” 说罢,她猛一反手,直冲云照小腹劈去,这一掌使足了力气,云照心下一惊,朝后连连退去,同时拔出袖中短刃刺向宁诃的手。 宁诃知道云照的软肋是什么,躲开那一刀后,每一掌都冲着云照小腹袭去。 云照为了腹中孩儿,丝毫不敢使用内力,最终叫宁诃钻了空子。 “别动!”不知何时,那短刃出现在了宁诃手中,刺眼的寒光抵着云照脖颈,似乎稍一用力便可人首分离。 沈阙见状,一时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不想让你们的摄政王受伤,就都给我退下!”宁诃冷眼望着对面的一众士兵,威胁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在等候沈阙的指令。 四面八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伴随着刀光剑影之声,宁诃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可就在她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宫外倏然传来的声音让她顿时慌了神。 不等她反应,只见宫门外缓步走来一道身影,锋利的佩剑十分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可即便如此,那周身散发的威压还是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怔愣间,云照最先回过神,语气难掩喜悦地望着那人,“裴勉?” 不远处,裴勉冲他一笑,似是在告诉云照无需害怕。 原来,早在行军途中,他便收到了手下眼线的来信,也是在那时,他知晓了当朝太后的野心,也猜到了此战回城后,等待自己的或许不是加功晋爵,而是一纸讣告。 于是自那时起,他便决定除掉宁诃,就算是为了云照,他也要拼上性命除掉这个祸害。 因此在回程时,他快马加鞭地写了封家书送到将军府,这也就是为什么云照后面去将军府求借兵符,裴暨会那般爽快地答应。 桩桩件件的事情连贯起来,就连裴勉都觉得顺利得可怕,但或许是天意弄人,她宁诃就没那个造反的命。 另一边,宁诃还在为裴勉的出现而震惊,全然未觉云照蠢蠢欲动的手正悄然而至。 忽然———“呃!” 一声痛苦的低吟自那朱唇中溢出,宁诃不可置信地回眸望向云照,嘴巴费力地张了又张,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云照漠然注视这一切,鲜血顺着他手中的匕首滑落,染红了纯白的衣摆,直到眼前的人应声倒地,他才扔掉那沾血的匕首。 最终,身负重伤的宁诃被沈阙那帮子人抬了出去,经过一夜的搜索,裴勉找到了被宁诃关在暗室的云昇。 但大概是受惊过度,云昇一连几日都高热不退,云照身为摄政王,又作为云昇的皇叔,夜以继日地照顾云昇不说,还要兼顾着朝堂事宜,几天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都瘦削了不少,惹得裴勉心疼不已。 直到某日下朝,大概是过于疲累,云照在去承乾宫的路上直接晕了过去,这可叫裴勉吓坏了,当即强制云照卧榻修养,说什么也不让他再上朝了。 无法子,为了腹中小崽子的安危,云照只得乖乖听话,但因为放心不下云昇,他好说歹说才让裴勉允许自己暂住宫内,一来方便照看云昇,二来朝臣们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第84章 于是就这么过了几日,云昇的身体已经大好,只是由于这次的经历,他不似从前那般大胆,整日黏着云照同榻而眠,可是把裴勉气坏了,嚷嚷着就要送云照回府。 “跟我回府,现在就走!”某日,趁着云昇上朝的间隙,他拉着云照就要走。 天色未亮,云照亦未醒神便被一股拉力强硬地从榻上拽了起来,紧接着便投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迷糊间,他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在瞧清对方的脸后顺势往人胸前一倒,打着哈欠呢喃道:“还这么早,做什么去?” 裴勉一刻也不想多逗留,连包袱也没收拾便抱着人往外走,“回府,你跟那小鬼再多待一天,我怕我忍不住揍他。” 巨大的颠簸让云照的困意稍稍消了些,听到裴勉的话,他睁开眼半挣扎道:“等等,你先放我下来。” 裴勉哪里听他的,丝毫没有松手的意图。 云照见此有些愠怒,“昇儿身子还未好,我得留在宫里照顾他。” “就他那整天活蹦乱跳的样,那叫没好?”裴勉忽然拔高音量反问,“再且,就算他身子没好,还有太医和宫人照料着,你还是先照顾一下你自己吧。” 说罢,他脚步逐渐加快,似乎生怕云照钻空又溜回去。 云照自知这些天冷落了裴勉,此时的裴勉又正在气头上,怕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便只好随他去。 待回到安王府,裴勉一脚踢开房门,直接把人扔到了床上。 柔软被褥顿时将云照吞没,他有些恼怒地瞪了裴勉一眼,正欲起身,却不料裴勉倏然欺身而下,死死压住了他的两个腕子。 “你要做什么?”云照盯着眼前满目忿然的人,问道。 裴勉视线扫过云照双眸,接着一路向下,野兽般不停吞咽着口水。 一别半月,他本就念云照念得入骨,如今班师回朝,又好容易扫除了敌人,本该搂着云照好好庆祝一番,谁知被云昇那个小鬼抢占了先机,说不生气是假的。 “云照,几日未有同房,叫我好生想念。”指尖划过对方脸颊,他喑哑道。 云照心脏猛地颤了一下,推搡道:“你别发疯,快起来。” 裴勉哪里肯听,哼笑道:“我发没发疯,你难道不知道?” 说着,他手指慢慢下移,一把扯去了云照腰间的封带。 第58章 不、不好了,宁太后不见了! ###################################### ###################################################### 大抵是气云照这几日冷落了自己,裴勉这一吻是发了狠的,他一手钳制着云照双腕不让其动弹,另一手顺势掐着对方下颌。 云照无从反抗,只好任由裴勉肆意妄为。 但很快,胸腔内没了空气,他逐渐变得头晕眼花,可裴勉却像只发情的狼犬,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 ############################ ####################################################### ###############################################################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云照…………” 下一秒———“啪!” 巴掌应声落到脸上,裴勉愣了一愣,紧接着捂脸斥问:“你、你打我做什么?” 云照飞来一记刀眼,哼道:“这才几日便如此按耐不住,真是没一点将军的样子。” 裴勉一脸的有苦无处说,半天才忸怩地小声回怼:“还不是因为你成天照顾那个小鬼,害得我我整日独守空房。” 云照听罢,一时不知该气该笑,“昇儿不过是个孩子,你怎的还同他计较上了。” 裴勉那叫一个委屈,“孩子又如何,我还是你相公呢,也不见得你对我有多好。” 眼看那双星目泪眼朦胧,云照无奈叹了口气,他往前挪了挪,接着双手捧起裴勉的脸轻轻在那唇上吻了一下。 “这样,可消气了?”他问。 裴勉还未从怔愣中回神,紧接着云照又吻了他一下,这下儿他是真有些手足无措了。 眼见云照还要再来,他立即向后仰去,躲开了对方这一吻。 “怎么了,不喜欢?”云照见裴勉躲开,不甚高兴地问道。 裴勉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云照穷追不舍。 裴勉一时哑口,心想难道要告诉云照自己有反应了? 但紧接着他又否掉了,若是将这事告诉云照,只怕那家伙又要嘲笑自己毫无意志了。 于是,秉着绝不能让云照知道的心思,他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女人?” 云照听后道:“她罪孽深重,安律当斩。” 裴勉若有所思,正想着该说些什么,云照忽然问他:“不过我倒想知道,那日是谁放你出的大牢?” “这个么…………”裴勉跟着卖起了关子,纠结半晌才开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云照被他这一说搞得有些好奇,道:“你说,我不生气。” 裴勉这才解释了缘由。 原来那日率军退敌,裴勉险中敌军陷阱,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魔窟中死里逃生,后面又使计让敌军身陷绝境,眼见没了赢的希望,那敌国使臣这才带着降书求和。 第85章 “想不到你这榆木脑袋,到了战场上还挺有用的嘛。”听了裴勉的阐述,云照笑道,“不过这跟你出狱有何干系?” 裴勉撇了撇嘴,继续道:“放我出狱的,正是他们求和带来的质子。” “什么?”云照陡然拔高音量。 裴勉对此早有预料,但仍没躲过云照的口水攻击,听着云照的声声指责,他自知理亏,因此并未反驳,直到对方说累了,他才钻着空子笑嘻嘻凑上去道:“都说了不能生气,你怎的还发那么大火?当心小崽子以后不理你。” 云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得将头扭了过去。 裴勉见状再次黏上去,好说歹说道:“你听我说呀,那个质子我颇有了解,是个苦命的人,母亲本是个普通百姓,被那楚王玷污后便怀了身孕,生他的时候又遇上难产,差点儿一尸两命,因此他记事起就非常痛恨父亲。” “虽然单凭这个不能证明什么,可谁叫当时事态紧急,我实在找不到帮手,只能叫他暂顶一下了。” 云照大概是气昏了头,默默拧着眉心不出声音,裴勉左哄右哄才终于把人给哄好。 最终,云照的火气被磨没了,但嘴上还是警告道:“下回切勿如此莽撞,毕竟是敌国派来的,就算是求和的质子,也要提高警惕。” “是是是。”裴勉贴到云照身上,甜嘴道:“夫人说得对,都听夫人的。” 云照被他这回答气笑了,佯装忿然地敲了下儿他的脑袋,“下不为例。” 裴勉听罢顺势往云照肩头一推,云照一个不留神,顿时仰后倒去,等他回过神,裴勉已然重新压在了他身上。 “既然消气了,是不是该轮到我尝尝甜头了?”裴勉压制着云照,挑眉道。 云照只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或许是想补偿这些时日的冷落,他抬手撩开裴勉额前碎发,警告似的道:“那你可不能弄疼了我。” 裴勉没想到云照会答应地如此爽快,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好,我定不会叫你疼。” 屋外旭日初升,散落了一地金黄,亦将屋内缠绵的二人裹进暖阳之中。 ######################################################### ##################################### ################################### 接下来的几天,裴勉故意拖着云照,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宫,美其名曰休养身体,但云照心里比谁都清楚,裴勉分明是醋坛子打翻了,还没来得及扶呢。 于是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直到某天,王府迎来一纸诏书,二人才终于舍得收拾行囊入宫面圣。 金銮殿内。 云昇坐在高堂上,堂下众人齐跪,听着李泓申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沈元帅之子沈阙,平叛有功,朕心甚慰,特赐良田百顷,黄金万两,望尔日后持之,钦此!” “臣沈阙,谢陛下赏赐!”宣读完毕,李泓申将圣旨合上,交到一旁的小太监手中,那小太监接过,径直下阶递到沈阙面前。 沈阙双手承过,再次言谢后退到了一旁。 “嘿,你瞧瞧。”高堂之下,裴勉用胳膊抵了抵身旁的云照,嬉笑道:“想不到这小鬼正经起来,还挺有皇帝的范儿。” 云照白了他一眼,“闭嘴。” 裴勉吃瘪,悻悻合上了嘴。 不过多久,李泓申的尖嗓再次响起:“裴勉接旨———” 听到自己的名字,裴勉徐步走上前,继而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护国将军裴勉,以一己之力击垮敌军二十万余人,此乃我大郢之荣,即日起,兵符将由裴将军接收管之,以慰朕与天下百姓,钦此!” “臣接旨,谢陛下恩典!”裴勉接过圣旨,正想退下,却被堂上的云昇叫住了。 他捧着圣旨,愣愣地顿在原地。 云昇头戴冠冕,黄袍上的龙纹彰显着帝王的威仪,裴勉一时有些恍惚,心道这小鬼披着龙袍,倒还真有几分架子。 “裴将军勿急,朕还有一道旨意。”不等裴勉发问,云昇说道。 他冲一旁的李泓申递了个眼神,李泓申会意,立即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将军府嫡子裴氏,骁勇善战,恪守本分,念其与摄政王云照情投意合,特赐婚于二人,择日成婚,钦此!” 此旨一出,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忽然———“臣裴勉,谢陛下赐婚!” 声音不难听出颤意,原本悄无声息的殿宇顿时变得沸腾起来,无一不在谈论方才的那道圣旨。 裴勉激动地接过圣旨,嘴角自开始便没有放下来过,倒显得一旁的云照有些过于淡定。 但其实不然,在听到李泓申宣读旨意时,他同样激动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隐瞒的情感会被云昇瞧出,更没想到云昇会当着朝臣的面指婚于他和裴勉。 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很快,护国将军与摄政王要成婚的消息便传遍了大郢各地,因着退敌有功,裴勉的名号可谓家喻户晓,不少名门望族指望着自家闺女能被其看上,至少可以少奋斗几百年,怎如今那护国将军竟不喜女色,反而好男风。 虽然古籍上记载过不少断袖之癖的皇亲国戚,但毕竟没有亲眼瞧见过,现在有了此例,还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普通老百姓倒是觉得无所谓,就是苦了那些个闺阁之女,等了那么久的梦中情郎,最后竟与一男子在一起了。 第86章 埋怨的声音被王府大门阻隔在外,自那日接了旨后,云照与裴勉变得愈发恩爱了。 从前忌惮太后的势力,他们并不愿旁人知晓此事,如今没了威胁,他们恨不能日日黏在一起,即便身处皇宫,他们也能做到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虽然更多的是裴勉在单方面索求,但还是羡煞了宫内众人。 直到某天………… “不、不好了!”正值晌午,云照在御书房内与云昇交谈政事,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一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放肆!皇上在此,竟敢如此鲁莽!”李泓申见状,指着那人骂道。 而对方却无暇顾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安王殿下,不、不好了,宁太后不见了!” “什么?”云昇陡然坐直了身子。 自从被宁诃软禁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对这个名义上的母后多了丝惧怕,尤其是知晓自己的生母是被其陷害后,他更是对宁诃产生了杀意,只是律法当前,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听到宁诃越狱逃跑,云照脸色亦没好到哪里去,当即下旨封锁皇宫。 “皇叔,你说她会逃到哪里去?”云昇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于是问道。 云照安抚道:“别怕,她逃不到哪里去。” 可话虽如此,他清楚宁诃的狠辣手段,若是寻不到那人,只怕云昇会再次陷入险境。 袖中双拳紧握,他想,除非宁诃逃出了大郢,否则就是掘地三尺,他也绝计要将人给找出来。 第59章 混账! 围捕进行了一天一夜,但结果并没有任何进展,宁太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任何踪影,但云照并没有停止搜寻,他要让云昇没有顾虑地坐稳皇位,直到第三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看着信里的内容,他眉头渐渐锁紧。 裴勉见状,面带焦色地拿过那信,同样眉头紧锁。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今夜子时,御花园见,只身赴约即可。 不用想也知道这信是谁写的,毕竟能不动声色地将其送到云照手中,除了宁诃,他们实在想不到旁人。 不知过了多久,裴勉一把将信摔到地上,愤然道:“这个女人,当真是死性不改!” 云照没有说话。 裴勉看着他,有些心疼地将人揽入怀中,“这段时间累坏了吧,不必理会她,等子时一到,我直接派兵将她拿下。” 云照眼睛动了动,正想说什么,眸光无意瞥见地上的信笺,他狐疑了片刻,接着弯腰捡起。 他抚平信上的褶皱,在看清背面印刻的图案后霎时瞳孔一震。 裴勉看出他的不对劲,匆匆瞥了一眼那朵兰花图案后问:“怎么了?” 云照双手止不住发抖,他不停吞咽口水,似乎在忍受极大的恐惧。 裴勉有些心急,但看见云照这个反应,他也不敢追问,只能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渐渐的,云照平复情绪,接着缓缓开口:“这花纹,是我母后写信时习惯画上去的。” 裴勉顿了顿,道:“那这封信,不是宁太后写的?” 云照摇摇头,“不,这并不是我母后的字迹,多半…………” 多半,她已与宁诃串通一气了。 裴勉顿时恍然,“这如何是好?” 晌久,云照深深吐出一口气,“赴约吧,今夜。” - 很快,暮色降临。 云照来到御花园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四下寂寥无声,仅有满园花草随风轻摆。 不得不说,宁诃是会挑地方的,御花园不比其他宫邸,本就地处偏僻,一旦入夜,更不会有宫人来,是个极佳的密会之地。 等了约莫半刻钟,云照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近,他转过身,正是宁诃在朝他走来。 “多日不见,过得可还好?”柔腻的女声传来,云照眸光冷了冷,并未回应。 宁诃也不气,反而扬起唇道:“怎么,见我出来了,不高兴?” 云照:“…………” 不知是不是在狱中待久了的缘故,宁诃身上只着了一件普通的布衣,长发被一根簪子随意挽起,脸上也未施粉黛。 但即便如此,依然掩不住她周身的贵气,只是面对云照而言,还是要稍逊一筹。 “说吧,你的目的。”望着对面说个不停的人,云照没耐心地问道。 宁诃笑意更甚,视线有意无意掠过云照望向远处漆黑的灌木丛,答道:“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即便有什么目的也没法子实现了,倒是你…………” “云照,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谈话间,她话锋一转,问道。 云照眉头微微一蹙,想起信封后的花纹,他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宁诃忽地笑出了声,“你这话问得,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即便是被关在冷宫,人家也依然是皇太后,我一个被废之人,哪里敢对她老人家动手?最多…………” 话说一半,她眸光投向云照,有几分看戏意味地望着对方。 云照握紧拳头,“说下去。” 宁诃倒是不急不慢,一会儿摘片叶子,一会儿摆弄花草,许久才缓缓道:“最多,我当一回好人,让你们母子二人团、聚。” 越说到后面,云照的不安便愈发强烈,正当他琢磨宁诃话里的意思时,身后蓦地传来几声细微的脚步。 第87章 云照心头一颤,猛然回眸,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母、母后? 对面,沈南枝缓步向他走来,冷若冰霜的眸子里散着骇人的寒意。 云照极力稳住心绪,可仍旧控制不住心脏的狂跳。 说不出内心到底是恐惧还是期待,他凝视着面前的人,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沈南枝同样望着他,瘦削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憔悴,但不难看出这张脸原本的样貌,定然是个拥有倾城之姿的绝色佳人。 “母后,你…………” 云照被沈南枝盯得发慌,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殊不知下一秒———“啪!” 沈南枝甩给云照一记响亮的耳光,突如其来的巴掌让他脑袋有瞬间的空白,原本细嫩的肌肤逐渐浮现出五个指印。 “混账!”沈南枝动完手,当时便冲云照吼了一句。 天知道她在听见云照要率军攻打梁国时是多么震惊,自己明明告诫过他无数次,梁国属其母国,绝不可以侵犯,哪知…………唉! 若非宁诃偷偷告知,沈南枝想,或许自己还被云照蒙在鼓里。 暗地里,宁诃看着眼前母子决裂的画面,掩口暗暗笑了下,接着装模作样地上前阻止,“皇太后息怒,安王殿下本也不愿,只是听了那裴小将军的谗言才会如此。” 一句话,让云照和裴勉同时身陷囹圄。 “裴小将军?”听到宁诃的话,沈南枝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有这么个人物,当即又指着云照呵斥:“其余且不谈,你竟然与一男子共枕一席,你、你…………” 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沈南枝看上去气愤无比,与那张看似恬静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云照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这一切只是宁诃的计谋。 自那日入狱,宁诃便在心里盘算了起来,她想,自己如此真心对待云照,却始终只换得了对方冷眼,一腔真心喂了狗,就算是毁了,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拥有云照。 于是盘算多日,她最终决定出手,沈南枝便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她知道,自己拉拢不了裴勉,但沈南枝就不一样了,同样是云照最为珍重的人,沈南枝比起裴勉而言,与云照多了一份血缘之亲,因此纵使再痛恨,云照也绝不会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杀手。 也正因如此,她向沈南枝编撰了云照被裴勉诱哄,即将率军攻打梁国的谎言。 她要让云照知道被所爱之人憎恶的滋味,若是放在从前,她甚至想看云照母子分崩离析的画面,一定十分精彩。 但现在,她不想、也不愿等待了。 一想到往日种种侮辱,她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眸光紧盯云照,接着悄悄拿出早已备好的匕首,慢慢靠近云照。 第60章 子安今日很乖,母后很高兴 眼见匕首即将穿膛破肚,宁诃忽然又收回了手。 她盯着云照英挺的背脊,又看了眼怒不可遏的沈南枝,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是啊,她心道,云照这人平日里看似薄情寡义,实际上比谁都要重情,若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 想到这里,她忽觉一阵心快。 她想,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心头的恨,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云照彻底记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有了这个念头,她陡然高举刀柄,狠狠冲沈南枝刺去。 黑夜中,一抹银光乍然显现,沈南枝无意一瞥,瞳孔骤然缩小。 “小心!”她猛地推开云照,企图用身体抵挡,殊不知这正中宁诃下怀。 另一边,云照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被沈南枝推开的瞬间,他余光瞥见举刀的宁诃,呼吸陡然一窒,接着拼尽全力冲到沈南枝跟前。 锐器穿破皮肉的声音在这份寂寥中显得尤为刺耳。 看着眼前不停渗血的伤口,宁诃得逞地勾起唇,然后缓缓抬眸。 入目的是云照隐忍的痛苦面孔,她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无措与害怕。 但也仅仅是一瞬,她手上猛地发力,又将匕首深入几分,云照疼得冷汗直流,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宁诃一脚踢开。 胸口利刃顺势被带走,殷红的鲜血自伤处汩汩流出,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沈南枝见状,立即上前扶住云照。 说到底是怀胎十月的骨肉,怪只怪云照当年生不逢时,偏偏生在了她最恨某人的时候,加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每每面对云照那张与他肖似的脸,除了打骂之外,她毫无方法消除心头的怨恨。 如今那人早已故去,她心里又是矛盾的。 忽然———“噗!” 一口鲜血自云照口中喷出,沈南枝吓了一跳,“子、子安?” 云照半佝着腰,胸前的衣襟被攥得发皱,似乎很是痛苦。 宁诃见状,看了眼手中沾血的短刃,忽而发出一阵桀笑,“看来这刀上淬的毒,功效很是不错呀,瞧瞧这眼神,真是可怜又可悲。”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耳朵也不停嗡嗡作响。 沈南枝扶着他,在听到宁诃的话后,一股无名之火猛窜心头。 若说方才还在犹豫云照存活的意义,那么现在,她只想宁诃立刻一命呜呼。 另一边,宁诃还在癫狂地笑,她缓步走向云照,居高临下道:“如何,若是现在回心转意,我倒是可以给你解药。” 第88章 云照意识越发模糊,只能用力按着伤口让自己保持清醒。 听到宁诃的话,他费力地抬起眸,脸旁忽地掠过一阵细风,然后他便看见,宁诃的脖颈被一只枯手掐住了。 “呃咳咳咳!疯女人,你找死!”宁诃完全未有预料,随着对方发力,她双脚逐渐悬空。 “松、松手!”喉管被锁死,她脸色涨得通红,条件反射地在空中挥舞双臂。 沈南枝眸色冷得骇人,“解药,交出来。” 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宁诃怕了。 “解、解药…………”她拼尽全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一只手颤巍巍地在胸前摸索着,直到一只锦盒掉落,沈南枝眸光一转,甩手将宁诃扔到了地上。 失去钳制的宁诃倒在地上咳个不停,沈南枝丝毫未作理会,拿起地上的锦盒径直走向云照。 “子安,张嘴。”她拿出锦盒中的解药递到云照嘴边,说道。 云照乖乖张开嘴,将那药吞了下去。 唇色肉眼可见变得红润,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终于不再模糊,望着眼前沈南枝略显焦急的面容,他脑袋有片刻的空白。 或许是窥探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沈南枝莫名心慌了一下,脸色倏然又变回了平日里的冷肃。 “无事了便起来。”漠然的语气不含半分情感,她训斥道:“行事如此莽撞,没有丁点儿你父皇的沉稳。” 这是云照第一次从她口中提到父皇名讳,一时有些怔愣。 沈南枝却以为云照是被吓到了,怒其不争的同时一把将人从地上薅起来,然后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对面看上去有些神智不清的宁诃,问他道:“母后从前教过你,对有威胁的东西,你该如何?” 云照听后薄唇轻启,缓缓道了句“杀”。 沈南枝听罢,神色缓和了不少,“说得不错,所以…………” 她松开云照的襟口,接着用力把人往前一推,“去,杀了她。” 话毕,云照像是受了蛊惑般握起地上的短刃,接着抬脚向宁诃走去。 局势倏然转变,宁诃一边后退一边歇斯底里地冲二人大喊,“滚、都给我滚!” 云照充耳未闻,手起刀落间,利刃穿膛而过,宁诃狰狞的面孔定格在脸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很快,耳边吵嚷戛然而止,面对地上尚未凉透的尸首,云照面无表情,可若仔细一瞧,便可看见袖摆下的手难以抑制地打着颤。 “做得好。”忽然,沈南枝走了过来,万般唾弃地瞥了眼地上的人,然后转而面向云照,毫不吝啬地夸道:“不愧是母后的好儿子。” 云照:“…………” 耳边是沈南枝无休止的夸赞,云照却恍若未闻,他目光呆滞,宛若一尊雕塑。 半晌,他蓦地嗤了一声,接着仰天望向漆黑的夜空,眸色透着悲戚,但更多的是自嘲。 原来,自己从未走出过那道坎,他心道。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他是想让宁诃死的,但………… 每每听见沈南枝的命令,身体就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弦栓住,而自己,则成了一只受人操控的木偶。 这种感觉,难受得令他喘不过气。 只要一想到反抗的后果,他便抑制不住地恐惧,那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恐惧,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子安。” 一声呼唤,拉回了云照的思绪,他微微抬眸,眼里满是血丝。 沈南枝一只手在他脸上抚了抚,动作极其温柔,“子安今天很乖,母后很高兴。” 天边血月高挂,云照感受着沈南枝灼热的掌心,心情极为复杂。 这算什么?回心转意? 他看着沈南枝柔和的目光,心问道,慢慢地,他搭上沈南枝抚在自己脸颊的手,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因为,这是他不曾感受过的、专属于母亲的温柔。 “母后,儿臣…………”大抵是心有感触,云照缓缓垂下眼帘,只是不等他诉说心中酸楚,沈南枝眸光倏然变得凌厉。 只见她抽回手,紧接着冷冽地望向云照,好似变了个人般,不见半分方才的温柔。 云照心头一颤,下意识向后退去。 沈南枝却步步逼近,一想到出冷宫前宁诃对她说的话,她便止不住内心翻涌的愤怒。 她想,虽然那个女人也并非是什么好人,但事关梁国安危,她绝不能冒这个险。 “子安,来。”四下静了晌久,她忽地冲云照招了招手,笑道。 云照愣了一下,他审视着沈南枝极尽温和的笑颜,忽然有些恍惚对方方才的狠戾只是自己的幻觉。 沈南枝扬着一抹和煦的笑,见云照没有动作,她非但不气,反而笑容愈发明艳。 不知何时,她已踱步到云照跟前,“子安今日如此乖顺,母后很高兴,只是…………” 说话间,她握起云照被利刃割伤的手摸了摸,满眼心疼地说道:“母后让你杀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不会怪母后吧?” 指尖的温度触动着心弦,云照脑袋有些发懵,木木地摇了摇头。 沈南枝见状笑意更甚,“如此便好。” 在云照出神的间隙,她眸中一闪而过一抹阴鸷,但很快便又消失殆尽。 多少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对于云照,她自认颇算了解,只要自己示弱,那么云照就定会心软,届时若在暗中出手,那梁国便不会陷入险境。 第89章 心里思忖着,她暗道若要保全梁国,那自己就绝不能再被关入冷宫,毕竟周全的计划需要行动去完成。 于是衡量片刻,她决定暂敛锋芒,先将云照哄住了再谈下话。 目光流转间,她忽地作出一副怏怏病态,作势就要往地上倒去,云照双眸骤然睁大,眼疾手快地将人稳住了。 “母后?”纵使口上强硬,但扪心自问,他还是担心沈南枝的。 眼见鱼儿上钩,沈南枝暗自一笑,抬眸的瞬间却是满眼倦容,“无事,大概是累了。” 云照听后四下望了一圈。 现下正值子夜,纵使父皇在临终前曾下过旨意,所有人不得私自打开冷宫大门,可如今斯人已逝,又被宁诃钻了空子,即便明知对方此刻极有可能是在演戏,他也绝做不出将生母亲手送入冷宫的荒唐事。 想到裴勉还在王府,又想到母亲那极端的性格,他踌躇再三,终是没说出让对方暂住府邸的话,而是道:“母后若累了,先去长宁宫歇息吧,儿臣明日再来看您。” 此话一出,沈南枝眸色倏冷,似乎对云照的安排很是不满,但她紧接着又恢复了方才的温煦,柔声道:“好,母后就在长宁宫盼子安早归。” 说罢,在云照的搀扶下,她脚步踉跄地离开了,周边树影被月色拉得极长,簇拥着两抹身影前行,放眼望去,那看似亲密实则疏冷的距离,实叫观者咂舌。 第61章 答应我,别相信她 云照回到府邸的时候,裴勉还未就寝,刚一进门便看见了对方来回踱步的身影,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只一见便让周身疲累尽数消退。 “怎么才回来?”听到推门的动静,裴勉登时回眸,接着快步走到云照跟前。 原在听到云照要赴约的消息时,他千方百计地想要一同跟去,可耐不住对方次次强硬的拒绝,他也只好作罢,不过在临走时送了云照一个鸣镝,并嘱咐对方一但遇到危险定要将此物发射于天,这样自己就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可不知为何,他在府中守候良久,并没有听到上空传来半点声响。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倦怠的眉眼扯出丝丝笑意,宽慰道:“出了些岔子,已经解决了。” 裴勉刚想询问,垂眸却看见云照胸前的伤口以及衣摆处四溅的血迹,当即认定是宁诃伤了他,怒火攻心地就要去皇宫寻仇。 云照连忙拦住他,“不必去,她已身死。” 裴勉动作一顿,瞥见云照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慌,他霎时了然,接着把人轻轻揽入怀中,半晌道:“她作恶多端,本就是该死之人。” 云照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裴勉拍了拍他的背脊,“早点歇息吧,我去给你拿金疮药。” 云照却不动,反而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腰,将整张脸埋入他的胸膛,动作看着像是在对爱人撒娇,可裴勉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在他的眼里,云照虽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却从未动手伤过哪怕一只蚂蚁,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自己亲手葬送了性命,即便那人合该千刀万剐,于云照而言也是不亚于噩梦一场。 “云照…………” 面对眼前这一幕,裴勉是心痛的,但杀了人是事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才能让云照走出阴霾。 脑中思绪翻涌,他几乎将毕生所学全都回忆了一遍,倏然间,云照微微抬眸,那对儿躲藏在纤长眼睫后的碧眼扑动了几下,其里透着丝纠结。 裴勉对上那道躲闪的目光,立即双手捧住云照的脸问:“怎么了?有事瞒着我?” 云照听罢疲惫地轻叹一声,将整个头的重量放在裴勉的掌心上,犹豫片刻后终道:“宁诃把冷宫大门打开了。” 裴勉闻言蹙眉道:“那母后她…………” “现下被我安顿在长宁宫了。”云照道。 裴勉长哦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 实话来说,他觉得云照从来就不是那种不忠不孝之人,再且退一万步来讲,血缘的枢纽是个十分神奇的玩意儿,亦不可能说断就断。 他想,对于云照幼时的经历,自己没有任何角度逼迫他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但至少自己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告诉云照,纵使从前有过各种不堪,但所幸至亲之人还在身侧,无论原谅与否,他都会支持云照的决策。 “这么说来…………”心里想着,他忽然咧嘴撞了云照一下,道:“咱们好歹也成亲那么久了,我似乎还没拜访过她老人家,你明日随我一起去吧,如何?” 明知这是对方的毫无底线的安慰,云照还是沉溺了。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无数次携裴勉拜见母后的画面,只是母后的心思着实难测,脾气更是阴晴不定,他害怕裴勉见后会对自己心生嫌隙,因此除了头回的偶然巧遇之外,他没有再带裴勉去过冷宫半步。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原本人生大事就该要父母的祝福,如今母后出了冷宫,云照想,或许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或许待母后了解裴勉后,喜欢他也不一定? 虽心存疑虑,可大概是童年的遗憾缺失了太久,一想到那阖家幸福的画面,他便按耐不住心底涌动的情绪。 “好。”沉默晌久后,他蓦地望向裴勉,语气不难听出些许激悦,“明日,我随你入宫。” 第90章 - 翌日。 天色将亮,二人来到长宁宫时,沈南枝正在屋内梳妆。 由于宫邸荒芜了太久,除了每日会有三两个宫女前来打扫外,完全就是一座无人居住的漂亮宫殿。 虽然这里原就是沈南枝的居所,不过自被关入冷宫后,按着先皇的遗诏,便再无其他妃嫔入住此殿。 如今这宫邸的主人回来了,云照特意安排了一群手脚伶俐的下人伺候着,生怕沈南枝哪里不适应。 但到底还是他杞人忧天了,在看见衣着华丽的沈南枝迈着步子徐徐走来时,云照险些以为眼前的人是别座宫邸的娘娘。 “子安。”沈南枝在更衣时便听到了下人的通报,刻意加快了速度。 “儿臣参见母后。”待人来到面前,云照向沈南枝行了一个常礼。 裴勉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 沈南枝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云照身后的人,她将裴勉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应该就是那个手握兵权的少年将军了。 怀揣着心思,她立即笑着上前握住裴勉的手,拍道:“你我有过一面之缘,可还记得?” 裴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愣,他悄悄看了眼云照,见对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也只能尬笑着回道:“记得记得,母后大人好记性。” 沈南枝也愣了一下,大概是被裴勉的话逗到了,她掩口笑出了声,接着道:“既然陛下已指婚于你二人,你便同子安一样,唤我为母后吧。” 看着沈南枝和蔼亲切的面孔,裴勉心想这皇太后娘娘怎么看也不似云照口中那般残忍不仁,莫不是在冷宫待了太久,转性了? 心里带着疑惑,他牵强地笑了笑,“是,母后。” 沈南枝闻言眼角含着笑,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活脱脱一个爱子心切母亲。 三人就这么在院内畅聊,直到晌午时分,因为政事前来寻皇叔的云昇听闻云照在这儿,立刻便赶了过来,在瞧见院儿中那位漂亮娘娘时也是满腹疑惑,一番询问后才知这是自家皇叔的母亲。 等等!皇叔的母亲………… 云昇小脑袋瓜飞速运转,口中不知嘀咕着什么,他盯着眼前满脸慈祥的人,登时恍然。 皇叔的母亲,也就是父皇的母亲,那不就是…………皇祖母? 心下了然,他一双乌瞳绕着面前三人转了圈,不由咽了口唾沫。 虽未见过面,但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冷宫里关着一位精神不太正常的娘娘,是先帝和摄政王的生身之母,自记事起,他便被乳母灌输不要靠近冷宫,就连周围的宫人也是。 但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望着眼前这位温婉的女子,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可怕,在接触片刻后,他也学着裴勉有模有样地同人家唠起了嗑儿。 直到日暮西垂,宫门即将下钥,聊得忘我的几人才堪堪道别。 云昇乘座龙辇离开后,一直未曾开口的云照看了眼依旧谈笑风生的裴勉,眼眸微敛,不多时走过去道:“我们也回去吧。” 听到云照的话,裴勉应声道了句好,而后看似不舍地冲沈南枝行礼了一礼,“天色不早了,儿臣和云照就先回府了,母后也早些歇息吧。” 沈南枝自始至终都挂着抹如沐春风的笑,“是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别忘了明日再来看我这个老人家就好。” 一日的交心让裴勉早已对她放下戒备,加之又是个甜嘴子,闻及沈南枝的话,他立即反驳道:“什么老人家,母后风韵尚存,若是走出去,人家指不定以为咱们是兄妹呢。” 果不其然,沈南枝被他逗得合不拢嘴,抬手轻掐裴勉的脸,调侃了句“油嘴滑舌”。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却让一旁的云照心生不安。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若非带着目的,她是绝对不会搭理任何一个身处皇宫之人,即便那人是他云照早已认定终身的伴侣。 只是………… 云照琢磨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生性凉薄暴戾的女子一夜间判若两人。 心里思量着,他目视前方交谈甚欢的两个人,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大概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原本还在与沈南枝语笑喧阗的裴勉当时便走了过来,小声问:“是不是饿了?还是困了?” 云照没有应答,只皱眉轻叹了一声。 裴勉见状,便认定云照定是又哪里不舒服了,毕竟自打有孕以来,自己不是半夜被叫醒替他按摩就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 他想,眼下多半是因为母后在场,云照才会这般不好意思开口,心里不由叹了句可爱。 于是为了云照的身体着想,裴勉很快与沈南枝告了别,然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王府。 回到府邸后,他立即唤下人端来热水,十分熟练地蹲在地上替云照脱下了长靴。 双脚被两只大手轻轻按入水中,粗砺的指腹在其上来回摩挲,力道不轻不重。 边按摩着,他问:“水温可还舒适?” 云照看着裴勉的颅顶,“嗯…………” 说话间,裴勉抬起眸,与云照那张心不在焉的脸孔撞了个满怀,眉头不由一蹙。 “怎么了这是?”他将手从木桶中抽回,胡乱在衣服上抹了几下后坐到云照身旁,用肩膀轻轻撞道:“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听听。” 第91章 云照只盯着不断冒汽的木桶,好似游神般默不言语。 偏不信邪的裴勉又不怕死地撞了撞云照,见人还无反应,他顿时来劲儿了,捋起袖子就要再度发力,只是这回云照却把脸转了过来。 险些没刹住手的裴勉当即来火了,捏起云照的下巴便质问:“我说过,你无需向我隐瞒任何事,怎的现今却做不到了?” 云照沉默片刻,“疼,松手。” 裴勉松开手后不忘替人揉捏,“说吧,到底所为何事?” 云照感受着裴勉温柔的触碰,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纠结半晌后终是道:“我想告诉你,母后她…………” 裴勉听得认真,“嗯,母后她怎么了?” 云照叹了口气,干脆道:“从现在开始,她对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要求,不要相信、更不能答应。” “呃…………啊?”裴勉一愣。 回想起白日里的愉快交谈,他正想着辩驳几句,却不想对上了云照那双焦急又惊恐的眸子,当时便闭了嘴。 “裴勉,答应我。”另一边,云照还在不停追问,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恳求。 见此,裴勉不知为何胸口一痛,当即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第62章 两巴掌换一个吻,不过分吧? 接下来的几天,不知是不是怕裴勉再与长宁宫那位见面,云照竟是连早朝也不去了,甚至连府门也未曾踏出半步。 或许是瞧出了对方心中所忧,裴勉几乎日日向云照保证,绝不会主动招惹长宁宫那位,这才换回了云照的一丝丝安心。 某日,已被迫在家待了五天的裴勉终于受不了了,一脸窝火地捶了下儿面前的案桌。 旁边磨墨的书童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颤巍巍道:“将、将军,您怎么了?” 裴勉忿忿哼了一声,扭头问那书童:“你说,这天底下自古以来,是不是夫为妻纲?” 书童闻言作思索状,片刻道:“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不过…………” 话未说完,裴勉登时打断他道:“瞧瞧,你个未娶妻小毛孩儿都懂的道理,他云照怎就不知?” “老子都答应他了无事绝不入皇宫,他倒好,连门也不让老子出!到底是我娶他还是他娶我?” 书房内回荡着他激愤的嗓音,书童缩了缩脖子,欲言又止。 裴勉将书童的反应尽收眼底,以为对方这是替自己打抱不平了,当即又道:“我一个舞刀弄枪的人,现在整日与笔墨作伴,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半晌,书童小声道:“将军,自陛下下旨以来,您都住在安王府,我们都以为…………” 余光瞥了眼身旁静坐的人,他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们都默认为,是殿下娶的您。” 一阵冗长的寂静后,耳边爆发出裴勉惊诧的叫喊———“你刚刚说什么玩意儿?” 书童吓了一跳,边捂嘴边摇头向后退去。 裴勉蹭一下站起,脸黑得宛如碳灰。 好啊,敢情这么久以来,自己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吃云照软饭的包子。 心里愤然骂了一句,他拳头捏的梆硬,暗暗发誓等云照回来了定要他好看。 想着,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嚣,他眼睛向窗外瞥去,知道这是云照回来了,嘴里喃喃一句“巧了”,接着阔步朝外走去。 ———“云照!” 将将踏出门槛,一声厉唤传来。 本就琐事缠身的云照听闻,顿时头痛地蹙起眉心,“怎么了?何事如此匆忙?” 眼下正值晌午,满院都是劳作的下人,裴勉本想趁此给云照一个下马威,顺便在众人面前树立一下自己大将军的威严,却不想刚刚走近便瞧见云照满眼的倦容,当即喉头一梗。 “怎么了这是?”眸中怨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他捧起云照的脸左右端详起来,嘴里嘀咕道:“昨夜睡得不是挺好的吗?” 云照本就头痛,被裴勉这么晃来晃去,现下更是烦躁万分,于是偏开头道:“再晃,孩子要晕了。” 裴勉立即松开了手。 云照望了眼对面手足无措的人,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周身疲惫也稍稍散了些。 “方才气势汹汹的,是做什么?”想起刚进院儿时裴勉的模样,他忽然好奇道。 裴勉蓦地一顿,接着灵光一闪道:“这不是想你了么,你说说你,不出门便罢,一走就是一整天,独留我一人守着偌大王府,也不怕给我憋死。” 云照闻言笑了笑,颇为歉疚道:“我知你不易,可…………” “知道便好!”对面话未讲完,裴勉忽然打断他,苦兮兮道:“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再说了,我好歹是个一国之将,总不能一辈子不入宫吧?” 云照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眼见对方动摇,裴勉立即又添油加醋地哄了几句,最终换来了云照的松口。 “罢了,去便去吧,只是千万记得,少与母后接触,她并非表面那般和善。” 听到这话,裴勉乐得险些蹦起来,拍着胸脯一个劲儿道:“记得记得,你放心,绝对忘不了。” 可话虽如此,云照依旧担心,毕竟裴勉待在府邸的这些天,沈南枝没少向他打听消息,而他为了蒙混过关,也没少向沈南枝撒谎,不过么………… 第92章 看着裴勉暗暗窃喜的眼神,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 傍晚。 大抵是这几日累坏了,裴勉在院儿内练完剑后,云照已经趴在书房的案桌上睡着了。 “云照?”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云照旁边,小声唤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云照均匀的呼吸。 唇角微微上扬,他动作轻柔地抱起云照径直去了寝屋,将人放到榻上后,他去屋外唤人端来热水,接着替云照褪去身上的衣物。 睡梦中,云照感觉什么东西在身上游走,迷迷糊糊拍开后,那东西反而愈发得寸进尺,搅得他十分窝火。 “唔…………滚开。”又是一个用力,他嘴里窝囔了一句,紧闭的眉眼晕上一层不耐。 裴勉一个不注意,手里的帕子被拍到了地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若非知晓云照爱干净,自己才懒得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这家伙不领情便罢了,竟还嚷嚷着叫自己滚。 “别以为怀了孕便肆无忌惮,小爷也不是好惹的。”嘴巴贴近云照耳边嘟囔了一句,裴勉威胁似的拍了下儿他的屁股。 敏感地带受袭,云照翻了个身,条件反射地一挥拳头———“啪!” 不偏不倚正中裴勉脸颊,裴勉愣了半天才扭过头,表情有些许的僵硬。 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愠怒爬上双眸,他猛然掐住云照颊边的软肉,忿忿道:“你最好不是故意的,否则我…………” 话说一半,感觉脸上一阵疼痛的云照半梦半醒地嘟囔了句什么,紧接着又是一掌劈去。 ———“啪!” 毫无征兆的裴勉就这么生生地捱了两个巴掌,鲜红的五个指痕赫然显现在脸上,裴勉懵了。 “云、照!”脸色瞬间变黑,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双手因为气愤在空中胡乱挥舞,偏还不能将人吵醒。 细微的风拂过脸颊,本就不堪受扰的云照现下睡意全消,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裴勉手舞足蹈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云照声音有些沙哑,同时夹杂着质问。 裴勉心里一咯噔,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局势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作,但许是受不住这难捱的气氛,裴勉最终转过身,略显讨好地尴尬一笑,道:“这不是趁你睡着,练练武什么的…………” 此话一出,就连裴勉自己都不相信。 云照盯了他片刻,然后默默“哦”了一声。 裴勉愣了愣,似乎并没想到对方会相信,心里不禁升起一丝羞愧,但很快又烟消云散。 左右这几日过于忙碌,他正想上前同云照好好亲近一番,却不想将将贴近便听到云照发问:“你脸怎么了?” 裴勉闻言,摸了摸自己隐隐泛痛的左颊,一时语塞。 见人一副忸怩之态,云照不知怎的玩心大起,把胳膊搭在对方大腿上,然后托着下颌嗤道:“怎么,我不在府邸这几日,下人们都不听你话了?” 眼前是云照放大的俊颜,裴勉噎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没、没有。” 云照听罢,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弧度,打着哈欠道:“谁叫你趁我睡着了乱折腾,被打也实属活该。” 裴勉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亏得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将这事掩盖过去,若不是怕云照知道了自责,他早就撒手不管不顾了,云照倒好,非但没有丝毫歉疚,反而搁这儿幸灾乐祸! 内心不爽到了极点,他舔着后槽牙掐住云照下颌,接着腿上猛一用力,直接欺在了云照身上。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大跳,只是不等他发火,双唇便被一股温热包裹,让他瞬间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 因为缺氧,又无法动弹,云照意识逐渐模糊,瞳孔上翻露出下三白,好似下一刻便会晕厥。 可偏偏裴勉将时辰把握得很好,就在云照快要晕厥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松开了唇,分离的同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束缚消失,云照大口喘息着,眼神从开始的涣散逐渐变得疾厉。 裴勉却丝毫不惧,反而打趣似的说:“两巴掌换一个吻,不过分吧?” 不知是不是怕对方再有行动,云照没有轻举妄动,但心头气愤难消,他眸光忽而一闪,唇角挑起抹不易察觉的笑。 另一边,裴勉还在为自己方才的得逞行为沾沾自喜,正想再调侃几句,殊不知刚一抬眸便瞧见面色泛白的云照一脸隐忍的画面。 他瞬间慌了神,“云、云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在裴勉看不见的角落,云照发狠地掐了下儿自己大腿,豆大的汗珠顿如雨下。 裴勉脑袋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大夫,谁知还未迈步便被云照扯住了手腕,“别走。” 虚弱的声音传来,裴勉急得险些跺脚,只好又坐回去安抚:“别怕,你乖乖等着,我去把大夫叫来,很快的。” 看着对方被耍得团团转的急切模样,云照心里顿时舒爽了不少,面儿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快意。 但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表情过于突兀,趁裴勉不注意,他佯装头晕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顺势倒进了裴勉怀里,“别动,我躺会儿。” 裴勉立即不动了。 第93章 云照整个人被圈着,放在背上的那只手哄孩子般轻拍着,远远望去,倒真是一幅恩爱夫妻的绝美画卷。 不过么………… 计谋得逞的云照现下却犯了难。 要知道,裴勉向来是个躁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是在诓骗他,那这结局可想而知是多么可怕。 想到这,云照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指尖不自觉地在裴勉胸前打起了转。 轻微的痒感让满腹忧心的裴勉垂下头,恰巧看见双颊红润的云照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奇的同时心里升起丝疑惑,“云照,你…………不难受了?” 第63章 像、太像了………… 天边旭日升起,院内一片盎然。 由于昨夜折腾得过于凶狠,云照此刻还在睡着,直到日上三竿了才将将醒神。 敞亮的屋子让他一时难以睁眼,缓了许久才勉强适应光线,只是刚欲下榻,周身痛楚宛如潮水袭来,疼得他当场躺了回去。 裴勉那个混蛋………… 想到昨夜的翻云覆雨,云照心里是又气又恼,忿忿地捶了下儿身下的被褥。 他想,自己不就是随意逗哄了两句,况且是他裴勉扯谎在先,自己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结局偏偏就成这样了? 低眸望了眼身上密布的红痕,他越想越气愤,心里暗暗发誓今日定要痛揍裴勉一顿。 于是拖着疲惫的身子,他正想出门寻人,不料将将下榻便听见一道推门之声。 “云照,你醒了?”裴勉从门外走来,精气神十足道。 云照心道来得正好,冷哼一声后冲裴勉勾勾手指,“过来。” 裴勉乐呵呵地走过去,然后下一秒———“啪!” 清脆的巴掌甩在脸上,但他却似早有预料般,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云照以为裴勉是被打傻了,抬手在他眼前试探性地晃了晃,“你…………” 话还未出口,裴勉忽然抓住眼前那只手放到唇边吻了吻,仔细一看,那双颊透着不似正常人的潮红,放眼望去,整个儿一发情的大猩猩。 云照看着,鸡皮疙瘩顿时掉落一地。 他用力抽回手,满眼嫌弃道:“离我远点儿。” 裴勉偏不,一个劲儿地上前凑。 “滚开!”或许是受不了对方的黏人行为,云照又给了裴勉一巴掌。 裴勉却是如同上了漆的木头,怎么也甩不开,他窝在云照胸前不停蹭着,与那街边的野猫别无二差。 “云照。”忽然,他唤了一句,沙哑的声音宛如渊谷中嘶鸣的鸥鸟。 云照闻言胸口忽地酥了一下,口嫌体直地应道:“干什么?” 裴勉一脸沉溺地抬起眸,“要不,我们今夜还…………” “打住!”未等对方把话说完,云照立即出声打断。 依他对裴勉的了解,他太清楚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心里不禁骂了句禽兽,道:“不可能的,你别想了。” 裴勉一听,瞬间垮了脸。 但很快,他又小狗儿似的贴上去,“为什么不?明明昨夜还那般温存,你就不想再体会体会?” “不想。”云照回答地异常干脆。 裴勉却偏往枪口上撞,“为何不想?可是我没叫你满足?” 说到这里,他思绪忍不住又飘了回去,不知是不是昨夜将人折腾狠了,他每发号施令,云照便意外地听从,虽然哭得惹人怜,但谁叫自己年轻气盛兜不住火,一个没忍住,把人给欺负惨了。 不过么………… 看着云照愠怒的双眸,他心里叹了一声,自己昨夜那般不近人情,也不怪云照会气成这样,若是搁他裴勉身上,那对方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云照真善良。 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他正想凑到云照跟前将人好好疼爱一番,却不想对方十分嫌弃地一把推开了他,并问:“你早上去哪儿了?” 要知道,平日里除非有急事,裴勉一向都会在床旁守着热粥等他醒来,但今日却没有,不免叫人好奇。 听到云照的问话,裴勉敛了敛情绪,道:“陛下晨间习武时扭伤了脚,我闲来无事,便去瞧了一眼。” “扭伤了?”云照眉头不禁一蹙。 裴勉应了一声,“不过已经没大碍了,只是还需修养个三两日。” 云照愁容爬上脸颊,思索片刻后起身道:“我去看看。” 大约是猜到了这个结果,裴勉微微颔首:“我陪你一起。” - 到了宫里,二人直奔承乾宫。 寝殿内,躺了太久的云昇实在忍不了了,不顾宫女的阻拦硬要外出,怎料刚一下榻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云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躺了回去。 还在云照并未瞧见,走近后小心翼翼地查看起云昇红肿的脚踝,“怎么样了?可还痛?” 云昇懂事地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 可话虽如此,云照依旧担忧,唤人取来药油后轻轻替云昇揉搓了起来。 温热的掌心摩挲着皮肤,云昇盯着自己的脚,心里不觉升起一股暖流。 但一旁的裴勉却拉起张驴脸,虽然没说什么,但光从那表情上也不难看出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那片肿胀消退,云照才终于收回手,他把药油放到云昇枕边,正想叮嘱云昇的随行宫女每日涂抹,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第94章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裴勉想着出门一探究竟,只是未等他有所动作,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抹高挑的身影优雅走进,身后几个宫女慌乱地跪在地上,“殿下赎罪,奴婢们实在拉不住皇太后娘娘。” 虽然云照来时已刻意隐瞒了行程,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家母后的通天本领。 “无事,都退下吧。”心里默默升起防线,他唤退了门口一众宫女。 待殿门关闭,云照站起身向沈南枝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后。” 沈南枝贯如平日那般笑容随和,嘴上说着关心云昇的话,余光却不停看向旁边的裴勉。 云照察觉,趁着沈南枝对云昇嘘寒问暖的间隙,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裴勉身旁,冲人低声耳语几句后,裴勉颔了颔首便出去了。 沈南枝回头发现裴勉不在,漂亮的眉眼划过丝丝不满,但很快又掩了解去。 “子安,来。”忽然,她冲云照招招手。 云照走过去,沈南枝顺势拉着他坐下,手掌抚过云照脸颊道:“你这几日忙于朝政,母后都来不及好好看看你。” 明知对方是在做戏,明知自己不会被爱,可每每面对沈南枝的温声细语,云照还是无法抑制地沉沦其中。 注视着对方似水般的温润瞳孔,他不由得咬紧牙关。 他想,即便未来等待他的是没有结果的定数,但至少眼下,他是否可以体会一把这份掺杂着虚假的“爱”? 此想法一出,就连云照自己都吓了一跳,当即在心里痛斥自己没出息,母后的心思琢磨不透,但联系平日里相处的细节,他至少可以确定,对方的计划绝对与裴勉脱不了干系。 “子安,怎么了?”眼看着云照额间密布细汗,沈南枝一脸担忧道。 云照回神,下意识躲开了沈南枝的触碰,又怕对方起疑,他语带歉意道:“许是昨夜没睡好,劳母后担心了。” 沈南枝闻言唉叹道:“虽然国事为大,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有那么一瞬,云照竟真以为对方是在关心自己,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但紧接着他又幡然醒悟,垂眸道:“是,儿臣记着了。” 自从在冷宫诞下云照后,面对云照的各种反应,沈南枝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对于眼下云照的乖巧应答,她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与平日里演的温柔不同,这抹笑是带着攻击性的,是强者对弱者施舍的枷锁,仿佛只要那弱者说一个“不”字,她便会立即收紧对方脖颈上的枷锁,直到人消亡。 “对了子安,勉儿呢?”忽地,沈南枝问。 云照似乎猜到了对方会如此发问,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王府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儿臣就让他先回去了。” “是这样么。”沈南枝并未起疑,笑应道:“你们平日无事,可以多来宫中走动,也省得母后孤身一人在这宫里无人谈心。” 云照看了眼床榻上一脸天真的云昇,颔首道了句“是”。 大概是裴勉不在的缘故,一心为了计划的沈南枝见偷夺兵符无望,闲聊了没几句便离开了,云照留在承乾宫安顿好云昇后,不多时也离开了。 回程途中,路经御花园时,一阵谩骂声吸引了云照的注意,他循声望去,隐约瞧见不远处的灌木旁似是有人在打架。 他本不打算驻足,但一想此处紧挨着承乾宫,若是扰到云昇休息就不好了。 于是踌躇片刻后,他走上前问:“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传入耳廓,将将还大打出手的几人同时一惊,其中一个不怕死的却骂骂咧咧地回过头,却在见到来人是云照后瞬间吓得瘫软在地。 “安、安王殿下?”那人哆嗦着跪到地上。 另外三人一听是安王殿下,霎时间没了方才的戾气,纷纷磕起了头。 视线越过脚边的众人,云照看见后方仰倒在草地上的男子,白净的衣物上沾染着点点血痕,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他草草瞥了一眼,问:“此人犯了何错,你们要如此大打出手?” 跪地的几人面面相视,似乎都想回避这个问题,云照大抵是失了耐心,语气压低了几分道:“说话!” “回、回殿下,此人偷了御膳房的糕点,奴才们看不过,这才…………打了他。” 蹩脚的谎言被云照一眼看穿,但他并未撞破,只道:“糕点而已,没了再做便是,你们都退下吧。” “是。”见摄政王未深究,几人立即推搡着匆匆离开了。 云照收回视线,略显烦躁地叹了口气,接着走到那人旁边,淡淡道:“起来吧。” 地上的人闻言,这才放下护在头上的手,不冷不热道了句“多谢”。 云照也不冷不热应了一声,正要离去,袖摆却被一股拉力扯住,他回过头,恰巧对上那人惊诧的目光。 云照眉头微皱,颇为反感地扯回了衣袖。 那男子从怔愣中回神,稍显无措地从地上爬起,接着向云照行了一个不属于大郢的礼,“在下楚少泊,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嗓音透着干涩的沙哑,云照脑中回荡着“楚少泊”三个字,忽而忆起裴勉从楚国带回来的质子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想起此人曾有助过裴勉,出于礼貌,他向楚少泊回了一礼,“楚公子有礼,在下云照。” 第95章 云照………… 嘴里重复了一遍,楚少泊道:“今日多谢云公子相救,在下不胜感激,日后…………” “不必言谢。”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云照打断道:“在下还有要事需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他不等人开口,径直离开了。 直到人走远,楚少泊依然怔站在原地。 他盯着云照远去的背影,看似平静的眸底透着意外与惊喜,可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其中暗藏的偏执。 “像、太像了…………”紧握的双拳遏制不住地颤抖,他口中不停低喃,仿佛前方远走的是某位扎在心底的故人。 渐渐地,他收敛起情绪,面儿上恢复了那份平静,只是喉咙一直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 “子晞,是你回来了吗?” 第64章 云照!受死吧! 回到府邸的时候,不知怎的,云照胃里一阵难受,扶墙缓了半晌也不见好。 恰巧裴勉路过瞧见,连忙将人带至屋内。 “喝点茶缓缓。”他手忙脚乱地给云照倒了杯热茶,说道。 云照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舒服了些许。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难受?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收回空杯,裴勉忧心忡忡道。 云照抬手捏了捏眉心,“不知。” 眸光无意一瞥,裴勉瞳孔骤缩,立即握住云照手腕,“你受伤了?” 云照顺势望去,只见自己那袖摆处赫然印着一小片血痕。 裴勉着急忙慌地想要撩开袖子查看,云照一下儿按住他的手道:“这不是我的血。” 裴勉好奇了,“那是谁的?” 云照只好将方才发生的经过告知了裴勉,裴勉闻后十分气恼,“那群欺软怕硬的,楚兄再怎么说也是一国皇子,哪里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 “楚…………兄?”云照眉毛一挑。 裴勉动作一僵,立刻解释道:“那个,你别误会,这只是普通兄弟间的一个称呼。” 他着重强调了“普通”二字,但云照并不吃他这套,冷嘲道:“我怎不知,你裴勉多了个兄弟?” 话语一出,裴勉心道完了。 虽然云照吃醋的样子令他有那么一丝丝窃喜,但一想到后面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人哄好,他便一阵绝望。 见人无动于衷,云照又是一声冷嗤,然后掌心搭上小腹,佯装难过道:“小崽子,你爹爹有新欢了,不要我们了。” 裴勉赶忙反驳道:“什么混蛋话,我可没有,你别冤枉我!” 但醋劲儿上头的云照显然并不想搭理他。 裴勉见状,心想哄就哄吧,干脆把嘴巴哄烂了,说不准云照就心软了呢。 于是心想着,他脸上阴霾顿消,讨好似的凑到云照身旁,接着动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将毕生所学悉数吐露。 云照本在气头上,怎奈敌不过裴勉汹汹来潮的攻势,最终还是败在了对方的甜言蜜语之下。 “罢了。”听着裴勉一刻不间断的情话,云照只觉得打心底佩服,匆忙挥手打断,生怕对方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忍不住想打人。 看云照终于被折服了,裴勉不由得一阵骄傲,心想还得是自己,否则换了旁人,云照指定连个眼神也不给。 想到这个,他微微顿了一下,紧接着发自内心地感慨:云照可真爱我。 但不明白裴勉心思的云照见对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将将熄灭的焰火顿时又燃了起来。 “你笑什么?”忽然,他冷声一问。 裴勉沉浸在“云照爱我”的思绪里,完全没看出对方已经生气了,嘿嘿应道:“高兴。” “高兴?”云照脸一下儿就沉了下去。 高兴什么?他心问。 是高兴自己没同他计较,还是高兴他裴勉多了个“楚兄”? 裴勉依旧沉浸在“云照爱我”的思绪中,笑着笑着,嘴角不自知地流出一滴涎液。 云照眼睁睁看着那涎液滴至襟口,脸沉得宛如一汪深潭。 几乎那么一瞬间,他把所有能想的理由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竟想不到一个当初为何看上裴勉的理由。 另一边,裴勉还畅游在自己所编织的美梦中,全然不知云照此刻要打人的心已经达到了峰顶。 “裴将军?”忽然,云照不阴不阳地唤道。 陌生的称呼让裴勉一愣,“嗯?” 他将将回眸,紧接着———“啪!” 巴掌应声落下,裴勉原本光洁的脸上赫然多出五道指痕,但不等他回神,云照又是一个甩手———“啪!” 裴勉直接懵了。 云照承认自己吃醋了,但他绝对不会当着裴勉的面儿说出来,一方面是觉得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但更多的是觉得丢脸。 可裴勉哪里会猜到自己无缘无故被甩两巴掌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云照吃醋了? 委屈夹杂着点点怒意涌来,他眼巴巴望着云照,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云照不知是不是被他这窝囊样逗到了,心里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思量再三,他高抬贵手地给了裴勉一个台阶。 “晌午了?”眼睛瞟向窗外,他似自语般来了一句,手跟着搭上小腹揉了揉。 裴勉的视线追随云照的动作,当下便问:“饿了?” 云照听闻,眉尾傲然一挑,然后自顾自饮起了茶。 第96章 裴勉见状立即起身传唤下人们上菜,似乎已将方才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很快,菜上齐了。 “尝尝这个,合不合胃口?”裴勉夹了块儿鱼肉递到云照碗中,说道。 云照也懂得见好就收,看对方没有提方才的事,他也不再咄咄逼人,夹起碗里的鱼肉送进了嘴里。 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裴勉只顾着给云照夹菜,与平日的活络相比,倒是让云照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直到用膳完毕,云照正想着去榻上躺一会儿,裴勉忽然拉住他的手:“云照,过来。” 云照正惑着,出神间已然被裴勉拉坐到了腿上。 “对不起。” 耳边莫名其妙传来这么一句道歉,云照有些不明所以,问:“为何?” 裴勉环着他的脖颈,将额头贴近云照颈间道:“我曾对你发过誓,此生唯你云照一人。” 云照听着,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紧张,心想这家伙此刻说这句话,莫不是后悔了? 他默默吞了下口水,“…………然后呢?” 裴勉倏然抬眸,十分坚定道:“我现在依然可以保证,过去的所有誓言都是真的,所以你不必感到恐慌。” 云照咀嚼着他的话,顿时明白裴勉这是在为自己方才的吃醋行为辩护,不禁有些好笑。 “是么?当真?”虽然明知对方不是那种花天酒地的人,但云照眼下正觉无聊,便故意问道。 裴勉立即竖起三根手指,“当真。” 云照莞尔,“那我要你日后,不许与旁人过多交谈。” “好。” “男子女子都不可以。” “好。” 瞳孔下透出的诚意让云照胸口不由一阵悸动,他用力按耐住内心的那份情愫,继续要求道:“那我还要你,不许…………唔!” 话未说完,双唇便被一股湿热包裹,裴勉双手托着他的下颌,闭眸堵住了云照的嘴。 云照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来的泰然自若,裴勉轻颤的长睫扫荡着他的眼睑,他凝视了晌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 翌日清晨,共枕同眠的二人被一阵吵嚷声闹醒,云照拧眉推了推身旁的裴勉,“起来,出去看看。” 裴勉尚在梦中,朦胧中听到云照的话,他囔着嘴往人怀里拱了拱。 云照本就热得不舒服,被裴勉这么一搂,瞬间来火了,直接一个蹬腿把人踢了出去。 裴勉上一刻还在温柔乡中,下一刻便与冰冷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他哀嚎着从地上爬起来,本想好好教训教训云照,可瞧着对方的睡颜,他终是没狠下心。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心想就当我上辈子欠你云照的,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偿还。 推开门,一抹银光蹭然乍现。 裴勉心下一惊,侧身避开的同时抬脚向那人踢去,也正是此刻,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瞳孔猛然骤缩,“云褚?” 对面,挨了一脚的云褚不顾胸前钝痛,拾起地上的剑再次戾气横天地冲裴勉刺去。 裴勉怕云照遇险,交手的时候不忘将云褚引到外面,可刀剑无眼,纵使他身手再了得,仍是不敌手握武器的云褚。 “云褚,你到底发什么疯!”他捂着被刺破的臂膀,斥声问。 云褚却已经杀红了眼。 早在闻及宁诃过身的消息时,他便笃定是云照下的手,因为除了云照,再无第三人知晓他们他们母子的野心,但他云褚自问从未有过害人性命的心思,他只不过是想要皇位,想要与母后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云照呢,竟将他唯一的母亲给害死了! “云照!云照!给我出来受死!” 内心的悲恸无法压抑,若不是裴勉拦着,云褚恨不得冲进去当场把人了结。 巨大的动响吵醒了熟睡的人,云照走出屋外的时候,云褚与裴勉都受了不小的伤。 见云照出来,裴勉立即走上前将人护在身后,并小声道:“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屋去。” 云照明白云褚此番前来的目的,自知无法劝动对方,便递了裴勉一个“放心”的眼神,接着对云褚道:“停手吧,我随你入宫面圣。” 然而气焰正旺的云褚哪里听得进云照说的话,他拿剑指着云照,疾色道:“我凭什么要跟你入宫。” 云照看着他,道:“你若再执迷不悟,那下场便是与你母后一样。” 劝诫中夹杂着威胁,云褚的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半晌切齿道:“好,我随你去。” 见云褚松口了,云照扭头对裴勉说:“你在府里等我便好。” 裴勉当即反对:“不行!他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云照拍了拍裴勉的手背,“放心,他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明日定完好无损地回来。” 说罢,他不给裴勉开口的机会,转身望向对面的云褚,“走吧。” 第65章 殿下想不想做这大郢的皇? 屋檐鸟雀啼鸣,二人抵达皇宫时正值早朝结束,云照老远便瞧见了云昇下朝的身影,云褚本以为他会叫住对方来个当面对峙,但实则不然。 正当他疑惑之时,云照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宫邸。 “这是何处?”环顾四周,云褚对眼前这座过于朴素的宫殿表露嫌色,不愿再往前走。 云照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是径直向殿内走去,不多时又走了出来,并且手里多了一只落灰的锦盒。 第97章 他把盒子递给云褚,“打开看看。” 云褚此番前来是为自己的母后讨个公道,自然不想在旁处浪费口舌,便一把推开那锦盒道:“我不看,我只想要一个说法。” “若皇叔的理由不足以落实母后的罪责,那就休怪侄儿翻脸无情。” 见对方执迷不悟,云照有些力不从心。 锦盒里装着的是宁诃生前计划谋反的罪证以及…………写与他云照的暧昧信笺。 云照觉得云褚有权知晓这一切,即便宁诃在云褚眼中再怎么温柔贤和,那桩桩罪过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抹杀的。 可显然,云褚并不想多啰嗦。 他眼眶泛红,若是走近些,不难听出口中牙齿碰撞的声音。 云照知道他不愿相信宁诃是死得其所,也无从下口劝谏,便将那锦盒放下,随后道:“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再来找你。” 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 云褚盯着云照的背影,一股无名之火猛窜心头。 凭什么………明明都是皇叔的侄儿,凭什么他云褚就要自小受尽冷眼,凭什么云昇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皇位,凭什么! 怒火很快占据了内心,云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脚下像是生了风般快步朝云照走去。 察觉身后细微的动响,云照将将回眸,一股强劲的力道猛地将他推倒在地———“碰!” “云褚,你疯了?!”突如其来的蛮力叫云照惊出一身冷汗,条件反射地捂着小腹,好在身下是软泞的泥土,腹中胎儿并未因此受伤。 云褚按着他双肩的手抑制不住地打颤,额间青筋暴起,他俯视着云照,眸中不知是痛苦还是憎恨。 或许是自小受冷落的缘故,他渴望得到认可,于是无论习武还是研读,他自认比谁都刻苦,早起贪黑已是常态,悬梁刺股亦是见怪不怪,可偏偏除了母亲,从无一人开口夸赞他。 云褚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可直到传位圣旨颁布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每日的挑灯夜读于旁人来看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想到过往的忍辱负重,云褚便难以遏制胸口涌动的暴虐,他双目猩红地瞪视着云照,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与我作对!到底为什么!”他发疯般摇晃着云照双肩,歇斯底里的叫喊让云照的脑袋嗡嗡作响。 ———“啪!” 云照甩手给了云褚一个耳光,“云褚,冷静点!” 云褚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片刻。 云照趁此将他推开,接着将那锦盒甩向云褚,疾言厉色道:“看看你母后都干了什么好事!” 纸张与信笺散落一地,浓重的笔墨刻入云褚瞳孔,他眸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接着缓缓蹲下身,“这是…………” 云照冷冷道:“你以为她只是想要昇儿退位?错了。” “一代女皇,想想就叫人激奋不是么?” 早在围猎那次,他便派人暗中调查云褚,后面阴差阳错得知了宁诃的计谋,这才幸得有了挽回的余地。 云褚牙关紧咬,“不可能…………” 多说无益,云照不想再浪费口舌,只道:“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纵使云褚顽劣,但毕竟品行不算太坏,云照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便劝道:“回头是岸,千万莫要一错再错。” 云褚只觉得脑袋乱作一团。 见人不应答,云照也不再多言,心想云褚到底是个孩子,自己总该留些时间让他衡量对错,于是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云褚拦住了。 “我不信,你骗我。”他挡在云照面前,半晌吐出两个字来。 云照心叹一声,无奈道:“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云褚心情极为复杂,脑中两股错乱的思绪折磨得他头痛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听哪个,但或许是心中留存着一丝对母亲的念想,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云照是在欺骗他。 “褚儿,别再执迷不悟了。”云照苦口婆心道,可云褚并不领情。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替母亲报仇。 掌心轻蜷,他摸索着掏出袖中暗藏的匕首,仅片刻便如风般屈身朝前疾去。 ———“你,去给我母后陪葬吧!” 眼前掠起一阵细风,突如其来的银光射入云照瞳孔,纵使料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在皇宫里便这般光明正大地行凶。 “云褚!”他怒号一声,侧身避开了匕首。 云褚充耳不闻,一刀未中,他赤红着双目扭身再次刺去。 云照眼疾手快地再度躲开,“你疯了?!” “是,我就是疯了!”云褚油盐不进道。 他不懂,明明母后已经死了,身为皇叔,为何他第一时间不是来安慰自己,反而满口大道理地说教,若是云昇遇上了这事,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云褚心底的屈愤油然而生。 他心道也是,毕竟自己打小就不受人家待见,哪里比得上乖巧伶俐的云昇呢。 可想归想,他还是渴望云照能给他一个正眼,哪怕就一眼………… 积压多年的委屈尽数化作了悲怒,白色的瞳仁布满血丝,他挥舞着匕首一刀刀向云照刺去,喉咙里发出隐忍又克制的低吼,宛如密林深处捕食的猛兽。 第98章 云照被动地躲闪着,猛烈的攻势让他找不到机会反击,直到后背撞上一片冰凉,他心下猛地一沉。 云褚将他堵在死角,刀尖距云照的胸口仅一拳之隔,他看着对面那张脸,举刀的手又蓦地顿在了半空。 只一瞬间,云照心脏猛地抽了几下,就在他自以为在劫难逃时,却见对方怔在了原地,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深究云褚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趁此机会掌心聚力,猛一挥拳打在云褚胸前。 ———“噗!” 一口鲜血喷出,云褚连退几步,紧跟着仰倒在地。 胸口痛得像是有万蚁在啃噬,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求饶,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就此解脱了,只是在走之前他想问一问云照,自己是否真的如流言那般无用,是否比不过云昇半点讨他欢喜………… 可当他扭过头,周围已无一人。 冗长的沉寂后,无边悲凉席卷而来,原本晴朗的上空不知何时落起了雨滴,一颗颗砸在云褚脸庞。 他想,像自己这种人,就是哪天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毕竟一个空有头衔的王爷,无人会关心他的生死,更不会有人为此伤心。 想到这,他忽地一嗤。 天色渐灰,雨越发大了,可他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死尸。 慢慢地,他睁开眼,握刀的那只手缓缓举起,然后将刀尖对准了心脏。 …………死了就死了吧。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可就当那臂膀发力,利刃即将穿膛时,一抹黑影倏然入目。 他瞳孔不经意颤了下,动作随之顿住,但在看清来人后,他眸光一敛,紧接着闭眸高举刀柄。 仅仅一瞬,握刀的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制止了,然后———“啪!” 手中刀刃被一掌劈开数米远,云褚怨怼地望着那人,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看本王的笑话么?” 对面,撑着伞的男子笑了笑,道:“奕王殿下身份尊崇,在下哪里有资格笑话?” 云褚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楚少泊顺势将他扶起,问:“殿下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竟想着一心寻死?” 听到“委屈”二字,云褚眼睫微颤,半晌自嘲一笑,心道连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都知道他受了委屈,偏偏自己的亲皇叔却视若无睹。 楚少泊似是探出了他心中所想,嘴角不经意翘了一下,安慰道:“天下之大,不可能事事顺遂,殿下放宽心态即可。” 云褚闻言一嗤,像看傻子似的瞪了楚少泊一眼。 楚少泊也不气,忽而话锋一转道:“殿下若是因为太后娘娘的事难过,在下也确实没什么好法子。” 云褚:“…………” 楚少泊两手一摊,颇为无奈道:“毕竟在下的母亲逝去时,我也不过十来岁,倒是与殿下此刻的境况有些相似。”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由,云褚闻言,心里竟生出了丝丝怜悯。 捕捉到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楚少泊暗自一笑,转而露出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道:“不过殿下比我幸运多了,我的母亲是被我的父亲活活折磨致死,直到临走前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叫我千万莫要记恨。” 云褚听罢沉默不语。 虽然知晓了母亲所犯的罪行,但他回忆过去,这普天之下唯一对他好的人死了,即便这份“好”中或许掺杂了其他目的,可放眼望去,未来再无一人能做到如此份上了。 这…………全都要怪云照! 对面,楚少泊似是沉浸在了过往的悲痛之中,口中叙述不停,表面上是在向友人倾诉,但若细细品味,不难听出那句句话语中暗藏的深意。 从小艰苦的生存环境让他太明白如何操控人心了,只需稍加牵引,对方很快便上钩了。 果不其然,云褚听着楚少泊的悲惨经历,与自己是那般肖似,一下儿便共情了。 眼见时机成熟,楚少泊忽地问他:“殿下就不想,做这大郢的皇?” 云褚一愣,“什么?” 楚少泊正色,“我说,殿下想不想做这大郢的皇,若是想,在下可助您一臂之力。” “你?”云褚原本是心动的,可听见楚少泊后半句,立即露出嫌疑之色,“就凭你?” 楚少泊依旧目无波澜,铿锵道:“是,就凭在下。” 云褚不禁有些好笑,便随意道:“好啊,那你想要什么?” 楚少泊道:“我给殿下一座皇城,殿下赐我一个人便可。” “谁?” “云照。” 第66章 他喜欢云昇那个废物,我送他便是 离开皇宫后,云照直奔府邸。 一路上的心神不宁在见到裴勉后最终烟消云散,但回想起方才的境况,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后怕。 “怎么样了?”见人回来了,裴勉剑也不练了,立即跑上前询问。 云照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了句“无事”。 瞥见对方微微颤抖的朱唇,裴勉察觉了不对劲,便一个劲儿地追问:“休要诓我,到底怎么样了?” 云照本不想裴勉担心,可无奈敌不过他的死缠烂打,只好将原委全盘托出。 结果显而易见,裴勉十分生气。 “叫你不让我陪,瞧瞧,差点出事了吧?”他边训话边把云照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 第99章 云照猜到他会动怒,便只好顺从道:“好好好,下次一定让你陪。” 裴勉听罢两手叉腰,忿然道:“你这是什么认错态度?” 云照自认态度十分诚恳,于是一脸无辜地问:“有哪里不妥么?” 裴勉险些气厥过去。 “罢了罢了。”他自知不能深究,否则定然要将陈年旧账全部翻出来,到时一发不可收拾就不好了。 “还好没伤着哪儿,不然我定要他云褚付出代价。” 耳旁传来一声嘟囔,听见“云褚”二字,云照似是想起了什么,沉思片刻后有些纠结道:“裴勉,我可能得再回宫里一趟了。” “什么?”裴勉闻言眉头一拧,“为何?” 想到云褚的伤,云照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虽然自己当时为了自保打了他一掌,但平心而论,那一掌是基于云褚犹豫的前提下挥出的,否则凭那会儿的情境,他是决计不可能反守为攻的。 “不行,我不同意!”听到云照说回去查看云褚的伤势,裴勉当即否决道。 云照见状心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后他缓步上前,伸出两只手挽住裴勉的臂膀,然后轻轻晃了一下。 裴勉撇过脸,刚好对上了云照那双琥珀般的碧眼,带着几分挠心怜人的意味,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虽然没说一句话,但这显而易见的撒娇向来叫裴勉难以招架,毕竟回望过去,云照鲜少会这般主动,当真是叫人…………唉! “做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是料定我会松口了?”裴勉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偏偏还一脸义愤填膺地掐了掐云照的颊边肉。 云照没有说话,只是仍旧那样看着裴勉。 裴勉被盯得心痒,不自在地错开视线道:“你、你再不走,休怪我反悔啊。” 云照窥探出裴勉眼底的窘迫,心觉好笑的同时赏了裴勉一颗甜枣———他踮起脚尖,在裴勉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裴勉愣了愣,紧接着身子一扭,背对云照道:“还、还不快走!” 虽然看不见表情,单从这声音不难听出主人此时正在暗暗窃喜。 云照唇角微勾,心道裴勉这傻小子还是这般好哄,不禁有些担心起腹中的孩子,若是像他爹爹,岂不是别人一颗糖就骗走了? 心想着,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或许是为了对方的面子着想,他没有戳穿裴勉拙劣的演技。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裴勉才终于转过身,眼眸里透着丝丝担忧与不舍。 - 回到皇宫,云照先是去了与云褚会面的地方,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他并没有瞧见任何人,于是再三打听下,他来到了一处僻静小院儿,看上去似乎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宫邸。 “褚儿?”推开宫门,云照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然后冲里面喊了一句。 不消片刻,一道人影由远及近走来。 云照视线跟随,接着眉头微蹙,“是你?” 楚少泊笑着向云照行了一礼,“云公子,别来无恙。” 云照对楚少泊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只淡淡应道:“楚公子有礼,奕王可在此处?” 楚少泊正欲回话,只听身后传来几道细碎的脚步,是云褚。 “皇叔怎的得空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也好让侄儿有个准备。”对面,云褚慢悠悠走来,半敞的衣襟后是带血的绷带。 夺目的殷红刺入云照瞳孔,他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见人不说话,云褚继续阴阳道:“皇叔怎么不说话?可是侄儿哪里说错了?” 云照:“…………” 如今人安然无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煽情的话语,于是转而面向楚少泊道:“褚儿生性顽劣,这几日便有劳楚公子照拂了。” 楚少泊扬唇道:“云公子哪里话,奕王殿下年纪虽轻,却也满腹经纶,在下与奕王聊得十分投机,只是…………” 话说一半,他忽然变得有些吞吐起来。 云照见状道:“楚公子但说无妨。” 楚少泊闻言瞥了眼一旁愤愤不平的云褚,接着扭过头小声道:“奕王殿下怎么说也长大了,实在不宜棍棒教育,云公子还需见好就收啊。” 云照听罢,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撂下一句“告辞”便匆匆离开了。 直到人彻底走远,楚少泊才堪堪关上门。 “如何,开心了么?”他轻轻一笑,转身问云褚道。 云褚话语一梗,“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楚少泊笑意不减,佯装无意道:“他看上去很关心你的样子,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云褚支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实话来讲,对于云照前来寻他这件事,他确实是高兴的,可想到刚刚对方竟没说半句关心的话,他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便嘴硬地反驳道:“谁稀罕他的关心!” 楚少泊本也只是逗弄一二,见人不上钩,他也十分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个,你…………”忽然,云褚望着楚少泊吞吐了一句。 楚少泊歪过脑袋,“我什么?” 云褚挠了挠下巴,问:“你今儿早间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吧?” 楚少泊回忆片刻,然后反问云褚:“殿下希望是真的吗?” 第100章 云褚一时语塞。 其实扪心自问,他过去扬言要做皇帝全然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如今斯人已逝,他也曾迷茫过一段时间,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明白自己心底想要的到底为何。 许久等不来回复,楚少泊大概猜出了云褚心中的顾虑,思忖片刻后激道:“说实话,殿下不愿坐那皇位也情有可原,毕竟身边没了依附,即便坐上皇位又有何用呢?” 边说着,他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殿下被太后娘娘养成了人中龙凤,却还是输给了摄政王最喜爱的小侄子。” 每句话、每个字无一不在刺激着云褚的大脑,胸口涌动的那团火终究是压不住了。 一想到云照和云昇阖家团圆的画面,他便嫉妒得发狂,凭什么………凭什么他云昇一出生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身份、地位、权利,甚至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偏爱。 又凭什么,他云褚一出生就要背负着母亲许下的重任,无论权势还是其他,都要通过夜以继日的努力换取,可纵使这般,也从未有人正眼瞧过他哪怕一眼。 滔天嫉火焚遍周身,心酸只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最后只剩下满腔的恨意。 楚少泊嘴角的笑意自开始就没有消失过,他凝视着云褚愈渐崩离的面孔,道:“殿下心地善良,必不想见到手足相残的结局,那看来还是…………” “不。”话未说完,云褚忽然打断他。 手足相残又如何?若是他云照眼里只有云昇那个没用的废物,那自己又何必挂念这份亲情? 心中有了决断,他眸色冷得可怕,半晌咬牙道:“他不是喜欢云昇那个废物么,我送他便是。” 楚少泊盯着云褚阴恻恻的笑颜,明知故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云褚没有作答,只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离开了。 第67章 昇、昇儿………死了? 瞻前顾后了大半晌,云照回到府邸后已然到了黄昏。 自云照走后,裴勉便一直在院中等候,听到推门的动静,他立即跑了过去,“怎么才回来?他可曾对你动手?” 云照稍显疲乏地应道:“没有。” 裴勉有些心疼地抚了抚他的眼睑,“要去睡会儿吗?” 云照微微抬眸,“嗯。” 把人抱回寝房,裴勉静卧其侧,一只手轻轻拍着被褥下阖眸的云照,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哼着调调。 云照脑子有些混乱,白日里发生的事太过突然,直到现在他还未完全消化。 脑中回荡着云褚说过的话,他想自己过去可能真的忽略这个侄儿太多了,如今云褚孤身一人,自己也该好好管教才是,莫要让人误入歧途。 心想着,他决定明日一早就去宫里一趟,毕竟云褚这孩子虽心性不坏,可自小的生存环境极有可能让他做出有违本心的错事,若是能接到安王府暂住………… “裴勉?” “嗯?”哼着曲儿的裴勉将将犯困,忽然听到云照的呼唤,他睡意顿时退去,问:“怎么了?” 云照面露踌躇之色,犹豫着要不要将方才的心中所想告知裴勉。 许久等不到回应,裴勉以为云照是做噩梦了,便往跟前挪了一下,大掌轻拍对方后背,哄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话毕,云照忽觉鼻头一阵酸涩。 他身子一翻,张开双臂环住裴勉腰身,将整个人埋进了对方身体里。 裴勉有些意外云照的这个举动,但紧接着便反手把人拥得更紧了,一边笑还不忘戏谑:“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般会撒娇了?” 云照头埋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可是孩子闹你了?”见人没反应,裴勉有些担心地摸了摸云照小腹。 云照这才缓缓抬起脸,红着眼尾小声道:“没有。” 裴勉听罢心里愈发好奇了,心想自己这几日似乎并没有惹到他,为何云照的心情总是这般阴晴不定? 正欲再次询问,可想到前些日子习的书上讲过,孕子之人情绪波动较大,当悉心照料,哄之又哄。 “云照。”内心思量片刻,他低头在云照眉头印下一吻,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同我说说?” 对于裴勉这不似平常的温柔,云照有瞬间的愣神。 “不说也没关系。”或许是怕云照不愿,裴勉又道:“先睡一觉,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都洗耳恭听。” 说话间,他掌心来回摩挲着云照头顶,五根手指穿插在乌发之中,炽热的触感让云照头皮一阵发麻。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云照终于开口:“裴勉,我…………” 裴勉微笑着望着他,似是在静候下话。 云照话到嘴边,却在瞧见裴勉那双赤诚的眸子后又吞了下去。 不能了,他心道,裴勉待他如此,他又怎能奢求太多。 “没什么。”最终,他慢悠悠吐出三个字,然后再次将脸深埋裴勉胸前。 裴勉见状,也不再强求,只道:“既没什么,那便睡吧。” 说着,他搂紧云照,滚烫的气息一遍遍喷洒而出,温暖了怀中人全身。 慢慢地,云照阖上了眼。 窗外夜幕低垂,月色倾注而下。 云照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一道虚影不停追赶着幼时的自己,那人虽然脸上漆黑一团,可他依然能感觉到对方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想要剜他的心。 第101章 “嗯…………” 噩梦惊醒时正值午夜,云照看了眼身旁仍旧酣睡的裴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后背湿了一大片,梦中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他原地木了片刻,然后拧眉拍了下儿脑袋。 心叹了口气,他有些燥热的饮了口茶,接着身子一瘫,伏到了椅子上。 望着暗红色的房梁,他脑袋一片空白。 如今恶人已除,自己与裴勉又成了天下人皆知的神仙眷侣,他该高兴才是,可为何心里总是无故发慌呢。 掌心不自觉捂上胸口,他视线轻移,望向了对面紧闭的房门。 罢了,大概是近来太累了。 心里念了一句,他起身缓步朝外走去。 推开门,一阵凉风吹来,周身燥热瞬间消散了些许。 院中百花齐放,即便被黑夜笼罩,那袭人的香气却是如何也散不去的。 云照就这么静站了片刻,他回眸瞧了眼榻上沉睡的人,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 他想,或许就这样也好,眼下家国无恙,爱人在侧,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心里想了明白,他释怀地吐出一口气,正欲转身回房,眸光却被不远处一团长条状的玩意儿吸引了去。 …………那是何物? 疑惑悄然升起,他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心道这王府的下人们是愈发胆大包天了,如此大的一个垃圾堆在院中,竟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清理。 怀揣着气愤,他正想着唤人清扫,可转念一想裴勉还在睡着,便只好作罢。 但大抵是内心的洁癖在作祟,他实在容不得府邸有半处污垢,于是纠结半天,他还是走了过去。 可就是这区区几步,让他霎时怔在原地。 眼前是一卷破败的草席,虽然身为皇室中人,云照并未参与过民间的丧葬事宜,但那双眼睛见过太多清苦百姓民不聊生的日子了,那些没有银钱的老弱妇孺,夫家便随意用草编了张席子就给人裹着送去了乱葬岗。 但叫云照生寒的并非是草席,而是这草席下露出的一双脚,一双熟悉的、孩童的脚。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心底的不安也愈渐浓重,云照局促地弯下腰,借着月光,他看见那孩童的左足背上赫然有着一颗痣。 云照呼吸一窒,险些栽坐在地。 不、不可能………… 他嘴里喃喃着,双眸惊恐地瞪得铜圆,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着双腿向前走去,慢慢拨开了草席。 只这一眼,他直接愣住了。 草席上,云昇紧闭着眼眸躺在那里,口唇指甲皆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昇、昇儿?”云照试探着唤了一声,细弱的嗓音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尤其明显,他颤着步伐挪过去,每靠近一步,心便止不住下沉。 直到云昇那张脸完全暴露于眼前,他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眼底的惊骇呼之欲出,他双目瞪得宛如铜铃,身子半瘫在地上怎么也动弹不得。 “昇、昇儿…………昇儿你醒醒,别吓我,不要吓皇叔啊!”不知过了多久,他撑着好容易恢复的力气爬到了云昇跟前。 他将云昇抱在怀里不停呼唤,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将人唤醒,但回应他的只有云昇冰冷僵硬的身体。 “昇儿,是不是皇叔平日对你太严厉了?所以你生气了?” “皇叔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逼你读书,好不好?” “昇儿,你睁开眼看看皇叔好不好?” ………… 颗颗泪珠自美目中滚落,云照崩溃地将脸埋进云昇脖颈,打湿了云昇落了灰的前襟。 漆夜中,一道黑影立在屋顶之上。 看着眼前叔侄情深的画面,那人眸中的兴奋几乎要溢了出来,他嘴角挑起一抹笑,露出了两排森白的牙齿。 “云照啊云照,我到是要看看,你明日该如何应付朝廷那群老东西。” 第68章 阴谋浮现 云照彻夜未眠。 自昨夜发现云昇的尸身后,他便派逍卓去了皇宫探风,确认自己怀里抱的实是云昇后,他再也绷不住了。 无数想法在脑中闪现,他将所有可能会害云昇的人过了个遍,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会害一个孩子。 胸口悲痛肆虐,他强忍泪水吐出一口气,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云照…………”忽地,一股灼热触及双颊,云照睁开眼,只见裴勉不知何时到了身旁,正强撑笑意地望着他。 云照同样看着裴勉,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勉知道云照此刻的心境,自然是不愿他过多悲伤的,但云昇毕竟也算云照带大的,若是随便哄两句就放下,那才真的不叫云照了。 “想哭就哭吧。”指腹点了点对方红肿的眼睑,裴勉轻声道。 云照听后,鼻头固然酸涩,但想到云昇尸骨未寒,他又有什么理由哭泣? 泪花儿在眼眶里停留了片刻,然后很快被尽数吞下,他视线挪向窗外,明艳的阳光刺入瞳孔,他眸色逐渐变冷。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出凶手,替云昇报仇。 许是猜出了云照心中所想,裴勉握着云照手的力道紧了紧,道:“想做什么便去吧,你只需记得,我一直都在。” 闻言,云照视线重新投在裴勉脸上,眼底充斥着感激,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点头应道:“嗯。” 第102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作为大郢的摄政王,云照自然而然担起了稳固朝廷的重任,同时在暗地里寻了个与云昇身型和声音都十分肖似的人假作傀儡,一方面为了不落人口舌,另一方面便是为了不引起天下百姓的恐慌。 但他又深知,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想要万民安好,必须尽快另寻新帝,只是除去云昇之外,先帝的子嗣寥寥无几………… 且由于“云昇”日日不露脸,云照一边兼顾朝堂,一边还要想着法子哄瞒那些大臣,只短短数日,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圈,可是叫裴勉心疼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这般糟蹋自己,怎奈敌不过云照的再三哄骗,只得堪堪作罢。 某日,下了早朝的云照拖着满身疲惫,本想着回府瞧瞧裴勉,毕竟这段时间过于忙碌,确实将人忽略了些,只是未等他踏出宫门,一道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皇叔这般行色匆匆,是所谓何事?”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云照回眸,果不其然是云褚。 多日不见,他眼神有意无意瞟过对方的胸口,下意识问:“伤可好些了?” 云褚闻言,阴郁的眼眸升起一抹亮彩,但忆起过往的种种不公,他硬生生将这份激动给碾碎了。 只听他一嗤,道:“托您的福,侄儿胸口这伤还是痛得很呐。” 云照听罢眼底飘过自责,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 二人就这么相视而立,云褚自然而然把云照的这份沉默当成了不屑,他忍着心底愈烧愈旺的怒火,忽而露出一抹无害的笑,道:“侄儿方才是在玩笑,皇叔莫要见怪。” 云照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只微微一愣,小声道了句“无碍”。 见对方这般淡漠的模样,云褚心里哂笑,心想云昇那个废物,整日搭着云照在他面前上演叔侄情深的戏码,如今时过境迁,他那敬爱的皇叔为了天下黎明百姓,还不是将他撂到一边去了? 垂眸向云照行了一礼,云褚掩去嘴角的笑意,道:“侄儿想起还有要事傍身,就先行离开了。” 说罢,他转身正欲离去,云照却忽然叫停了他,“等等。” “皇叔还有何事?”云褚回眸,故作天真地问道。 云照眼眸微敛,衡量再三后开口询问:“初三那天晚上,你在何处?” 云褚不经意挑了下儿嘴角,但并未叫人瞧见,只作思索状道:“初三那晚么?侄儿记得那天在宫中与楚公子对弈,天色不早了便在那儿借宿了一晚。” “这样么…………”云照咀嚼着云褚的话。 云褚盯着云照沉思的容颜,只觉心里一阵痛快,他面儿上风轻云淡地问:“皇叔问这个做什么?” 想到自己第二日确实在楚少泊那里看见过云褚,云照不再心疑,便道:“没什么。” 然后他便离开了。 回到府邸,裴勉早已在院内等候。 “云照。”见人回来,他立即上前道:“我从一个宫人嘴里打听到,初三那天晚上,有个人曾去过承乾宫。” “谁?!”听到这个,云照陡然抬眼。 裴勉道:“我也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楚少泊。” “他?”云照眉头一蹙,喃喃道:“怎会?他一个质子,况且………” 忽然想到云褚方才说过的话,他周身顿时一冷。 他知道裴勉绝无可能会骗自己,可既然初三那晚楚少泊在承乾宫,那云褚为何又会说自己借宿在了楚少泊那里? 愈想愈不对劲,他最终得出结论———云褚在骗他。 心头蓦地一颤,他不敢深究,却又不得不深究,他心想,一个异国质子在月黑风高之夜偷摸进皇帝寝宫,揣了什么心思可想而知,且云褚既然说了谎,那看来是与对方早有勾结。 眼看真相浮出水面,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却似是感受不到疼痛般面无表情。 不明真相的裴勉并不知道云照心中所想,但不难看出对方现在身处痛苦之中,便安慰:“现在还不能确定昇儿的死和那楚少泊有没有关系,你先别太难过了。” 可嘴上说是安慰,他自己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的上悲伤,尤其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熬了几个夜的后果。 但即便如此,云照还是给了他体面,“我知道了,你也先回屋休息吧。” “那你呢?”听到云照的话,裴勉缓缓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准备回屋,却没有见云照跟上来。 云照眸中深沉一闪而过,紧接着说:“我去宫里一趟,把昇儿的贴身之物处理一下。” 裴勉没有多疑,但总归是担心的,“那我陪你一起。” “不必。”云照回绝道,“我很快就回来。” 一国摄政背负的责任,他比谁都清楚,即使是为了先帝,他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若真相确如心中所想,那他也断不会顾念旧情。 见对方坚持,裴勉无法子,只能道:“那好吧,你一个人注意些身子。” “好。” - 回宫后,云照直奔揽华苑。 一进门便看见院内饮酒的二人,他强忍怒意走上前。 老远听见一阵脚步声,云褚最先抬头,继而佯装讶异道:“皇叔?” 一旁,楚少泊始终挂着抹淡笑面无波澜。 第103章 大抵是气昏了头,云照走近后直言:“我为什么来,你们心里清楚。” 云褚闻言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皇叔此话怎讲?” 云照知道从云褚口中问不出什么,转而将话锋指向楚少泊:“听闻楚公子初三那晚孤身去了陛下寝宫,不知是所谓何事?” 楚少泊低头作回忆状,“那晚么?容在下想想………” 云照冷眸驻足,丝毫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身后,云褚悄然靠近,手里拿着一块沾了迷药的帕子,他盯着云照的背影,心里的激动逐渐放大。 快了、就快了……… 只要这一步迈出去,整个大郢就都是他云褚的了。 另一边,楚少泊余光瞥着云褚的动作,卡着节点道:“对了,在下想起来了。” 云照骨节忽而捏得咯咯作响,“说!” 话毕,鼻腔内顿时涌入一股迷香,毫无预料地渗入肺内,他心头猛地一颤,紧接着奋力挣扎起来。 但云褚常年习武,他怎会是对手?挣扎不过片刻,那身子便逐渐软了下去。 楚少泊眼疾手快地把人揽进怀里,视线贪婪地锁定在云照那张脸上,好似要将人吞入腹中。 “你想要的人,我帮你得到了。”对面,云褚随手扔掉帕子,说道。 楚少泊明白他话中的隐意,轻笑道:“幸得奕王殿下相助,在下不胜感激,至于皇位,如今没了摄政王,殿下作为先帝唯一的血脉,自然该继承大统。” “要你提醒?”云褚白了他一眼,“那些大臣便罢了,我忌惮的是裴家和沈家的兵权。”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对方怀里的人道:“如今你要把他带回楚国,那裴勉若知道你我沆瀣一气,必然会大打出手,届时我大郢就该改姓裴了。” 楚少泊听后不急不慢道:“那殿下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此话怎讲?”云褚皱眉问。 楚少泊道:“如今天子已过身,您大可放言说摄政王不堪打击自戕身亡,到时只需安排一个毁了容的假尸,谁能找出破绽?” “这主意能行?”云褚有些担心。 楚少泊不以为意,“殿下,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还能骗你不成?” 可话虽如此,他才不管云褚日后的处境会如何,就算这大郢日后姓裴又怎样,总之自己人已到手,至于后事如何,那就看他云褚自己的造化了。 “罢了罢了。”思前想后,云褚烦躁地摆了摆手,“总归玉玺已经得手,谅他裴勉也翻不出什么火花。” “这就对了。”楚少泊宽慰道:“毕竟事无巨细,殿下放宽心态即可。” 说罢,他轻轻抱起云照,作势就要往外走去,被云褚连忙拦住,“诶!你干什么去?” 楚少泊眸中划过警惕,“殿下大事将成,莫不是要反悔?” 云褚嗤道:“看来楚公子还是不够了解,本王的皇叔可聪明着呢,这揽华苑外只怕早已布满了暗卫。” “那该如何是好?”楚少泊听罢不由担心。 云褚思忖片刻,道:“慈宁宫有一处暗道直通宫外,你带着他从那里走,到时我会派人前去接应。” “好。” 第69章 替身 暮色苍茫,静谧无声。 因为偷了云照身上的通关令牌,楚少泊很轻易便被放出去了。 轿辇内,云照还处于半昏迷状态,不知是因为颠簸还是吸入迷药的缘故,他的小腹隐隐感到一丝坠痛。 楚少泊守在他旁边,过了晌久才看出怀里人的不对劲,想到距回到楚国还有四五天的路程,他一时有些心急。 凭借过去习的那一点医术,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搭上云照的脉。 微弱的脉相透过触感传递而来,他闭眸感受着,然后猛地睁开眼。 他这是………怀孕了? 眼里诧色不减,他把目光投向云照微隆的小腹,心下顿时了然。 难怪,如果是这样,那他从前的那些怪异举动就解释得通了。 心里有了答案,他伸手把云照往怀里揽了揽,让人坐得更加稳妥,紧接着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入对方口中。 不过片刻,云照稍稍安稳下来,但路途的颠簸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难受,即便是深陷昏迷,他喉咙里依然会发出低声呢喃,好看的眉眼蹙成一团,可怜极了。 楚少泊见状,干脆直接把云照抱坐到自己腿上,嘴里喃喃自语:“放心,等到了楚国,我杀了他们替你报仇。” 话毕,他眸中戾气尽显,骇人又可怖,但这话不像是说给云照听的,倒更像是说给一位早已不在的故人。 日夜更迭。 或许是怕云照受不住,楚少泊每隔两个时辰便会让车夫叫停马儿,自己则会按时喂云照一颗保胎丸,然后带着人下马歇息。 反观云照,醒来后第一眼看见楚少泊后便知自己被卖了,但他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十分平静地询问对方放过自己的条件。 楚少泊也极其平静地回复他:“云公子,我想要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云照:“…………” 不过三日,马车已出了郢国边界,只要穿过眼前的荒原,回到楚国就指日可待了。 轿辇里,楚少泊算了算时辰,再次叫停了车夫,他抱起被点了麻穴的云照走出轿辇,而后寻片土壤肥沃的地方把人轻轻放下,边说:“你看,这是郢、楚两国交界的地方,因为常年干涸,草木四季枯死。” 第104章 云照静静倚靠在一棵树下,不言不语。 常年的宫闱算计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除去料理云昇后事的那几天,他几乎是很少将情绪表露在外。 “子晞…………” 大概是讲入了神,楚少泊忽地轻唤一声,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子晞。” 楚少泊恍然回神,忙不迭垂下头道了句“抱歉”。 云照没有再说话。 感受到小腹忽然传来的异动,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抚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眉眼不由浮出一丝烦躁。 到底是自己太过冲动了,他心道。 若非急于揪出真凶,他也不会遇上这档子事,也不知道裴勉怎么样了,大概早已急得团团转了罢。 “楚公子。”蓦地,他轻轻开口:“劳烦替我解开穴位,若是怕我逃跑,你可以捆住我的手脚。” 楚少泊闻言笑道:“绳索粗砺,伤了云公子就不好了。” 云照沉默片刻,默默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小腹,自说自话般道:“不会的。” 楚少泊本欲回绝,但看见云照黯然伤神的表情后不由一阵心痛,仿佛透过那双眼睛,他看见了付子晞被那些人渣刺死前痛苦的样子。 最终,他还是替云照解了穴,但为了防止人逃跑,他随手折下枯树上的枝条捆住了对方手脚,并细心地在树枝内侧裹了一圈布条。 终得解脱,云照有些疲惫地展了展身体,然后两只手便一直搭在小腹上,眉眼透着点点温柔。 楚少泊看了他一眼,忽问:“有五个月了吧?” 云照一愣,然后像是看开了般说:“还不到。” 楚少泊“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云照掌心轻抚小腹,但眼底的柔色逐渐被冰冷替代,他半晌开口:“昇儿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楚少泊抬眸,“若我说有,你会杀了我给他报仇吗?” “会。”云照不假思索。 楚少泊没想到他会回答地这么干脆,不由笑道:“云公子,说实话您和在下那位故人真的很像,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我不是。”云照脱口而出,看也没看他一眼。 楚少泊闻言,心里莫名恼怒,“也是,子晞处处为我着想,云公子就不一样了,眼里就只有那位裴将军。” 云照冷眸瞥向他,说:“你还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顶着一张与付子晞别无二差的脸,却说着世间最冷漠的话,楚少泊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吐了口气道:“小皇帝的死与我无关,是那位奕王殿下妒心太重,认为你偏爱小侄儿,所以才下了杀手。”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再且,我那晚并没有出现在承乾宫,那只是一个为了引你上勾的借口。” 实话已全盘托出,云照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他未曾想过事情起因皆因自己而起,害了昇儿不说,还险些没保住腹中的孩子。 “你现在怀孕了,切勿大喜大悲。”大概是不忍看那张脸难过,楚少泊劝道:“等到了楚国,我会把你安顿在城郊一处私宅,那里很安全,待我把宫里那些蝼蚁全部碾碎,我就去接你。” 云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很疑惑,楚公子不辞辛苦地将我带回楚国,难道就因为我与你口中那位子晞长相相似?” 楚少泊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便岔开话语道:“楚国是个漂亮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 云照不再说话。 又是一夜舟车劳顿,翌日晌午,马车终于驶入了楚国城门。 楚少泊驱走车夫后自己跳上了马背,他将云照带到他说过的那座宅邸,宅邸很大,甚至与安王府有些相似。 他本想把云照从轿辇里抱出来,奈何云照说什么也不让他碰触,无法子只好解开对方脚腕上的束缚。 双脚得以活动,云照无视楚少泊伸来的手自行下了轿。 楚少泊无奈哂笑,耸了耸肩后快步跟上。 他把云照引至二楼最里侧的一间屋子,里头的布置很是华丽,显然才被人打扫过。 大概是太过疲累,云照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额间汗珠密布,他微微喘着粗气,看上去稍显狼狈,但周身仍旧透着矜贵。 楚少泊一时有些看入了神。 云照向来不喜被人盯梢,便轻轻侧过身,留下一道背影对着楚少泊,“楚公子不是还有要事么,干盯着在下做甚。” 话毕,楚少泊尴尬一笑。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走到云照身边,然后打开了床头的暗柜。 云照眼睁睁看着他从暗柜里拿出一根粗长的铁链,打开锁鞘后在自己脚腕上绕了两圈,然后重新扣紧。 “云公子见谅。”楚少泊确认锁扣无恙后站起身,道:“接下来的几天,一日三餐我会派人按时送达,云公子也莫要想着逃跑,这宅子方圆百里内都是我的眼线,你逃不出去的。” 说罢,他解开束缚云照双腕的枝条,扔到了一边。 云照淡淡看了眼地上冗长的锁链,语气平静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谋害昇儿一事,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楚少泊不在意,“那我还真该庆幸自己没有出手。” - 楚国地大物博,是个富庶的地方。 第105章 接下来的几天,云照的一日三餐确如楚少泊所说有人送来,只是那人沉默寡言,单单放下饭菜便走了,完全不与人交谈。 云照知晓此人是楚少泊手底下的,想要掰开对方的嘴怕是不易,但结果却不然,对于云照的发问,那人几乎是知什么便说什么,完全未有隐瞒。 对于这个,云照有些讶异,但还是可着劲儿刨根究底,比如楚少泊的身世、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以及那位叫子晞的人。 于是经过半日的询问,他大抵了解了关于楚少泊的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个叫付子晞的男子。 原来,楚少泊是楚皇登基前与一宫女所生的孩子,虽母亲无名无份,但他却一直被视作嫡长子,因此在楚皇登基后,他更是肩负了继承大统的责任,从小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丝毫不敢懈怠。 但长久的积压换来了他的厌倦,他开始时常逃出宫去偷玩,也因此结识了路边的小乞儿付子晞, 付子晞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亲戚们都不想管他这个烫手山芋,便任由当时年仅十岁的付子晞街头行乞。 两人都是没得到过父母关心的孩子,或许是同病相怜,楚少泊很是喜欢付子晞,便把他带去了皇宫作陪读。 可陪读是假,整日耍玩是真,太子贪玩荒废学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宫闱。 楚皇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处死付子晞,任凭楚少泊如何央求也无济于事,且当年的楚少泊仅仅十五岁,无权无势,自然无法与高堂上的人争斗。 于是就这样,在金銮殿外跪了整整三日,他最终等来了付子晞的尸体。 自此,他便一病不起,养了多年才将将保住性命,只是经历了那一事,他没有心思再学习,加之几个庶出的弟妹私下挑拨,他很快便被冷血的父皇废黜太子之位,与教子无方的母亲一同被打入了冷宫。 就这么在里头待了几年,直到后面得到消息,说陛下出兵攻打郢国落败,他作为楚皇最受宠的嫡子,理应为两国和平做出贡献,因此便被送去了郢国为质。 后面的事情云照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不由道了句活该。 他想,身为一国太子,怎可因小情小爱而失了责任,这不光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百姓不负责,简直可笑。 可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可怜楚少泊的,但绝对不会原谅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回想起楚少泊说过要去宫里处置蝼蚁,他心下不禁生疑,如今已过了小半月,那人单枪匹马,莫不是已经行动失败被抓了? 于是揣了这么个想法,他惴惴不安地又度了两日,倒不是担心楚少泊被抓,只是自己身处异国他乡,又被软禁此处,若对方真的被抓了,只怕自己不日也会命丧黄泉。 倘若那天真的到来,那裴勉………… 他不敢去细想,破天荒地向上天祈祷楚少泊平安。 幸运的是,在空着肚子饿了两天后的第三天早上,他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不等他前去查看,门便被人推开了,来人正是楚少泊,只是不同于往日,他此刻身着华丽锦袍,倒真有几分皇子的架势。 “云公子,这段时日受苦了,请随我回宫去吧。”楚少泊笑语盈盈,十分贴心地替云照解开了桎梏。 云照视线越过楚少泊看向他身后的一队乌泱人马,随口问:“看楚公子这架势,是已经得手了?” 楚少泊扬唇一笑,道:“虽然中途出了些意外,但托了云公子的福,那些蝼蚁已被碾成了渣,从今往后,整个大楚都是你我二人的,不会再有人威胁你。” 莫名其妙的话术让云照烦躁,他知道楚少泊这是把自己当成付子晞了,便提醒:“楚公子…………不对,应该叫您楚皇陛下了。” “在下姓云名照,是大郢的摄政王,且已有了伴侣,望陛下谨记。” 楚少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着关心的话,尤其那双眼睛,温柔又深情,完完全全是在透过云照看向他心底的那个人。 “等再过几日,登基大典一结束,我便昭告天下娶你为皇后。” 云照眉头一蹙,正想说什么,楚少泊打断了他:“你放心,我的皇后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人。” 云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他知道楚少泊的思念成疾已经病入膏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用,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最后的最后,他被楚少泊带入了皇宫,并安顿在了皇后寝宫———长乐宫。 第70章 真真假假 郢国。 十五那天晚上,裴勉在安王府等了一夜,还是没有等来云照回府的消息,最后去了皇宫才知云照“自称”因照顾陛下不周而点火自戕。 对于这个,他自然是不信的。 那可是大郢的摄政王殿下,是他裴勉日夜同衾的枕边人,即便陛下的枉死云照有责任,但只要一天没揪出凶手,云照便不会死,这是他裴勉始终坚信的。 可在看到那具身型与云照别无二差的尸首时,他还是怕了。 谣言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围着那具焦尸指点,只有他看似平静地走了过去。 但只一眼,他便认定这尸身不是云照的。 虽然尸体的脸已被大火烧焦,但身上不是没有完好的皮肤,他清楚地记得云照后腰与肩胛处分别有颗痣,眼前这具尸体却没有,且那小腹摸上去平平,哪里像个有孕之人? 第106章 心里有了答案,他蓦地松了口气,殊不知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忽然———“你们听说了吗?朝廷那些老大臣们都要急疯了,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想拥护奕王殿下为新皇!” 人群内传来细碎的声音,裴勉眼珠子转了一圈,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他回想起自己昨日无意间在云昇身上寻到的不属于本人的衣服碎料,倒有些像云褚平日穿的那件紫袍,心里忽然茅塞顿开,便马不停蹄去了金銮殿。 大殿内,云褚被众大臣簇拥着,脸上笑容满面,哪里像一个死了弟弟又死了叔叔之人? 到底是为国打下九座城池的人,裴勉在朝臣中的地位还是极高的,见他来了,所有人都收敛了话语。 “裴将军有何贵干?”看见来人是裴勉,云褚立即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已经坐上了那金銮宝座。 裴勉没有搭腔,一双眼睛似要将高台上的人看穿,他周身透着戾气,也因此让那些老家伙们退避三舍。 “臣倒是想问问奕王殿下,可是要造反?”丝毫不给对方面子,他直言道。 云褚脸色骤降,道:“裴将军可不要危言耸听,如今陛下意外薨逝,皇叔也因为自责而自尽,本王作为先帝仅剩的子嗣,有责任挑起这担子。” 裴勉听罢蓦地一嗤,“就凭你?一个杀人凶手?” 大概是气急攻心,他明知自己证据不足,还是放言质问,但在看见云褚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后,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想。 “你、你休要胡言!你倒是说说本王杀谁了?”云褚明显无措。 裴勉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拿出揣在袖里的那一小片碎布,对众人亮了一圈后向云褚说:“这布匹碎片是臣在陛下的尸身上找到的,当时第一眼看见陛下的尸首,臣与摄政王殿下便看见他的手紧攥着,用了什么法子也掰不开,可就在昨日,臣意外从陛下手中取到了这东西,奕王殿下应该很是眼熟吧?” 云褚想起刺杀云昇那天,自己确实被对方扯了半天,难道是那时…………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忽然指着裴勉大吼:“胡说八道!这天下紫衣之人众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东西是本王的?” 裴勉目无波澜地望着他,忽笑道:“臣都没说这料子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真是蠢笨得可以,他心里嗤了一声。 云褚察觉被戏耍,顿时恼羞成怒,指着人便骂:“裴勉,你休要在这胡搅蛮缠!本王没杀人便是没杀人,轮不到你在这置喙!” “那殿下敢不敢让臣领着监司去奕王府一看?”话毕,裴勉淡然问。 监司又称监国司,是开国皇帝所创的、专门审理皇家宗室的部门,拥有与当朝皇帝匹敌的地位,一旦有皇子犯了事,监司长有权将其按律法处置。 听到裴勉说的话,云褚显然慌了,但想到自己那件袍子已被处理,他逞然一笑:“有何不敢?” 于是在监司长的带领下,裴勉与云褚等人便一同去了奕王府。 但一众人抄家伙搜刮了半晌,从天亮搜到天黑,几乎是将整个王府翻了个底朝天,竟没有一个人寻到哪怕一件紫袍。 眼见寻物无果,裴勉说不心急是假的。 虽然他本意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一旦让云褚那个草包登上皇位,那云照这么拼死守护的江山又算什么? “裴将军,您说奕王殿下包藏祸心谋害陛下,如今本监已派人搜查了王府,确无您口中说的东西,您看…………” 裴勉眸色深沉,正想开口,云褚忽然抢先一步道:“李监司勿怪,裴将军与本王先前有过过节,所以他将陛下的死归结于本王头上也实属可以理解。” 短短一句话,直接让裴勉做坐实了罪名。 那监司长闻言果然皱起了眉,颇有训诫意味地对裴勉说:“裴将军,此时非同小可,您却权当儿戏,可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裴勉自知说什么也没用了,弯腰拱手道:“是我唐突,今日麻烦李大人了。” 监司长摇头叹息,“罢了,裴将军也是一心为了陛下,既然没什么事,那本监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冲裴勉和云褚各回一礼,正要离开,却不想云褚忽然叫住他,“李监司留步。” “奕王殿下还有何事?” 云褚目光投向一旁的裴勉,眼里划过一丝狠戾,“裴将军此番兴师动众,着实冤枉了本王,所以本王想请李监司做个见证。” 说着,他直接面向裴勉,道:“裴将军还是自个儿说吧,本王平白无故被你泼了一盆脏水,现在整个朝堂都在背后议论,叫本王如何是好?” 裴勉知道他揣的什么心思,虽然不甘心,但眼下又实在无法子,便说:“按我朝律法,应打五十大板。” “好— — —”云褚笑得张狂,“李监司,既然裴将军自己都说了,那就请您在一旁监管,直到那顿板子洗刷净本王的冤屈。” “这…………”李监司明显犹豫。 云褚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无非是忌惮裴勉手里的兵权,便上前对人耳语了几句,对方听罢眼神一变,当即道是。 于是就这样,裴勉活活挨了五十大板。 鞭笞的声音响彻黑夜,奕王府院内众人齐观,眼睁睁看着趴在长椅上四肢被缚的裴勉挨下一棍又一棍。 第107章 粗实的木棍雨点般落下,隔着布料都能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裴勉嘴里咬着布条,咬牙没发出半点声响,直到最后一棒落下,那棍子直接断成了两截。 裴勉趴在案上一动不动,鲜血宛如花开般染红了白色里衣,只看着便叫人心惊肉跳。 周围人的指点随着时间消逝烟消云散,直到暮色垂落,裴勉才逐渐从昏迷中苏醒。 夜色静谧,周身疼痛让他一时无法起身,只能轻移瞳孔查看周边情况,见四下无人,他缓了晌久后用力撑起身体。 不甘、愤怒、自责………… 各种情绪扑面而来,他半坐在案旁,蓦地狠狠捶了下,案板顿时裂开一条缝。 怎么办?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不、这绝对不可! 那想法跳出来的一瞬间,他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一个耳光,心道这江山可是云照拼了命守护的,即便有人要抢,也得先从他裴勉的尸体上跨过去。 心里有了决断,他抬眸看了眼天边弯月,袖中双手逐渐握紧,然后缓缓掏出了藏在胸口的东西。 看着手中的半块兵符,他似是下了某种决心,静默片刻后快步向奕王府外走去。 明知这是造反,明知这行为会让自己、甚至后代都背负谋逆的罪名,但一想到云照,他便什么都管不了了。 随意吧,他心道,只要守住了这江山,其余的就都随它吧。 第71章 云公子,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十二月初。 天已入冬,距云照被掳来楚国已然过去了两个月,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相比较过去而言,他显得有些吃力。 楚少泊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去长乐宫,一待就是一整天,也因而时常怠慢国事,对此,朝堂整日怨声载道。 但那又怎样?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那长乐宫里住着他们未来的皇后娘娘,谁敢招惹,那当真是不想活了。 长此以往下来,宫里便流传了谣言,说长乐宫里住着一个善惑人心的狐妖,否则怎会把他们的天子迷得这样晕头转向? 最初,宫里的人也只在私下议论,但后面渐渐地,谣言愈传愈离谱,云照自己倒觉得无所谓,他巴不得那谣言传遍天下自己好一走了之,但楚少泊与他截然相反,在听见这离谱的消息后,他当时便怒极下令:即日起,散播谣言者处以极刑,且家中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对此,人们一开始嗤之以鼻,直到后来,一个小太监散谣时被路过的楚少泊无意听见,便被当场下旨斩了头颅。 有了这个先例,谣言自此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怕极了长乐宫那位,甚至路过时都要加快脚步,生怕自己一个倒霉惹了人家不快,当场命丧黄泉。 耳根子清净下来,云照也乐得清闲,终日在院内散步饮茶,倒也自在。 某日。 天色将亮,下了早朝的楚少泊照例来到长乐宫,一进门便看见云照闭着眼睛躺在院儿里的安乐椅上,大概是天凉的缘故,那张素来白净的面孔此刻透着淡淡的粉红,与平日的清冷相比,此刻的云照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动静的云照缓缓睁眼,入目便是楚少泊和煦的笑脸,他没什么反应,只看着对方慢慢靠近自己。 楚少泊走近后冲云照一笑,然后蹲下身,隔着厚重的衣料把掌心搭在云照隆起的肚子上,问道:“今早起来时可有难受?” 大概是月份大了的缘故,前不久开始,云照晨起后时常感到头晕乏力,严重的一次甚至直接倒地不起,因此自那以后,他便命长乐宫的宫女一定贴身侍奉,即便睡着了也一样,否则就按伺候主子不当重罚。 “陛下今日来得可真早。”目光快速掠过眼前的人,云照冷不丁来了一句。 话语中是浓浓的驱赶意味,对于此番场景,一旁的宫女、甚至整个长乐宫的宫女们早已见怪不怪,或许一开始她们还会害怕这云公子的无礼会惹陛下不快,但渐渐她们也就都习惯了,毕竟那么些时日下来,即便她们的云公子再如何出言不逊,陛下也始终笑呵呵的,丝毫不见愠怒。 “陛下放心,公子今儿早上起来没有任何不适,就是刚刚胃里难受吐了些酸水,奴婢已经差人去给公子熬粥了。” 说话的是一个名为采月的宫女,因为比较机灵被楚少泊指派给云照贴身侍奉。 “这样么。”听到采月的话,楚少泊脸上升起一抹忧色,抬手抚了抚云照的孕肚便开始训斥:“小东西今日怎的又不乖了?瞧把你父亲给折腾的,都憔悴了。” 说完,他转而想要握住云照的手,被人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指尖无意触碰到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微微顿了下,紧接着锁眉呵斥采月:“糊涂东西!公子手这么凉,为何不给公子拿件披风保暖?” 采月被这一嗓子吼得吓了大跳,当即表示去拿披风,但事关云照,楚少泊不打算就此罢手。 “主子都伺候不了,看来你也不用在这继续干了,收拾东西出宫去吧。”他看着云照瘦削的面庞,眼里尽是担忧,可说出的话却是实打实的冰冷。 采月本就是因为家中贫寒才入的宫,听到楚少泊的话,她当即跪地磕头,“陛下赎罪!陛下赎罪!奴婢知道错了,求陛下别赶奴婢出宫!” 第108章 楚少泊觉得聒噪,正想把人打发了,照忽然开口:“陛下何苦为难一个宫女。” 楚少泊一喜,心想对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但窃喜归窃喜,他还是肃穆道:“她自己伺候主子不周,朕哪里还敢用她,若是哪天又怠慢了你该如何是好?” 云照始终阖着眼,“陛下若执意要送采月出宫,干脆把我也送出去了罢。” 片刻的沉默后,楚少泊还是妥协了,“既然你都替她求情了,那朕又怎好拂了你的面子?” 一旁,在听见自己不会被驱逐出宫后,采月一个劲儿地磕头道谢。 楚少泊觉得烦,便让人退下了。 不多时,大院内仅剩他与云照。 云照知道人还没走,干脆躺在安乐椅上闭眼假寐,但过于频繁的胎动让他不适感渐渐加深,很快便把胃折腾得翻江倒海。 察觉到对方的难受,楚少泊不免担忧,便询问:“可是又不舒服了?” 云照胸口起伏加剧,一脸倦容地瘫软在安乐椅上,他喉结用力滚动,似乎想将胃内翻涌的淤气咽下,但努力了半天,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干呕起来。 楚少泊托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放在对方胸口不停替人顺气,“怎么样,好些了吗?” 云照喘着粗气,起身避开了他的进一步触碰,语气漠然地道了句“无碍”。 楚少泊掌心落了空,倒也不气,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盯着云照稍显笨重的背影,目光流转道:“楚国的封后大典极为繁琐,朕是怕你受不住才想着等你生产后再举行,不是有意…………” “陛下多虑了。”话未说完,云照打断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早已与人拜过天地,陛下的封后大典还是另寻他人罢。” “子晞…………” “陛下将我当成一个已故之人的替身,可知是在自欺欺人?”云照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语调也拔高了几分。 楚少泊显得有些激动,“胡说!你这不是好好儿地在朕面前站着么?” 或许是孕期心绪不定,又被困在这陌生的宫里两月余,云照情绪已然差到了极点。 面对楚少泊的一意孤行,他完全不惯着,直言:“望陛下谨记,在下姓云名照,是大郢的摄政王,也是大郢的护国将军———裴勉的枕边人。” 每说一句,楚少泊的脸色便愈发难看,就在云照以为他会发怒时,却只见对方蓦然嗤了一声,道:“想方设法地激怒朕,想来心里还是住着朕的。” 云照眉头微蹙,懒得再搭理他了。 眼瞧对方转身回屋,楚少泊眸光一闪道:“有件事,朕觉得还需告知你一声。” 云照不作理会,径直上了石阶。 楚少泊见状低低一哼,继续道:“郢国的那位裴将军,据说已经扳倒了奕王,且已自立为新皇。” 云照脚步一顿。 来楚国那么些时日,他不是没向旁人打听过,但毕竟都是深宫之人,又岂会知晓别国内政?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眼下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那边的消息,说不激动是假的。 见人终于有了反应,楚少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似无意道:“短短两月就铲平了各番势力,那位裴将军还真是不容小觑,只是………” “只是什么?”云照追问,语气不乏激越,丝毫没察觉对方已将主导权抢夺了过去。 楚少泊嘴角始终挂着抹淡笑,他看了云照一眼,而后自顾自地走向旁边的花圃随手摘下一朵美人蕉,道:“听说奕王已于两日前自尽于牢内,而那位裴将军突然发疯似的将他尸身砍成了肉泥。” 知道那么多,想来是在郢国安插了眼线,听着楚少泊的叙述,云照心道。 对于云褚,他早已没了昔日情分,死了便死了,但裴勉………… 他知道,裴勉此举必然事出有因,多半是没从对方口中得知关于自己的下落才会至此,否则绝不会无故发疯。 “在想什么?”忽然,楚少泊走近道。 他把那朵美人蕉别于云照耳前,然后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笑赞道:“娇花配美人,朕的子晞果然是最好看的。” 这一次,云照没有反驳。 分别的这两月,他太想裴勉了,想得几乎快要疯掉。 “子晞这眼神,叫朕如何把持得住?”笃定对方不会反抗,他指尖轻抚对方眼睑,眸中满满都是爱意。 云照任他的手在自己颊上游走,只是眉目间的抗拒让明眼人一看便知其此刻的境遇。 但实话来讲,楚少泊唤云照为“子晞”,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安慰,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心底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但每每看见云照那张脸,他又无法遏制牵挂的思绪在体内绽放。 之前,他曾在云照面前提起过付子晞的性格与其相似,但实则不然。 大概是从小饱受苦楚的缘故,付子晞性子胆小怯懦,从来不愿与人多交流,却独独喜欢跟在他楚少泊身后,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粘在一起。 反观云照,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且心性凉薄,毫无人情味可言,与付子晞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也正因如此,他在见到云照的第一眼起,便下了决心要将对方训诫成付子晞那般百依百顺的性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付子晞还活着,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将灰暗过去中仅存的那抹光亮重新复燃。 第109章 “云公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忽然,他话锋一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簿子。 他把那簿子递到云照面前,说:“这是朕在子晞死后,凭着记忆一笔一笔写下的偶记,里面记录了有关子晞的一切。” 云照看了他一眼,半晌抬手接过。 “即日起,朕每天都会告诉你一条有关郢国的情报。”目光勾勒着对方的脸部轮廓,他说道。 云照面无表情问:“条件呢?” 楚少泊双手负于身后,道:“朕要你学着簿子里的子晞,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习性,至少在朕的面前,你不能让朕觉得你是云照。” 云照听罢心中哂笑,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道了句“好”。 楚少泊唇角微勾,道:“那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72章 陛下!云公子小产了! 天气渐冷,入夜尤甚。 翌日。 楚少泊早早下了朝后没有同平日那样前往长乐宫,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 随行的太监觉得奇怪,便问:“陛下今日不去陪云公子用早膳吗?” 楚少泊前脚刚踏入殿门,听见对方的话,他倏地悠然一笑,接着冲人抬了抬颌,示意他看里面。 李德忠见状,好奇地把目光投了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偌大庭院内,一抹身影端坐其间,四周的枯枝萧瑟凄凉,唯独一树红梅绽放,美艳绝伦,却远不及那抹身影惹眼。 即便早知对方在此,可楚少泊单单这样看着,还是不自觉沉沦了。 石桌上的茶盏还散着热气,云照那张脸氤氲在蒸汽后,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其颜。 门口,楚少泊怔站了片刻,旋即迈步走进去,嘴角尽是笑意。 云照听见脚步声,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垂下眼帘,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捻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一口,接着抬手缓缓递给楚少泊,面无表情道:“茶温刚好。” 语气不带半分情感,宛如行尸走肉。 楚少泊笑意加深,接过后一饮而尽,然后调侃:“看来云公子昨日是翻了那簿子了,否则今日怎会盛装在此?只不过…………” 说话间,他把茶盏放回石桌上,道:“云公子肯放下身段习子晞之习,却为何不肯对着朕一笑?” 云照眸色冷了冷,道:“簿子里只说付公子会替陛下试温,并未提及其他。” 楚少泊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那张肖似付子晞却又不是付子晞的脸,他眼里闪过复杂,但很快又消失殆尽。 他想,若是子晞在世,必然是不希望看见自己深陷悲痛的,既如此,那自己索性………… 决断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注视着对面一脸漠然的人,懒散道:“未提便罢,现在朕已亲自同你讲了,那云公子便当着朕的面学给朕看罢。” 云照丝毫不惧地对上他的视线,阴恻道:“都说君无戏言,为何楚皇陛下现在却与昨日是两个说法?” 楚少泊并不吃激将法这套,只道:“若今日朕瞧不见云公子笑,那簿子干脆也烧了罢。” 赤裸裸的威胁摆上台面,但他不知,云照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他孤傲、矜贵、不食烟火,像是雪峰之巅的一朵白莲,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即便现在怀着身孕,那也是不容任何人染指的。 但也许是这气质与付子晞相差甚远,纵使他站现在在楚少泊面前,楚少泊依旧害怕。 透过云照,他看不见任何有关付子晞的影子,虽然这两张脸相差无几,但总归不是一个人,所以他要求云照模仿付子晞的一言一行,因为这有这样,他才能从中获得一点温存,那独属于他和付子晞之间的温存。 楚少泊脸上已不见开始时的温煦,只剩浓浓的冷峻游走于眉眼间。 云照同样神色冰冷。 从小习得的骄傲让他无法做到低头,更不会放低姿态去取悦旁人。 二人相视而坐,谁也没有先开口。 大概是倦了这氛围,云照微微垂眸,蓦地把手伸进袖中翻找什么。 不多时,他拿出楚少泊昨日给他的簿子,毫不犹豫地扔进一旁的炭盆中,火光顿时四溅,又瞬间熄灭,独留阵阵寒风卷起一片灰烬。 楚少泊眸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在看向云照时已然不见,对于云照此番举动,他不是没有想过,却没想到会发生得这样突然。 他觉得,至少对方会从自己口中探出些什么再…………呵,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云公子,你是真的有些恃宠而骄了。”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目光流露出不悦,甚至慢慢演变为愠怒。 挺着六个月的孕肚,云照吃力起身。 纯白的披风倾注而下,即便布料厚重,却怎么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以至于他整个人微微后仰,用两只手费力地托举着后腰。 面对楚少泊的冷声质问,他不见半分惧色,“陛下执意一意孤行,怎的还先怪起旁人了。” 楚少泊本就心存不满,被云照这么一说,他脸色顿时沉了又沉,“你可知,若是没有朕的庇护,这吃人的皇宫会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陛下这话,是希望我对您感激涕零?”听到对方的话,云照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第110章 楚少泊脸已黑成了炭,这种金丝雀忽然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烦躁,看着对面同样满目愠色的人,又看了看那身怀六甲的肚子,他心里油然生起一个想法,蓦地咧嘴低笑。 反常的模样让云照有种不好的预感,嘴巴张了张,只是未等他说话,只见对面的人忽然迈步朝他走来。 “不知,云公子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视线投放在眼前人硕挺的肚子上,楚少泊似无意道。 边说着,他伸手想要抚摸一番,被云照毫不留情地躲开了,“请陛下自重。” “自重?”楚少泊哼笑一声,把手收了回去,“你迟早要与朕成婚,夫妻之间,又谈什么自重不自重?” 云照眼膜冷了几分。 楚少泊睨了他一眼,又道:“等你这一胎生下来,把身子养好了,咱们再要一个,独属于你我二人的孩子。” “痴人说梦。”听着对方的滔滔不绝,云照眉头越收越紧,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直接冲人冷喃一句。 “怎么,不愿生?”楚少泊不以为意,只淡淡道:“那好,等这个孩子出生了,朕便赐他楚姓。” “你敢!”云照怒了。 “有何不敢?”楚少泊毫不含糊,起身负手走向对方,“他在我楚国的领土出生,那就是朕的子民、朕的孩子。” 云照骨节蜷起,漂亮的凤眸被满腔怒愕覆盖,失了点点色彩。 他知道,楚少泊是想通过这个办法逼他乖乖就范,但………… 年幼时的经历让他无法做出背叛枕边人的事,自与裴勉拜了天地,他便认定这辈子只会有一个裴勉,所以要他通过取悦别人来换取情报,他做不到。 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他记得很清楚,他曾对裴勉发过誓,这个孩子只会姓裴,也只能姓裴。 既然如此,那就………… 眉眼舒展,他心中有了决断,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逐渐趋于平静。 楚少泊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挑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想,既然上天给了云照一张与付子晞肖似的脸,又恰巧被自己遇见,那定是老天爷也在为他与付子晞的天人永隔打抱不平,这才给他和云照之间结了缘,所以他大方地给了云照两个选择: 一个是日后与他再孕一子,那这孩子将来便是楚国的太子,受万民敬仰,另一个便是让这肚子里的孩子随他姓,日后依然是楚国的太子,二者任何其一都可,这是他身为帝王最后的退让。 但他又深知,云照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为刚烈的心,孩子固然重要,但清白亦是,他实在好奇,这云照到底会选孩子还是自己。 衡量之际,他薄唇微张,正想提醒对方加紧思考,却在抬眸的那一瞬怔住了。 对面,云照跪在地上,神色平静却目光如炬。 臃肿的肚子让他无法挺直背脊,只能一只手撑着石凳防止自己仰后摔倒。 冷风萧瑟,扬起楚少泊青色的衣摆。 他居高临下望着眼前人乌黑的颅顶,心脏蓦地刺痛了一下,但更多是嫉妒燃起的愤怒。 不知到底是气云照为了旁人放下身段,还是气云照顶着付子晞的脸委曲求全,至少,他并不想看见一个尊贵如菟丝花的人垂下高傲的头颅,低三下四。 “这就是云公子的诚意?”僵持晌久后,他冷然开口。 “陛下不满意?”是长时间的跪姿让云照觉得有些不适,但面儿上依旧气定神闲。 询问后,他抬眸看了楚少泊一眼,然后微微挺起身体,作势就要磕头。 楚少泊心下一惊,猛地弯下腰,在云照额头即将贴地的时候抬手抚于对方额前,阻止了进一步的动作。 云照保持着姿势不动,许久道:“陛下这是何意?” 楚少泊也是气极了,掐住他的双肩将身子扶直,语气压低道:“你敢威胁朕?” 云照皮笑肉不笑,“不敢。” “呵。”楚少泊也是气笑了,“不敢?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摄政王不敢的!” 云照如画的眉目尽是淡漠,任由他掐着自己下颌泄愤。 楚少泊气上心头,松手后噌然起身,“好啊,既然你喜欢跪,那就在这继续跪罢,什么时候朕气消了,什么时候再允你起来。” 说罢,他冷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开。 院内,待楚少泊的背影彻底消失后,云照重重舒出一口气。 昏暗的上空掠过几声鸟鸣,他微微抬眸,看着头顶那片被四面宫墙包绕的一小方天地,忽然就笑了。 他心想,若裴勉真的成了大郢的新皇,若自己这辈子都逃不出这里,至少在他尚未离世的这几十载,他要保大郢平安、保孩子平安。 - 另一边,怒火攻心的楚少泊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地上满是散落的奏折,低压的氛围让角落侍奉的李德忠瑟瑟发抖,完全不敢说话。 忽然———“砰!” 案桌前,楚少泊狠狠捶了下台面,脸色阴沉犹如深潭。 一旁的李德忠吓了大跳,条件反射地跪地磕头:“陛下息怒!” 楚少泊烦躁地斜睨了他一眼,啧道:“起来,朕又不会吃了你。” 李德忠这才起身。 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见屋外飘起雪花,想到云公子还在院儿里跪着,他连忙提醒道:“陛下,外头飘雪了。” 第111章 楚少泊闻言向外望去,果然下雪了。 指尖用力捻娑着宣纸,他目光不由流露出担忧与踌躇。 李德忠见状,心里直捉急。 作为宫里的老人,他自认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那会儿,在宫里孑然一身,后面突然冒出的一个付子晞,让常年伶仃的殿下不再孤身一人,怎奈后面物是人非,那付子晞被先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处极刑,而殿下也从那时开始沉默寡言,不再与人敞心。 如今,陛下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云公子,虽然宫里所有人都认为云公子只是那付子晞的替代品,但事实却不然。 李德忠看得出,自家陛下对云公子比对任何人都上心,即便是对比过去的付子晞,那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关心。 如果说陛下对付子晞是那种兄长对幼弟的关心,那么于云公子就是彻彻底底对待心悦之人的爱慕和小心翼翼。 但他想,也许陛下连自个儿都没摸清自个儿的心思罢。 “陛下,云公子尚且有孕在身,这天寒地冻的,若长时间在雪地里跪着,只怕身子受不住啊。”明知自己做不了什么,李德忠只能从言语上劝慰对方。 楚少泊却哼笑:“朕的话能对他有什么束缚,他跪累了自己知道起来。” 想到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李德忠一时哑口。 静默的氛围持续不减,偌大御书房内只剩笔墨研磨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楚少泊本就心烦,眼下被这么一扰更是头疼不已,便冲李德忠摆摆手:“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李德忠弓腰道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但很快便又跌跌撞撞地返了回来,“陛下,陛下不好了!” 楚少泊烦闷地捏着眉心,“何事。” 李德忠“扑通”一声跪地,“云、云公子小产了!” 第73章 忍不住想按在榻上好生疼爱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地上已然白了一片。 楚少泊赶到长乐宫的时候,云照已被人抬回了寝屋,他看着石桌旁深陷的雪坑,说不气愤是假的。 但视线瞥见雪坑中的点点殷红,他胸腔内将将燃起的怒火顿时被浇灭了,仅剩无限恐慌表露双眸。 屋内,太医正在为云照诊脉。 如雪白衣红了一片,上头用金丝绣成的鸟雀花纹此刻犹如浴火而生的凤凰,楚少泊走近后看见此番画面,只觉呼吸一窒。 “他怎么样了?” 太医诊完脉收回手,道:“回陛下,云公子只是染上了风寒,待微臣去开些驱寒保暖的方子,服下即可,只是孩子…………” 楚少泊将将松口气,一下儿又提回了嗓子眼,“孩子如何?” 太医叹道:“云公子本就身子骨薄弱,这一次孩子是保住了,可若下回再受冻,只怕是佛祖来了也无济于事。” 楚少泊沉默片刻,手一挥:“朕知道了,都退下罢。” 所有人悉数退出。 门板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楚少泊凝视着床榻昏迷上的人,神色复杂。 他轻轻坐到床旁,指尖抚过云照瘦削的脸庞,口中喃喃:“平时那般张牙舞爪,怎的今日却如此倔犟?” 半晌叹了一声,他唤人备来热水替云照沐了浴,而后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接着又差人抱来三床褥子垫在榻上,确保足够软了才把云照重新放回去。 不多时,太医院的人送来了驱寒药,并嘱咐楚少泊要在半个时辰内让人将药服下。 楚少泊盘算着时辰,在最后一刻钟的时候叫醒了云照。 床榻上,云照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惊醒,眼中倦意霎时全消,他下意识将掌心搭上肚子,确认孩子无事后瞬间松了心弦。 见人醒来,楚少泊不自知地目露柔色,偏偏声音冷淡道:“若你希望孩子安好,那便起来把药喝了。” 话毕,云照这才察觉床旁站着人。 周身寒意不减,他裹着被褥艰难起身,期间楚少泊曾想上前搭把手,但一想到云照跪在地上那倔得要死的模样,他又赌气似的把手收了回去。 小小的动作费了云照九牛二虎之力,他疲惫地倚靠在床头,额头渗出的冷汗显得他苍白的面孔更加没了血色,他歪头看了眼楚少泊,伸手就要接过那只碗。 楚少泊将他的所有举动尽收眼底,实话来讲,云照每动一下,他心便跟着提起一分,直到人安分了才暗暗吐出口气。 眼看着对方把手伸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碗递了过去,连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云照手刚触到碗口,正准备接过来,却忽然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怎么这么凉?”楚少泊眉头一皱。 云照抽手的霎那顺带把药接了过来,瞪了楚少泊一眼后仰头饮下。 楚少泊被他这眼神惹怒了,但又深知对方受的伤害全因自己而起,只能默默将这怒气咽了回去,语气不佳道:“太医说你染了风寒,要注意身体,以后没事的话就别出门了。” 云照蓦地一嗤,“怎么,陛下如今还想限制我的人生自由了?” 楚少泊闻言啧声:“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唉!罢了罢了!” 左右人刚恢复,他也不愿再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便道:“你刚刚小产,这几日便好生休养,朕已经吩咐了太医院给你用最好的药养胎,至于其他的,就暂时搁置一边罢。” 第112章 云照垂着眼帘,看不见其中表情。 楚少泊又叮嘱了几句,接着便离开了。 渐渐地,雪停了。 逼人寒气卷风袭来,干枯的树叶被皑皑白雪盖于地底,放眼望去,整个皇宫荒芜一片。 云照不知何时下了榻,隔着薄薄的窗纸,他看向外头的白茫茫,忽而忆起过去与裴勉在雪中耍斗的画面,嘴角不觉挑起。 “公子,您怎么起来了?”忽然,耳旁响起采月焦急的声音。 云照微微侧过头,道:“躺得太久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那您也得多穿些再起来啊。”采月闻言放下手里的粥,然后拿了件大氅直奔云照,“太医说您身子骨薄弱,必然不能再次受冻,所以您还是披件披风罢。” 说着,她把大氅的系带绕到云照颈间并打了个结,而后咧嘴道:“这样就好了,公子快来喝粥,奴婢让膳房做了您最喜欢的山药粥,您快趁热了喝。” 云照无奈地笑了笑,“好。” - 大概是楚少泊的威胁奏效了,接下来的大半月,云照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除了躺着还是躺着,生怕孩子再出岔子。 由于近来国事繁忙,楚少泊没什么空子来长乐宫,只能从宫女口中得知云照近况。 为了给云照解闷,他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云照带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都是些宫外才有的东西,比如手工编织的竹蛐蛐儿,又或者油纸糊成的漂亮灯笼,诸如此类。 只是云照对此并无太大反应,每每楚少泊差人送东西来,他反手便扔到角落,实在无趣了才随意拿起一件把玩,更像是在打发时间。 直到某日,得了空的楚少泊满心欢喜地来到长乐宫,一进门便看见云照眉眼含笑,犹如那春三月的桃花般晃人夺目,只是那笑,在看见他楚少泊时蓦地荡然无存。 表情变化之快,任谁见了也难免有气。 楚少泊沉了沉眸,悠着步子走到云照身旁坐下,“多日不见,云公子气色倒好了不少。” 语气不乏阴阳,云照自然也听得出,但并未理睬。 余光瞥见那双露在外头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楚少泊啧声道:“身子不好就不要随便出门,腊月天寒,小孩子都知道躲屋里,云公子还不懂这个道理?” 云照瞥了眼面前聒噪的人,然后便拖着笨重的身子往屋子走去。 一旁的采月见状连忙跟上。 即便有人扶着,可楚少泊看着他踉跄的背影,似乎下一秒就会摔倒,纵使心中有气,却还是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进屋后,云照想把身上的大氅卸下,被楚少泊一个呵斥道:“这还没暖和就脱?要不要命了?” 说着,他又把那件大氅重新给云照披了回去,边整理边唠叨:“等你手脚彻底暖和了再脱,别到时惹来一身病,朕还得费力请太医照顾你。” 过程中,云照一直没有说话。 反而是旁边儿的采月,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悄悄掩口笑道:“陛下对云公子真好。” 云照没什么反应,倒是楚少泊眸中闪过一抹不自在,但也仅仅是片刻便烟消云散。 他强势地替云照系好颈带,眼睛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对面近在咫尺的脸,心跳不觉加快。 另一边,云照本就对这过于亲密的举动心存不满,无论对方揣着什么心思,他都不喜有人这么贴近自己。 心里嘀咕了一句,他一把拍开楚少泊还在系带的手转身正欲离开,却不想对方忽然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云照来火了,嘴巴动了动,扭头就要张口骂人,哪知颌下忽然伸来了一只手,只愣神的瞬间,他的唇瓣便被一股湿热包裹。 楚少泊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只知道云照不爱惜身体,也不理会自己,自己心生怨气,想要狠狠将人占有。 四片唇瓣紧紧相贴,楚少泊却不满足于现状,拼了命想要撬开对方紧闭的双唇,谁料舌尖还未探出,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紧接着———“啪!” 清脆的巴掌旋彻房梁,云照嘴角还残留着齿痕,发狠地甩了楚少泊一巴掌。 他双目猩红,透着惊愕与愤怒,胸口一刻不停地起伏,仿佛要把眼前人撕碎。 对面,楚少泊脸上赫然印着五道指痕,可他是却不知道疼一般,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角落里的采月早已被这一幕吓丢了魂,瑟缩着身子不敢言语。 半晌,楚少泊忽地一笑,“没想到啊,云公子的唇这般美味,让人忍不住想…………” “住口!”云照厉声呵斥。 楚少泊不予理会,依然道:“让人忍不住想按在榻上,好生疼爱一番。” 突如其来举动是云照始料未及的,他不知道楚少泊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对他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当着云照的面,楚少泊十分享受地舔了舔唇,似是在回味方才的温存。 云照看着,忽觉心里一阵反胃。 不适的模样入了楚少泊的眼,他回想起前几日与李德忠的对话,直到现在,他仍旧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心悦云照,而非那个尘封在记忆中的付子晞,但………… 自云照来到楚国的这几月,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但凡云照对旁人露出哪怕半分笑意,他都会嫉妒得发疯。 第113章 此时此刻,他想,也许这就是喜欢了罢? 唇边还留有余温,他指尖轻划,满腔都是回味,心里也是庆幸,庆幸自己将云照带来了楚国,等孩子一出世,他便要宣告天下娶云照为后。 “云公子…………不,朕该唤你阿照了。”胸口涌动着情丝,他缓步走向云照,眼里尽是偏执的温柔,“阿照,你迟早是朕的皇后,这辈子就留在宫里陪朕,可好?” “滚开!”云照嫌恶地向后退去。 楚少泊眸光一冷,猛地钳住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质问道:“朕有什么不好?比起那裴勉,朕可以给你更多!” “你若喜欢孩子,咱们以后便再要一个,现在这个孩子姓裴便姓裴,等你身子恢复,朕可以…………” ———“啪!” 未等他把话说完,云照反手又是一巴掌。 强烈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大脑,他牙齿逐渐收紧,眼底的嫉愤呼之欲出。 他一把将云照扯过来,咬牙冷眸道:“朕可没同你开玩笑,朕手里多的是孕子丹,等过个三五年,咱们便再生一个,到那时候,咱们的孩子将会是这楚国唯一的太子。” 云照觉得他疯了,也懒得与他争论,用力抽回手后留给楚少泊一个背影,“我看陛下今日是失心疯了,采月,送陛下回自己寝殿。” 得到命令的采月颤微微道了句“是”,接着踱步上前,“陛、陛下请。” 楚少泊恍若未闻,那双眸子似乎积压了太多情绪,妒忌、恐慌、愤怒………… 他盯着云照疏离的背影,心头的钝痛刺得他难以呼吸,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仅瞬间,他扑向云照,强势地把人围堵在床榻边沿,然后一把扯下那碍眼的围脖便狠狠咬了上去。 云照疼得两眼发黑,却又被桎梏地动弹不得,楚少泊整胸口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两只长臂将他圈死在怀里,脖颈间的皮肉被尖锐的犬齿啃咬,不用看也知其间泥泞。 确实,楚少泊疯魔般发了狠,他吮吸着云照破溃的皮肤,将流出的鲜血尽数咽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云照是属于他的。 云照双手撑于床沿,坚硬的床角距肚子仅一拳之隔,稍不留神便会撞上。 他的愤怒并不比楚少泊少,可碍于腹中孩子,他无法发作,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 一旁的采月早已吓失了魂,等她回过神,眼前已变得狼藉一片。 云照的衣服被撕掉半边,露出修长的脖颈以及部分背脊,他跪倒在床旁,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服的襟口,另一只手却握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采月以为云照受了伤,连忙想去叫太医,却在扭头的瞬间看见楚少泊吐出一口血沫,而那双望向云照的眸子充满了悲戚与自嘲。 “陛、陛下?”采月小心翼翼看了眼屋外,确认无人后又小心翼翼唤了楚少泊一声。 楚少泊不吱声,胸前伤口不断向外渗血,他半晌挺直腰身,似是在维护最后的尊严,而后便沉声道:“朕知道了,朕会让你屈服的。” 说罢,他甩袖离去,采月旋即关上房门,扯过一旁的披风披于云照身上,有些心疼道:“公子,您还好吗?” 云照喉结轻滚,似乎惊魂未定,片刻后重重吐出一口气,“无碍,扶我起来罢。” 采月立即搀着他起身。 “公子您先歇着,奴婢去替您寻些伤药。”安顿好云照后,她说道。 云照脑中回旋着楚少泊临走前的话,心中愈发不安,直至采月拿来了止血膏药才堪堪回神。 “公子,陛下今日可能心情不大好,您别与陛下置气。”采月一边替云照上着药,一边劝慰道。 云照并不想把旁人牵扯进来,便轻轻应道:“嗯。” 第74章 恭喜公子,是个男孩 一连几天,楚少泊没有再进过长乐宫。 他气愤云照心中有了人,更气愤云照怀了那人的孩子,自从认清了内心想法,他便开始暗暗筹谋一个计划。 楚国现在兵力强盛,若是自己亲率出军,那胜算必然极大,届时除掉了裴勉,云照也就没了后路,他就不信对方还会这般守身如玉。 但想归想,招兵买马不是小事,还需从长计议,于是前前后后筹备了月余,他明面上痛心疾首以表悔过,背地里已派人将战书送至了郢国皇宫。 对此,毫不知情的云照日复一日待在屋内游神,虽无趣,但毕竟挺着快要生产的肚子出行实在是不便。 据太医估算,云照的生产日期约莫在十五天后,楚少泊得知后便把产婆提前安顿在了长乐宫,并增派了十几个宫女贴身伺候。 原本,他的计划是等云照生产完了再率兵攻打郢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某天晌午,他照例来长乐宫陪云照用膳,忽然头顶一阵扇翅声传来,紧接着他便看见一只白鸽落在了云照肩头。 那白鸽毛色暗沉,两只爪上遍布伤痕,尤其还没了一只眼睛,像是从泥潭里滚了一圈后又从高崖摔了一跤。 楚少泊见那东西踩脏了云照的白襟,眉头不由一皱,便伸手想要驱赶,被云照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不知怎的,云照总觉这只鸽子分外亲切,目光游走间,他瞧见鸽腿上绑着一只信筒,有些惊讶这脏兮兮的鸽子竟是个有主的。 “拆开看看?”楚少泊同样察觉到了,秉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他随口道。 第114章 云照没有理会他,只是冲鸽子摆了摆手想要使其离开,怎奈任凭他如何驱赶,那鸽子愣是一动不动。 他觉得奇怪,于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信筒,信笺展开的瞬间,他愣住了。 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至爱吾妻,盼归。 云照口中重复着,目光停留在信笺尾端的红方印章上,那是裴勉的名字。 他盯着手里的信笺,然后看向肩头屹立的白鸽,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 他记得裴勉曾对他说过,鸽子是认主的,无论海角天涯,只要生命没有枯竭,它就会一直飞,以果为食,以露为水,直至寻到自己的主人。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离别的情绪汹涌而至,云照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瞳孔一阵乱颤,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而楚少泊的担忧在看见信中的内容后化为乌有,滔天嫉愤接踵而来,很快将他的意识淹没了。 他牙关紧咬,夺过云照手中的信笺撕了个粉碎,就这样还不解气,又拔来路过侍卫的佩剑刺死了那信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未有拖沓。 待云照回神,只剩满地碎屑以及被鲜血染红了的小鸟尸首。 到底是占有欲太强,楚少泊觉得云照早已成了他的所有物,既然如此,那云照就不能再与旁人过多亲密,谁都不能! 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当时便下旨攻打郢国,并即刻启程。 他要杀了裴勉,然后把尸体剁碎了带到云照面前,好让云照彻底死心! 说时迟那时快,圣旨将将下达,三十万大兵已在城外等候,楚少泊身披盔甲,血色红巾迎风高扬,惹眼至极。 然而皇宫内,得知真相后的云照已来不及阻止,楚少泊临走前下令封锁长乐宫,没有圣上的命令,无人敢放他出去。 恰逢雨露时节,云照在与看守的人争执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当下便腹痛难忍。 采月见状连忙将人扶进屋子,眼看那纯白的衣摆慢慢被鲜血浸红,她心急如焚,立即叫来了太医和产婆。 经验丰富的产婆一眼便知其要临盆了,于是让采月备些了热水过来,并对云照说:“公子,老婆子准备给您接生了,一会儿还请您务必听老婆子我的话。” 云照仰躺在榻上,被毫无尊严地劈开双腿。 猛烈的疼痛让他停止了思考,只能紧紧攥着被褥转移注意。 产婆见状拿出一块帕子团成团递到云照嘴边,“公子若是疼得受不住便咬着它罢,这样会好受一些。” 云照疼得几近晕厥,豆大汗珠颗颗滚落,很快浸湿了衣衫。 也不等对方应答了,产婆直接把帕子塞入云照口中,而后便开始了替对方接生,采月则在一旁监守宫女们更换热水。 小腹被疼痛搅得一团乱,云照只觉得肚子要被人从里面撕扯开,皮肉紧绷的感觉愈发厉害,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未知数,他心里恐慌不已。 但渐渐的,恐惧被疼痛代替,他没力气再思索其他,只能拼命吊着口气遵从产婆的指示用力。 撕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眼角不自觉划过两行清泪,呻吟声怎么也控制不住地从帕子的缝隙溢出来,只听着便叫人心头一紧。 产婆一边安抚一边向云照发出指示。 云照颤着鼻息紧随其令,手心的被褥被生生扯出一道豁口。 蓦地,耳边传来“咔擦”一声,像是骨肉分离的声音,又像是皮肉撕裂的声音,疼痛渐渐麻木。 云照双目迷离,好似下一秒就会晕厥。 “公子再加把劲,就快了!”眼看孩子的脑袋卡在那里不动弹,产婆迅速瞥了眼云照,知道对方已经没力气,于是思忖不过片刻,她毅然把手伸了进去。 她冲采月大喊:“小姑娘,过来搭把手!” 采月一愣,“啊………我?可是婆婆,我什么都不懂啊。” 产婆像是没听见,只道:“过来,把你两只手放到公子肚子上。” 采月急得要哭了,但也只能依照指令将两只手颤微微地搭上云照隆起的肚子,“这、这样吗?” 产婆的手同时牵制住孩子头部,“公子,咱们再努力一把。” 说完,她小声对采月道:“公子现在产程不顺,若时间久了大人孩子都有危险,等会儿听我指令,公子一开始用力,你就把他的肚子往前推。” “这能行吗?”采月光听着就觉得疼。 产婆深喘两口,“不行也得行了。” 暮色深沉,弯月如勾。 长乐宫外,一群宫女俯首待命,屋子里的动静持续不减,有产婆发号施令的急切,也有采月轻声安抚的温柔,但一直未停的是云照歇斯底里的闷喊,以及偶尔溢出的哭腔。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直到破晓时分,天边第一道旭日升起时带来的那声婴儿啼哭,所有人都卸了心弦。 屋内,产婆抱着孩子走到云照面前,报喜道:“恭喜公子,是个男孩。” 云照早已虚脱,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听到产婆的话,他强撑着侧头看向襁褓中的孩子,只一眼,他心满意足,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云照身子还未恢复便下了榻,他双腿虚浮地向外走,一步一个踉跄。 采月刚从膳房回来便看见云照扶墙而出,吓得赶紧上前搀扶,“公子,您身子未好,怎可下床走动?” 第115章 云照见有人来,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采月,去给我备匹马。” “您要马做什么?”采月不明所以。 云照嘴巴张了张,实在没力气说话。 昏迷的这几日,他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裴勉被长剑刺入心脏,自己明明就在他旁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他太害怕了。 “公子,您要去看看孩子吗?”采月以为云照是想孩子了才会这般异常,便问道。 云照急不可耐,“罢了,你不去找,我自己去找。” 采月怎可答应,连忙挡在云照身前,“公子,您刚刚生产完,怎可遭受颠簸?况且外头布满了兵,您也出不去啊。” 云照管不了其他,边往外走边问:“驯马场在哪?” 采月鬼使神差说出了地点,云照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公子请留步。” 云照小腹一阵坠痛,拧眉忍道:“让开。” 侍卫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云照牙一咬,大跨步向前冲去。 侍卫没想到他会这般,下意识拔剑想要阻拦,院儿里的采月见状忙喝止:“大胆!你们若敢伤了云公子,陛下回来定治你们死罪!” 几人面面相觑,果然不动了。 谁都知道,这长乐宫里住着当今圣上最宝贝的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了人,那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云照那双血眸死死盯着他们,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向人墙中间四面穿插的刀刃,然后毅然决然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惊了,生怕碰伤眼前这位贵人,于是纷纷收剑避让。 云照趁此跑出长乐宫,强忍周身的蚀骨疼痛奔向驯马场。 宽大的衣衫未经腰带束缚,轻飘飘地挂在身上,冷风肆意灌入,撩起层层衣摆。 云照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阻止楚少泊攻打大郢。 天边残阳如血,宛如梦境。 楚国边境,一抹身影驰于荒原地界,马儿的嘶鸣声划破长空,将主人喉咙溢出的痛吟远远掩盖。 云照手握缰绳,眼里是赴死的坚毅。 第75章 杀了你,朕可舍不得 “吁———” 一声高亢的嘹响打破夜色,楚少泊勒紧缰绳,环视一圈后下令让众将士安营扎寨。 距抵达郢国还有两日的路程,楚少泊这一路上都显得格外兴奋,但一想到被自己关在宫中的云照,他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和失落。 “陛下。” 忽然,一将军模样的人走到楚少泊面前,指了指身后的一群人道:“将士们刚刚猎到一头鹿,陛下一起来尝尝?” 楚少泊闻言望去,只见那片已经燃起了篝火,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他便爽快答应。 野味美酒斟于口中,酒池肉林不过如此。 窜天篝火驱散了周身寒意,上空飘下的细雪还未落地便融化在半空,众将士纷纷前来与楚少泊碰杯,毕竟能让当朝圣上御驾亲征,那可是振奋士气的最高嘉奖,两位领头的将军亦是如此。 不多时,安营的帐篷搭好了,同时远处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小将跑到篝火旁,对着正在大口吃肉的将军耳语了几句,那将军听罢大手一挥,嚷道:“多半是奸细,你们自己看着处理。” 小将闻言立即道是,然后便退下了。 身旁的楚少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随口问:“林将军,发生了何事?” 被唤林将军的人粗着嗓子道:“回陛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臣的几个手下在夜巡时抓到一个半身是血的男子,臣已经让他们去处理了。” 说罢,他酒杯一举,“来陛下,臣再敬您一杯!” 楚少泊脑中不停回旋着林峯那句“半身是血的男子”,不知怎的一阵心慌,但转念一想云照还在宫里,且又怀着身孕,应当不会跑来这极寒之地,于是便没在意。 腊月的夜晚尤其寒冷,遍地都是凋零的落叶与枯槁的树木。 “嘿,你看这人模样挺俏,就这么杀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你想怎样,万一他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咱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不过就这么埋了确实可惜啊。” ………… 山丘上,两名士兵边铲着土边说,色眯眯的眼睛时不时瞟向地上半昏半醒的人。 忽然,其中一人撂下铲子,“不行!老子已经十几年没碰过女人了,如今抓到一个美人儿,就算是个男的又怎样?还不都是一个用法儿。” 另一人听后似有动摇,但依然害怕。 带头的那人见他这怂样,一边开始卸身上的盔甲一边嘲笑他:“就没见过你这么怂的,反正又没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了又怎样?咱们到时一口咬定那小美人儿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便罢,到时说不准还能落一个为国英勇献身的名头。” “这…………” 另一人听他这话,还想说什么,但却见对方已经把地上的人拎起来反扣到了树干上。 云照被一阵疼痛刺醒,但脑袋依旧昏沉。 那人看云照一直软绵绵的,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不由啧声对不远处观战的同伴道:“喂!过来搭把手。” 同伴屁颠屁颠跑来,“干什么。” 第116章 他说:“你把这小美人的肩托着,要不一会儿干起来我都怕他摔了。” 同伴听后干巴巴应了一声。 双手得了空,那人猥琐一笑,紧接着两只咸猪手放到云照腰间摸了一把,感慨道:“这家伙真是个男人?怎么感觉腰比女人还细。” “行了。”对于对方的话,同伴显得格外局促,催促道:“你别啰嗦了,当心被人看见。” “瞧你这出息,就是陛下来了又如何?老子一样…………” 话未说完,耳旁忽地传来一声低哑嗓音:“朕来了,你当如何?” 两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旁边躲去,失去支撑的云照眼看就要倒地,被楚少泊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他心疼地看了眼怀里的人,而后便是滔天杀意,他想,若不是自己留心过来瞧了,那云照是不是就………… 他不敢往下想,那简直比要了他命还痛苦万分。 两个士兵毫无疑问被杀了,楚少泊抱着云照一刻不停地返回军营,当即传唤了军医。 帐篷里,云照盖着狐裘大氅躺在榻上,意识不甚清醒,连日的长途跋涉让他伤口一次次撕裂,原本就因生产而元气大伤的身体,此刻已然到了极限。 军医替云照把着脉,眉头渐渐收紧。 楚少泊在一旁干着急,好容易才等到对方收手,便连忙问:“他怎么样了?” 军医叹了口气,“情况不容乐观。” “这位公子产伤撕裂太过严重,又多日长途颠簸,使得伤口伤上加伤,不过臣倒是好奇这位公子到底在执着于什么,竟能一口气挺到现在,否则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楚少泊听他吧啦一堆无用话,气愤至极的同时不得不压低声音问:“有什么法子根治?” 军医闻言道:“根治是不大可能了,但若坚持服药,恢复到与常人无异不是难事。” 听到不能根治,楚少泊眼里闪过痛楚,半天才道:“速去煎药。” 军医拱手道是,退出了帐篷。 楚少泊原地静立良久,不知在想什么,等他回头想要帮云照掖盖时,却见人已经醒了。 “你醒了?”他立即走过去,手忙脚乱道:“暂时先别动,军医方才去取药了,朕一会儿就替你上药。” 云照发丝凌乱,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对于楚少泊的关心,他恍若未闻,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平日里的漂亮眸子此刻尽是冷冽,同时又透出哀戚与仇视。 “退兵。”冗长的宁静过后,他齿间挤出这两个字。 楚少泊看着他,蓦道:“你觉得可能么。” 短短一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云照猛然间挣扎起身,不顾下面撕裂的疼痛,杀气腾腾地冲到楚少泊面前。 楚少泊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面儿上虽未表露,但负在背后的双手却紧紧握成拳状。 他安静地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进一步动作,但结果不然。 云照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挥拳出掌,反而“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明明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现在却将尊严弃于地底,楚少泊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怒火。 这是云照第二次跪他,都是为了那个人。 嫉妒再次如潮涌来,他缓缓蹲下身,猛地掐起云照下巴便道:“你可知,你这般低三下四维护他的样子,真的很叫朕生气。” 云照被迫抬颌,眼中已不见方才的锋芒,只双目无神地望着某处。 听到楚少泊的话,他瞳孔轻移道:“我跪你,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大郢的子民。” 滚烫的气息萦绕鼻尖,楚少泊听后并未答话,但心里与方才比还是好受了不少。 他深深看了云照一眼,松开了钳制他的那只手,冷冷道:“起来罢,朕意已决,你改变不了。” 云照垂着眼睑,没有动作。 见此,楚少泊心里又气又疼,最终叹道:“此番战事,朕提前交了战书去郢国,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会措手不及。” 云照依旧没有动作。 楚少泊自以为仁至义尽,便不再解释,但云照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又实在令他气愤,本想着再周旋周旋的心一下儿被打了个稀碎。 云照软硬不吃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于是最终结果就是,云照被他一掌劈晕抱回了榻上。 不一会儿,军医带着煎好的药以及金疮膏来了,楚少泊想着自己好容易让人安静,便对他说:“药先拿回去温着,金疮膏留下。” 军医看了眼床榻上的人,以为对方是睡着了,弓腰道是后端碗退出了帐篷。 楚少泊掂量着手里的金疮膏,想着若是云照醒来,必不会允许有人触碰他,尤其还是那种私密的部位,既然如此,自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替他把药上了。 但………… 他想,若云照真的醒来,发现自己那里被旁人碰了,恐怕会举刀杀了那人罢。 于是思虑良久,他还是放弃了。 “罢了罢了。”嘴里喃喃了一句,他把金疮膏放到云照枕边,冲人低语道:“也不知道你这性子是随了谁,整日要死要活不爱惜身体,疼便受着罢。” 话里话外都透着责怪,他轻轻拨开云照额前的碎发,默默坐在一旁守了起来。 第117章 炭火把整个帐篷烘得暖洋洋的,风雪被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 云照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身钝痛不已,连动动手指都冷汗直流,但他没有给自己缓冲的时间,环视四周后强撑着下了榻。 楚少泊一进门便看见立在床旁摇摇欲坠的云照,立即跑过去扶住他,呵斥道:“你不要命了?下来做什么?” 云照像是没听见,挣开他的搀扶后“扑通”一声再次下跪。 第三次了。 这回,楚少泊没有任何动作,只仰头看了眼帐顶,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云照啊云照,你可真是…………”蓦地,他垂眸看向跪在脚边的人,那原本挺直的背脊此刻佝偻着,哪儿还有半分从前的意气风发。 楚少泊气极反笑,蹲下身与其平视。 “怎么办呢?”他凝视着云照空洞的双眸,切齿道:“你越是这样,朕就越想要了那裴勉的性命。” “但在要了他命之前,朕会允你们相见,然后让再他裴勉亲眼看着,你是属于朕的。” 字字诛心,云照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决计不会是好事,在楚少泊话毕的同时,他红着眼道:“那你干脆先杀了我。” “杀了你?”楚少泊一嗤,“朕可舍不得,朕要你亲眼看着他的喉咙被长枪刺穿,然后彻底死心。” 嫉妒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楚少泊现在即是如此,且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想,既然云照的心里只装得下那裴勉,那自己便将对方彻底抹杀于世。 他就不信了,一个已死之人,云照还能顾念一辈子了? 第76章 只要你答应嫁与朕,朕便放过他 由于云照伤得太重,楚少泊当天便下令军队原地休整,再次出发已是十日后。 这十多天里,他全权包揽了云照的饮食起居及服药情况,事事亲力亲为,无论云照自愿与否,他就是灌也会把药灌进去。 于是短短半月,他与云照之间那根本就生锈的弦更是崩析了。 就在头天晚上,在卑微乞求无果后,云照心底压抑的积怨爆发了,他对着楚少泊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及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而楚少泊只防不攻,但自那过后,他不再一味追求云照的意愿,不吃饭他便塞、不喝药他便灌,总之保证人活着就行。 纵使云照期间反抗得再彻底,可毕竟是带伤之身,哪里敌得过内力高深的习武之人。 于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弹枪雨淋下,大军出发了。 只是在出行前,云照得到了一个极为特殊的“礼物”,是一个特制的鸟笼,却并非是用来关鸟,而是关他这个人。 因为楚少泊觉得他最近实在不乖,但又怕自己出手没个分寸把人伤了,干脆就制了个鸟笼把云照阻隔在内。 笼子很大,比寻常的步辇还要大,是楚少泊用竹子制的,足够人在里头躺着,且铺了五层兽皮大氅,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云照会膈着或冻着。 郢国地处偏南,因此即便是腊月天也并没有多么冷。 按照楚少泊的旨意,笼子与龙辇一路并排而行,被点了麻穴和哑穴的云照卧躺于笼中,身下铺着大氅,身上盖着狐裘,寒风被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 途中,楚少泊不止一次地对云照说:“阿照,等此战结束,朕便与你成婚。” 每次说完,他都会把手伸进笼中,将云照的手紧紧握住,虽然明知对方说不了话,但他就是喜欢看那双眸子充满仇恨地瞪着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待裴勉一死、郢国覆灭,云照才会彻彻底底地死心,并心甘情愿祈求他的庇佑。 他甚至想过,若这次攻下郢国,他便把这片领土送与云照,让云照成为这里的新一任君主,然后再与楚国联姻,风光大婚。 但他思来想去,又觉得此法不可行。 郢国的旧部遍布各地,单凭杀是绝对杀不完的,倘若自己真的将这片土地当作礼物送给云照,召集旧部造反这种事,云照也不是做不出来。 嘶…………唉,罢了罢了。 心叹了一声,他不愿再思考其它,只盼此战得胜,届时攻下郢国十九城池,自己也好抱得美人归。 心想着,他瞥眸望向身旁的笼中人,嘴角蓦地挑起一抹淡笑。 笼内,云照双眸紧闭,卯足了劲想要冲破穴道,怎奈内力亏损严重,那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受了几个日夜的颠簸,哪里还有余力用作其他。 绝望笼罩而来,他侧仰于大氅中央,透过笼顶的竹枝看向天空,相较于远处飞掠而过的惊鸟,自己如今才是真真切切的笼中雀。 明知故土即将受袭,明知裴勉将要遇险,自己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做不出任何改变。 这太残忍了………… 马蹄声不绝于耳,兵器的碰撞宛如无常降世,将他的心脏生剥活剐。 “陛下,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咱们就要到郢国边境了。”忽然,领头的林峯冲后面道。 楚少泊闭眸倚靠于龙辇之上,听到林峯的话,他微微张开眼,拨弄云照发丝的手轻轻顿了一下,接着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将军,此番战事有您带头,又有陛下坐镇,弟兄们定全力以赴攻破郢国边防!”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紧跟着便有无数人附和,欢呼声在人海中此起彼伏,手持长缨枪的众人将兵器高举过顶,仿佛战事的结果已经敲定。 第118章 龙辇上,楚少泊嘴角噙着笑,指尖蓦地触到一片湿润,垂眸只见云牙关紧咬,那双空洞的眼早已挂满了泪珠。 楚少泊只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抬指抚去云照眼角的泪痕,低声道:“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事情总要发生,裴勉的死不可避免,不过朕可以答应你,不会动郢国的百姓分毫。” 黝黑的瞳孔倒映出灰暗的天空,云照不知听见了没有,半晌眨了下酸涩的眼,带出一颗晶莹的水珠。 短短数月,物是人非。 云照曾想过,是不是老天爷觉得日子无趣了,所以向他开了一个玩笑,只要自己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就都会复原。 但相反,结果却并不然。 在楚国的这数月,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魂牵梦萦,记忆中的那张脸早已被刻入骨髓,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铭心镂骨。 无数个夜幕入寝,他便开始幻想未来与裴勉重逢的场景。 或喜或悲、或焦或躁,结局始终是好的,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番景象。 庞大的楚军已兵临城下,向来皓月千里的国土升起了层层硝烟,隔着百米高的城墙,云照看见了那个被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人。 城墙上,裴勉披袍擐甲,眼里多了沧桑。 思念的情绪汹涌而至,云照将将被拭去的泪水再次绝堤,很快打湿了裘衣。 他拼命想要抓住这近在咫尺的温存,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笼外伸来的那只手嫌恶地在自己颊边抚弄。 然而,裴勉似乎注意到了这里。 再三确认笼中人到底为何人后,他疯了似的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楚少泊对云照的每一下抚摸,于裴勉而言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回想起那日收到战书时其内容表述的“礼物”,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最原始的崩溃与疯狂。 他思考过各种结局,却万万没想到,那个自己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的宝贝,竟在旁人那里受尽了欺侮。 朔风渐起,刺骨冰冷。 两国交战,皆为一人。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城门大开,乌泱兵马冲锋陷阵,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嘶哑的号叫伴随而来的是喉管喷涌的鲜血。 一己私欲,成就了一片血雨腥风。 这一战打了足足三天三夜,虽未分胜负,但楚军明显处在上乘。 遍地尸骸钻心刻骨,裴勉杀红了眼,丝毫不觉自己已入敌军圈套。 最后的最后,是云照花了三天三夜冲破束缚,撑着破败的身子在笼内自捅数刀,最终得以让楚少泊退兵。 - 楚国。 长乐宫内,云照奄奄一息地安躺在榻上,地上是被鲜血浸染的白衣。 经过太医一夜的缝合包扎,这条命算是被保住了,只是这具枯骨之躯再也受不得任何伤害,否则唯有一死。 楚少泊听着太医的嘱咐,双拳逐渐紧握。 蓦地,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唤李德忠取来了笔墨和圣旨。 屋外冷风呼啸,慑魂噬骨。 昏迷的这几日,云照噩梦缠身,身上的里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五日后。 清晨,楚少泊将将下朝,回殿途中便见长乐宫宫人来报,说云照醒了,他听后朝服也不换了,立即迈步前往。 冠冕上的旒珠在颠簸中来回碰撞,发出阵阵细碎的声音,楚少泊赶到后推开大殿的门,入目便是云照纤细的背影。 “怎么下来了?”他声音不免焦急,“你身子还未恢复,快去榻上歇着。” 云照不作理睬,半晌缓缓转身。 白色里衣一尘不染,腰间半挂的系带将姣好的身形展露无遗,转身的瞬间,他披散的乌发随之轻摆,飘来一阵药草清香。 楚少泊只觉浑身一酥,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然后缓步走近。 云照在他手伸来的同时躲避了触碰,紧接着拿起案桌上的东西往他脸上一扔,冷冷道:“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明黄色的圣旨掉落在地,楚少泊草草瞥了一眼,笑道:“君无戏言,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 说着,他不顾云照满眼的厌弃靠近对方,用一种极为挑衅的语气威胁:“这场交易足够划算了,只要你肯答应嫁与我,我便放过郢国和裴勉,反之…………杀、无、赦。” “好啊,我答应你。” 几乎是脱口而出,云照美目凝望,看不出其中意味,就连楚少泊都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仰头大笑不止,连连道:“对,这才对。” 渐渐地,他止住笑声,眸子却是难以掩饰的透着满意,“朕就知道阿照聪颖,懂得衡量后果。” 云照面无表情,任他游说。 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楚少泊单方面慷慨激昂了许久,到最后大手一挥:“来人!传旨下去,让礼部好生策划,三日后,朕要与皇后大婚!” 第77章 楚国的天下,朕分你一半 深冬将至,天气越发的冷了。 大婚前夜,楚少泊因为压抑的兴奋久久不能入眠。 虽然依着老祖宗的规矩,云照需得在册封大典前三日吃斋沐浴,进祠祭祖后再请大祭司做法祈福,但仅仅因为他的一句不愿意,这些规矩便通通被楚少泊舍弃了。 这三日里,云照未曾踏出过长乐宫半步,甚至连寝殿的门也未曾出过,倒是忙坏了一众宫女们。 第119章 由于楚少泊从未接触过婚嫁之事,所以有些规矩也只是民间的道听途说,便在下旨后第二日往长乐宫送去了整整二十箱金银珠宝以及不计其数的布匹锦缎,说是当作嫁娶的彩礼,可是笑坏了宫内众人。 先不说这些珠宝,光是那一道圣旨,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得到,如今这陛下也实在是上心,破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说,竟还仿着民间习俗送出如此大手笔的彩礼,当真是把人宠上天了,虽然那堆成山的金银并没有得到云照的一个正眼。 很快,这件事便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圣上被美色蒙弊了心智,肆意挥霍国库便罢了,竟还随着对方冲撞先祖,况且这位皇后娘娘又是异国人,这楚国的天怕是要变了。 可即便如此,大典依旧如期举行了。 册封当日,云照一袭嫁衣如火,宛如天边残阳,在楚少泊的牵引下缓步走上了金銮殿。 裙摆处的金丝凤纹雍容华贵,与脚下的红锦毯相得益彰,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照想,曾几何时,他与裴勉成婚那日虽只草草拜了堂,却比得过世间一切繁琐礼仪,如今自己着华服、受朝拜,可每一步都宛如游走在刀尖之上,剜心削骨。 “脚痛吗?”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恍然回神间,他敛眸正色,冷冷道:“与你无关。” 楚少泊像是没听见,自顾自牵紧他的手,柔声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云照闭口不再说话。 堂皇殿宇渐渐展露头角,伴随着圣旨宣读之声入耳,楚少泊牵着云照,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顶銮座。 高堂之上,楚少泊一袭玄色金边龙袍,头戴九旒冠冕,周身威仪尽显。 “跪———” 大殿门口,宣旨太监收起手中圣旨,在帝后落座之时仰头嘹亮一嗓,紧接着百官齐跪:“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亢嗓音旋彻宫闱,偌大殿宇肃穆凛然,处处透着庄严。 朝拜结束,依照规矩,接下来就该是皇后向天子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对天子的臣服与忠心。 但云照怎会愿意?任由那宣旨太监喊破了嗓子,他愣是在凤銮座上一动不动。 底下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楚少泊虽然期待过,但也没指望云照会甘心拜他,便道:“礼节繁琐,皇后身子不堪重累,便免了罢。” 众臣听罢愕然,纷纷表示皇家礼仪不可亵渎,却换来了楚少泊的勃然大怒,只好作罢。 外头天色渐黑,册封大典已然进入尾声。 与众朝臣斟酒作乐后已是深夜,楚少泊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在李德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入寝宫。 “皇后呢?”寻了一圈未见到人,他顿时目露不悦。 李德忠逮着路过的宫女一问,才知对方压根儿没来过,而是大典结束后就回了长乐宫。 按理说,一国之后在册封典礼结束了应当留在天子寝殿等侯临幸,怎如今这位皇后娘娘竟敢目无天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 四下气温骤降,李德忠忍不住抖了三抖,忙道:“陛下,说不准娘娘是回自个儿寝宫给您准备惊喜了呢,您要不过去瞧瞧?” 楚少泊闻言,眉宇间愠怒稍减。 李德忠见状连忙唤人抬来龙辇,马不停蹄地给人送去了长乐宫。 屋内,云照早已褪去那身繁冗的婚服,换上了平日里的素衣。 楚少泊下轿后推门便入,随之而来的酒气让屋里的人眉头一蹙,抬手轻掩口鼻。 或许是酒意的驱使,楚少泊相较于平时而言对云照少了几分恭敬,倒是十分大胆地对其表露不满。 “今日大婚,你为何早早褪了那身喜服?”精锐的眼眸将人来回打量了一番,他语气透着不悦问道。 云照不愿搭理他,也不想搭理他,随手扯下发髻上最后一根金钗,然后对一旁侍奉的采月淡淡道:“熄烛。” 采月怯然看了眼一旁黑脸的楚少泊,接着迈步走向烛台。 正要吹灭,只听楚少泊冷着脸哑声一喊:“滚出去!” 采月得令,哆嗦着出了寝殿。 门板的碰撞带进一阵刺骨凉风,在屋内兜了一圈后,最终消匿在火光之中。 楚少泊盯着云照傲然的背影,那不带半分屈从的恣意张扬,明明那般纤细孱弱,好似一碰就碎的玻璃,可他却远远抓握不住,而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令他十分恐慌。 “转过来。”蓦地,他命令道。 云照纹丝未动。 楚少泊心底的慌乱愈发强烈,不由压低嗓音再道:“朕让你转过来!” 半晌,云照终于转身。 楚少泊看着眼前薄凉无情的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云照啊云照,朕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说话间,他猛然掐起云照下颌,近乎疯狂地把人按倒在榻上,“别总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去给朕把婚服换上!” 云照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动作。 久久等不到回应,楚少泊蓦地一嗤。 他松开钳制云照的手,起身后踉跄了两步道:“朕似乎忘了告诉你,你那位宝贝夫君,在咱们回宫的第二日就追上来了。” 第120章 话毕,云照双手猛一握紧,质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想知道?”楚少泊嘴里问着,不紧不慢地坐下喝了口茶,反被动为主动道:“你过来,朕亲口告诉你。” 云照眸色沉了沉,迈步走过去。 眼见对方靠近,楚少泊手一伸,直接把人拉进怀里,阴怪道:“你的那位夫………不,应该是前夫。” “朕不得不夸他一番,明知来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结果还是来了。” 云照心脏一紧,正欲开口,楚少泊竖起一根手指放于他嘴前,嘘道:“不过朕也知道,他若死了,依你这倔脾气,什么事做不出来?所以朕没有要他的命。” 云照审时度势,用力挣开了他的禁锢。 楚少泊心里憋着气,面儿上却笑着调侃:“你说,朕处处为你考虑,你是不是也该让朕高兴高兴?” “你想怎样。”云照冷然问道,纤长的眼睫像覆了一层寒霜。 楚少泊知道这是个难得能让云照听话的机会,于是思忖半天,最后道:“朕想看你,为朕戴上凤冠的样子。” 女子出嫁,凤冠霞帔乃是良配,只不过云照是男子,他也知道对方自恃清高,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穿戴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便没有强制要求。 虽然一袭嫁衣已是绝美,但他仍旧想看云照戴上凤冠披着盖头的样子。 “好。”面对楚少泊的要求,云照仍旧波澜不惊地应声,而后缓步走到妆奁前坐下。 楚少泊没想到他会答应地那么爽快,不由一喜,“那朕替你束发。” 说着,他快步走上前,开始替云照梳妆。 及腰长发乌黑锃亮,妆奁前,云照面无表情地任由一双陌生的手在自己头皮间穿梭,金簪珠钗别了满满一头,华贵却不显俗气。 最后凤冠落下,楚少泊忍不住倒抽冷气。 铜镜中那张脸,眉目如画皎若天边之月,修长的眉眼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冽,让人心头生痒却又自卑胆怯。 楚少泊抿了抿唇,收回了想要触摸的手。 他不止一次觉得,像云照这种人就该被放在神坛上供着,明明生了一张不食烟火的脸,却比谁都薄情。 “阿照…………” 楚少泊蓦然轻唤,盯着镜中人反复呢喃:“他们都说你蛊惑君心,如今看来,倒是成真的了。” 云照一动未动,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楚少泊不由心中烦闷,气自己处处为他着想,到头来却是讨不到半分好。 “看着朕。”他站在云照身后,声音忽然沉了下去。 半晌,云照瞳孔轻抬,凉薄的双眸透过铜镜看向一脸隐忍的楚少泊。 “为什么?”楚少泊对着他宣泄心中不满:“朕为你退了兵、放了人,还为你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你为何就是不肯多看朕一眼?” 云照听罢只觉得可笑,心道攻打他的国,肆杀他的民,一切的一切,在始作俑者看来竟都是为了自己。 当真是…………呵。 那一闪而过的讥讽入了楚少泊的眼,抹杀了他心头最后一点愧疚。 怒火登时燃起,他猛然扼住云照下颌,然后缓缓弓下腰,紧盯着镜中那张脸威胁:“趁着朕还愿意好好说话,别这般不识好歹。” 云照同样忍着怒火,圆钝的指甲几乎要将身下的座椅扣烂,他无数次想要发作反抗,但偏偏,他不能。 楚国现在兵力强盛,即便大郢有能力与其对抗,但两国一旦交战,受伤的只会是百姓。 他心想,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让两国百姓陷入水火之中,那就太不值当了,自己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勇气去承受千百万冤魂的谩骂。 另一边,楚少泊没有费心思去解读云照眼底的情绪,依旧抵在对方耳边喃喃:“阿照,只要你听话,乖乖留在朕的身边作伴,朕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朕会一辈子对你好,此生不纳妃立妾。” “至于那个孩子,你若不愿再生,朕可以立他为太子。” “这楚国的天下,朕分你一半。” ………… 低哑的嗓音嗟磨耳廓,云照只默默听着,眼里未有一丝波澜。 忽然,楚少泊发疯般将他拽起,一路拖至床旁,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云照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放弃了。 楚少泊目眦欲裂,与方才的温柔深情判若两人,就像是被妖魔附了身。 行至床旁后,他赤着双眸看了云照一眼,紧接着手上用力,直接把云照推倒在榻上。 凤冠拉扯头皮,痛得云照拧眉低哼,忍着怒火将将想要起身,却被欺身而来的楚少泊重新压了回去。 “阿照…………”楚少泊摩挲他的脸颊轮廓,低低道:“你总是这样冷漠,叫朕如何是好?”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云照鼻尖,他漠然凝视着眼前的人,忽地冷道:“下去。” 楚少泊眼眸眯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朕就那么讨你嫌?”他掰正云照的脸直视自己,胸腔内隐忍的怒火已然到达极限。 在得到云照肯定的回答后,这股怒火终究是爆发了。 屋外寒风凛冽,一刻不停地拍打门框,却远远浇不灭楚少泊那望眼欲穿的疯狂。 布料撕扯之声响彻房梁,混杂着野兽的嘶鸣低吼以及不堪的辱骂抽打,延绵无尽。 第121章 第78章 给陛下请安 腊月二十,天降大雪。 极寒已至,红墙绿瓦皆被厚厚白雪覆盖。 “陛下,药来了。” 忽然飘来一阵清苦气味,楚少泊眉头一蹙,不情不愿地接过一饮而尽。 封后大典已过去三日,距他躺在龙榻上也整整过了三日。 回想起那夜醉酒后,他壮着胆子向云照吐露心声,虽然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无果,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后面会失控发疯,居然想将云照吃干抹净,但也断然没料到云照会在枕下藏一把刀,衣服还没褪干净就直接对准他的心脏刺了去。 若非动静太大惊到了外头值夜的宫女,他还真怕自己会在那晚一命呜呼,如今为了堵天下之口,他只能对外谎称洞房夜遭遇刺客,是皇后不惜一切代价护住了他性命。 伤口距心脏仅半寸左右,胸前缠绕的绷带红了一次又一次,太医几乎是倾尽全力才终于止住血。 就这么过了几天,期间云照不曾来过,然而正是这要命的一刀,泯灭了楚少泊心头最后一丝善意。 自那过后,他对云照仍旧如过去那般相敬如宾,只是不再留情。 他要求云照以一个正常皇后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夫君,小到每日的请安,他都必须看见,否则一日未来,他便杀长乐宫的一个宫女以示惩戒。 一开始,云照嗤之以鼻,可楚少泊并没有同他玩笑,连着几日,直至长乐宫门前尸横遍野,他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恰巧楚少泊这时来了,他当即指着满地尸首冷眸切齿:“这就是你威胁我的方式?楚少泊,你别太幼稚了!” 第一次,云照唤了楚少泊的名字,不为任何原因,只是厌到了极致。 可即便如此,楚少泊依然感到高兴,他觉得云照终于正眼看自己了,那这法子就是奏效的。 “幼稚?”听着云照勾人的声线发出质问,他不由哼笑,“可朕并不觉得幼稚,这是你身为皇后的失职,她们皆因你而死。” 云照想反驳,可又无力反驳。 楚少泊见他哑口,继续道:“朕给过你机会,可你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朕的命令,这就是后果。” 云照看着他,眼底是贯穿心脏的厌恶,半晌向着对方吐出“卑鄙”二字。 楚少泊不怒反笑,紧接着眼眸一冷,“来人!” 随行侍卫小跑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他看着云照冷笑一声,旋即道:“皇后目无君上,乃贴身宫女失职,抓起来。” “是!”侍卫得令,一把薅过采月强行按于地面,紧接着问:“请问陛下如何处置她?” 捕捉到云照瞳仁儿里一闪而过的惊慌,楚少泊不紧不慢道:“杀。” “是!” 一语毕,侍卫高举剑柄,作势就要刺向地上惊恐挣扎的人,忽然———“扑通”。 身后传来一声动响,楚少泊淡定回眸,只见云照直挺挺跪于地面。 他示意侍卫停手,慢悠悠地将身子转向云照,只笑着,不言也不语,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进一步动作。 云照袖中双拳紧握,掌心很快被指甲嵌出了血,他却好似觉不到了痛。 对峙中,他蓦地举起双手,在空中抡了一个半弧后,手心贴住另一手的手背,带着身体缓缓下坠,“给陛下请安。” 额头紧挨地面,并非正常宫妃面见皇帝的跪拜礼,而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君臣之礼,也是云照最后的底线。 脚边乌发四散,楚少泊居高临下望着眼前俯身叩首的云照,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让高傲的人低下头颅,原本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快的事,可为什么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胸口窝火。 “起来。”半晌,他压着嗓子命令,眉宇间尽是烦躁。 或许是产后受损严重,云照的腰自那过后便一直不太好,听到楚少泊的话,他费力地支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两只膝盖被地上的细碎石子磨出了血泡,楚少泊终是于心不忍,一把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同时不忘讥讽两句。 云照权当听不见,只道:“君无戏言,陛下可以放人了。”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方才的折辱不过是一场闹剧。 楚少泊觉得吃瘪,但还是乖乖放人了。 采月被放后立即小跑到云照身旁,一双碧眼怯生生望向地面。 云照自始至终都没给楚少泊一个正眼,在确定采月安然无恙后,他领着人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门板发出一声不小的碰撞,楚少泊孤零零地站在院儿里,宛如一个被弃之人,他看着紧闭的大门,胸口像堵了一块儿石头,最后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许是威胁奏效了,往后的一段日子里,云照每日卯时都会去龙阳殿给楚少泊请安,但也仅仅是请安。 楚少泊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云照牵着鼻子走的木偶,但又能怎样?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的后果。 就这样,长乐宫外终于不再堆满尸首,龙阳殿内却多了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某天。 楚少泊在批折子时听人来报,说长乐宫的娘娘在今早回宫后突然高烧不退,大约是染了风寒,于是立即赶了过去。 外头冷风依旧,丝毫未减。 楚少泊一路疾走,推门便听见一阵低咳,走近后才瞧见床上半睡半醒的人,脸蛋儿红扑扑的,实在叫人心疼。 第122章 “阿照?”他试探性唤了一句,却只等来了几声咳嗽,不由怒斥采月:“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怎么照顾皇后的?” 采月连忙跪地,“回、回陛下,娘娘他明明昨夜还好好的,今儿早上从外头回来就成这样了,太医说娘娘是染了风寒,已经去煎药了。” “今早?”楚少泊眉头一皱,“他去哪了?” “这………”采月吞吐着没说出一句话。 楚少泊失了耐心,哑着嗓子一吼:“说!” 采月身子颤了颤,道:“回陛下,娘娘今儿早上除了给您请安之外,哪里都没去过。” 楚少泊心一抖,紧接着又斥声责问:“糊涂东西!早间发生的事情,为何现在才通知朕!要是皇后出了什么岔子,朕通通削了你们脑袋!” “陛下赎罪!陛下赎罪!”采月瑟缩着连连磕头,“因为娘娘每日给您请安都不许旁人跟着,回来后更是把自己关屋子里不让人出入,若非方才奴婢不放心悄悄进去看了一眼,只怕是…………” 楚少泊闻言瞳孔一震,心道是了。 云照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却要日日以低人之姿跪拜他人,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又怎能怪得了旁人? 心里的愧疚愈渐浓厚,他紧握云照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气。 恰巧太医院送来了驱寒药,他命人放下碗后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罢。” “是。” 关门声响起,屋内陷入沉寂。 “唔…………” 忽然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呓语,好看的眉眼透出痛苦之色,紧接着便将身子蜷缩起来。 捂寒之人惧冷,这个楚少泊是知道的,于是思忖再三,他小心翼翼地掀被躺了进去。 滚烫的身体犹如一个大暖炉,很快让被褥暖了起来,楚少泊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将云照拥进怀里,谁知对方自己裹着冰冷的凉意朝他胸口钻来。 温香软玉在怀,怎能叫人不乱? 虽然明知云照这举动只是意识不清下的条件反射,但楚少泊却是实打实的感觉到心脏跳个不停。 他垂眸看向怀里娇若无骨的人,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让人猜不出是汗是泪,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悄然张开双臂环住了对方。 脑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实打实出现在了眼前。 但或许是抱了太久,云照出了好些汗,闷热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想要挣脱怀抱,连带手上也开始不老实地推搡。 楚少泊在云照发出声音的那一刻便迅速下了榻,再次回眸却见对方仍旧闭眸未醒,松口气的同时不忘替人掖紧被子。 忽然想起太医送来的驱寒药还未服,他轻手轻脚地把碗端来,却很快犯了难。 云照如今还在昏睡,如何服药? 他看了看榻上熟睡的面孔,又看了看手里的碗,最终叹着气把碗重新放回了桌上,心道罢了。 回想起先前云照也是病着,自己却因为嫉妒他时刻惦念旁人,便掐着对方脖子硬灌,如今人又病了,自己若还如此,只怕到时这关系是如何都补救不及了。 于是衡量再三,他选择等人醒来再劝喝。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云照醒了。 楚少泊正打着盹儿,听到动静后瞌睡全消了,端着碗就走了过去,“来,把药喝了。” 云照脑袋有些昏沉,药汁的清苦气味窜入鼻腔,他条件反射地皱起眉,把脸撇了过去。 难得看见对方孩子气的一面,楚少泊一时哭笑不得,便轻声哄道:“听话,喝了药病才会好,朕已经差人温过了。” 云照没有应声,半晌别过脸后看了楚少泊一眼,旋即接过碗一饮而尽。 楚少泊见状,就差拍手夸赞了,但很快又面露自责,他轻轻坐到床沿,小声道:“朕前些日子气糊涂了,做了不少的错事,朕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朕,但至少别讨厌朕。” 云照淡淡一瞥,眼里似有讥讽。 “朕可以发誓!”楚少泊迅敏地捕捉到他的情绪,立即又道:“日后没有你的应允,朕绝不碰你,可你也要答应朕,勿再念着旁人,安心留在楚国便好。” “旁人?”云照忽地一嗤,指着自己的心脏道:“在我心里,他永远都不是旁人。” 一句话,像是引爆炸药的导火索,楚少泊内心的愧疚在那一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他看着云照,双唇抑制不住地发颤,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云照瞧见了,却并不怕,依旧直言道:“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云照都只属于他裴勉一人。” ———“啪!” 话毕,一记响亮的耳光直直落下,云照愣了片刻,紧接着便扭过头对上楚少泊赤红的双眸,眼底遍布寒意。 楚少泊失心疯般大口粗喘,颤抖地指着云照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 云照半边脸逐渐开始泛红,最后清晰可见五道鲜红的指印,但他却似是觉不到痛一般,只静静看着楚少泊在原地发疯。 对面,楚少泊一度高举手掌,却在一次又一次将要挥下的时候生生忍了回去,然后重重打在旁边的床梁上。 云照就这样冷眼旁观,未起一丝波澜。 最后,楚少泊几乎是落荒而逃,那种被人放逐遗弃的滋味,他如今在另个人身上尝了一遍又一遍。 他快要疯了。 第123章 院内红梅绽放,暗香疏影。 云照双臂环膝,孤零零地缩在角落。 脸颊的疼痛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某人,那个在他摔了、痛了,都会第一时间前来轻哄的身影,如今却成了记忆中的泡影。 暮色渐落,子夜将至。 自楚少泊走后,云照便一直呆坐窗前。 看着上方漆黑的夜空,好像在透过云层看向千里之外的某人。 忽然,他眉眼闪过凌厉之色,心道不行。 裴勉还在大郢等着他回家,他又怎可轻易颓废?即便相距万里之遥,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心想着,他伸手关了窗,在耳边一刻不断的呼啸寒风下,弓腰吹熄了烛火。 第79章 不哭了,朕答应你就是 一连几日,楚少泊没再踏入长乐宫半步。 他知道,云照总会有各种法子惹他生气,小到每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 他不想看见云照直视自己的那双眸子充满怨恨,亦不想再失控打人。 想到那日自己毫不留情甩了云照一巴掌,白嫩的皮肤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痛是绝对的,后悔也是真的。 可那又能怎样?事已至此,他也不奢求云照能原谅他,但至少要把人留在身边,就这么远远看着,也是好的。 他觉得,只要自己聊表心意,对方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他渴望云照能回头看他一眼,又怕等来的依旧是那双冰冷的、不含半分温情的眸子,两股复杂的情绪在体内交错横行,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因此自那日离开后,他至今已有小半月未再进入过长乐宫,想念是必然的,但更多是害怕,于是在这段日子里,他想过各种法子去讨云照欢心,希望对方能够一笑解恨,但不知怎的,他始终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云照。 这种境况持续了不短时日,身为楚少泊的心腹,李德忠自然也跟着想了不少法子,但都是些民间俗物,被楚少泊给一一拒绝了。 直到某天,万里晴空忽然飘起了雪。 楚少泊正在书房批折子,听到外头动静,他眼睛瞥向窗外,见几个婢女太监正一脸兴奋地在雪中转圈,不由开始好奇云照会不会也喜欢雪。 “陛下。” 忽然,一旁静侯的李德忠开口:“外头飘雪了。” 楚少泊百无聊赖地侧首观望着,思绪飘忽道:“朕知道,朕看见了。” 李德忠日日跟着楚少泊,自然知晓对方近来为何心绪不佳,便道:“雪景甚美,陛下何不邀娘娘一同欣赏?” “他?”楚少泊嗤了一声,像是自嘲,“他不会愿意见朕的。” “怎么会呢?”李德忠半开导半奉承:“陛下九五之尊,多少人做梦都想见您一面,娘娘何其幸运,登上了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位置,又怎会有意责怪陛下?” 一席话,听得楚少泊心情大好,但一想到云照对他的态度,又瞬间蔫了下去。 李德忠还想说什么,却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紧接着便见一个小太监碎步走了进来,“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楚少泊原本还在游神,听到来者禀报,几乎是一瞬间就站了起来,眼里迸着惊喜连声问道:“你说什么?” 于是小太监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楚少泊一连说了几个“快”字,跌跌撞撞地绕过案桌走过去,“快宣!” “是。”小太监弓身离开。 不多时,云照进来了。 依旧是那袭惹眼的白,脚步轻盈似有袅袅生烟,楚少泊视线一路跟随,拼了命才压下心头的悸动。 “给陛下请安。”云照垂眸走近,然后面无表情地向对面之人叩了一首,语气生冷道。 楚少泊愣了一下,眉眼旋即露出不悦,半晌叹了口气:“平身罢。” 心里忽地一阵烦躁,他负手转过身,至案桌前落座后,抬眸却见对方仍跪着,不由眉头一皱:“怎么了?为何不起身?” 云照轻抬眼帘,淡淡道:“我今日来,是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楚少泊看着地上被裘衣包裹的纤瘦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终是没忍住心疼将人搀了起来,轻声道:“你想要什么说便是,朕还能不答应吗?” 云照自始至终没看楚少泊一眼,听到对方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楚少泊应声:“自然是真的。” “那好。”云照直视着他,缓缓道:“我希望,把祐儿送回大郢。” 楚少泊上一刻还在窃喜云照终于愿意同他说话,紧接着便又荡然无存,“什么?” 他音量陡然拔高,表情透着扭曲,一口回绝了云照的要求,“朕说过,祐儿既在我楚国出生,那便是我楚国的人,你若执意送他回去也不是不可,除非…………” 话到最后,他忽然卖起了关子。 云照大概猜到了他会说什么,但还是问:“除非什么?” 楚少泊眼底闪过异彩,“除非,你愿意与朕再生一个。” “好。”几乎是想也没想,云照答道。 他知道,楚少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侮辱他,自己听着便听着,至于答应与否,身子是自己的,总归不会让旁人得了去。 可对于他的不假思索,楚少泊却始终表示怀疑。 云照看出他的疑虑,垂眸沉思片刻,忽问道:“陛下是怕我变卦?” 第124章 说罢,那浓密的纤睫轻轻颤了一下,他看着眼前人,眶里隐隐闪着水光。 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楚少泊心里一咯噔,连忙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了。” “那陛下是答应了?”云照穷追不舍,嘴角看似不经意地挑起,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 追忆至今,除去在郢国为质的那段日子,楚少泊几乎没见云照笑过,在对方眼角弯起的那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答应了。 他心想,左右那孩子与自己毫无血缘,能与云照再生一个也是极好的,反正现在人在楚国,就是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心里敲定了主意,他难掩眸底的兴奋看向云照,“朕答应你,但你也不可以骗朕。” 云照淡淡应了一声。 于是三日后,楚少泊亲自调了一支军队护送裴祐回郢,并依着云照的意愿一路送行至城门外。 那也是他第二次见云照哭。 第一次哭时恰逢战火纷飞,他却只从虐杀敌军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可眼下国泰民安,那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从眶中滚落,他只觉得满满都是心疼。 “后悔吗?”大概是怕云照反悔了,他忽地轻声问道,毕竟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不。”云照注视着将将出发的大军,面无表情地任由眼泪滴落。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他巴不得孩子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陛下。”蓦地,他扭过头望向楚少泊,语气带着恳求,“我想和祐儿说几句话。” 楚少泊眉心微蹙,似是在考虑。 “怎么,陛下是怕我逃跑?”见对方不应,云照搬出了激将法。 他别过脑袋,目视远处冷冷道:“若是因为这个,那楚国的军队未免太过草包,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降不住。” 眼尾诱人的殷红钻痛了楚少泊的心,他心想也是,到底是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若自己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许他们见,多少是有些过于冷血了。 于是沉默片刻,他抬手拭去云照眼角尚未风干的泪痕,轻哄道:“好了,不哭了,朕答应你就是了。” 粗砺的指腹在眼角来回摩挲,云照垂眸敛去眼底的厌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奢华的轿辇被截停,他掀帘进去,而后伸出手:“李嬷嬷,孩子给我,你先出去。” 被唤“李嬷嬷”的老姑子见来人是云照,恭恭敬敬道了是,而后便退出了轿辇。 忽然,襁褓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咂嘴声,云照低眸,恰巧与裴祐四目相对,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咿咿呀呀。 “祐儿。”看着怀中乖软的小家伙,云照顿时心软如水,连带眼神也柔了几分。 裴祐似是听到有人在呼唤,溜圆的眼睛看着云照咯咯笑个不停,两只胖手也在空中来回挥舞。 云照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伸出一根手指在裴祐白嫩的脸上轻点了一下,“祐儿乖,等到了大郢,你就是真正回家了,回去后一定要听你裴爹爹的话,记住了吗?” 温润的语调款款入耳,裴祐像是听懂了一般抓住云照手指,接着放进嘴里欢快地吮吸起来。 云照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但渐渐地,他眸中笑意尽敛,只剩浓浓冷冽停留眉间。 目光快速掠过紧闭的门帘,他一只手抱着裴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伸进袖中摸索什么。 不多时,一个状似卷轴的东西从袖中拿了出来,是楚国边境的布防图。 云照目光凝重地看着手中地图,忽然冷眸微沉,他掏出匕首一挥,将裴祐的襁褓割出一道豁口,紧接着便把地图塞了进去。 裴祐似乎被那一闪而过的银光吓到了,粉嘟嘟的小嘴说撇就撇,云照见状冲他一笑,眼里不见半分方才的冰冷,轻晃着哄道:“祐儿不怕,父亲在这儿呢。” 说着,他将匕首翻转,用刀柄处暗藏的绣花针把豁口缝了起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未有拖沓。 回忆这短短半月,在楚少泊未曾出现的这段日子里,他对外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之态,但实际却不然。 凭借“皇后”这个身份,他轻而易举便结识了楚国手握兵权的大将林峯,并暗中打探到楚少泊有再次起兵攻郢的心思。 如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临摹此图,只盼祐儿能顺利将地图送到大郢,解除危机。 “祐儿。”语气忽地沉重几分,他看着裴祐凝目道:“从现在开始,父亲就把性命赌在你身上了。” 想起前几日对楚少泊的“承诺”,云照的心便直往下沉。 虽说楚少泊平日总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比谁都清楚,楚少泊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自己不过是个异国阶下囚,又有什么能力与之抗衡?除非………… 内心衡量着,他默默把手伸至了嘴边。 一颗通体乌黑的药丸被送入口中,伴随着清苦之味迸发,他眉头紧锁,忍着排斥将药咽了下去。 只片刻,强烈的灼烧感席卷而来,痛得他几近昏厥,但也仅仅持续须臾,那股灼烧感便消失了,胃却仍旧不住地痉挛。 豆大汗珠悬挂额间,他随手抹了一把,心道这样大概就没问题了。 他相信,凭楚少泊的本事,想要得到一个人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自己若是没个准备,被吃干抹净是迟早的事。 第125章 但他也相信,楚少泊作为一个正常人,即便再怎么饥渴也不会对一个病秧子提起兴致。 裴祐似是探觉到父亲的难过,咿呀几声后便窝在对方怀里呜呜哭个不停。 云照深喘一口气,忍着胃内的不适安慰裴祐:“祐儿乖,父亲没事,父亲方才是同你玩笑的。” 裴祐果真不哭了,只是眼眶里仍有泪花儿在打转。 忽然———“娘娘,时辰不早了。” 外头响起一句苍老的声音,云照不舍地亲了下裴祐脸颊,低喃道:“乖祐儿,再见。” 说罢,他瞥了眼门帘,“进来。” 把裴祐交给对方,他忍着胸口钻心的疼交代了几句,旋即下了轿辇。 天边夕阳落暮。 军队一路前行,不曾停留。 直至消失眼前,云照也未离去,只静静站在原地,双目空洞,好似丢了魂。 “好了,别看了,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宫去罢。”大抵是不忍见云照露出这般绝望的神情,楚少泊开口道。 云照思绪拉回,淡淡应了一声。 可没走两步,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随即仰面倒地。 楚少泊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如此情形,登时吓得六神无主,“云照!” 他大步上前,人却已昏死过去。 不明真相的楚少泊唤了几声无果,匆忙抱起人一跃上马,“驾!” 马儿一路疾驰,最终消匿在无边夜色。 第80章 这辈子你都休想逃离朕! “快!传太医!” 回到皇宫,楚少泊抱着白衣染血的云照一路疾走,发疯般见人就喊。 长乐宫的宫人们见状,吓得连连应声,慌不择路地去了太医院寻人。 不多时,来了一年迈的老太医。 楚少泊大手一挥,嘶哑道:“不必行礼,赶紧过来看看!” “是、是!” 连着应了几声,许是被楚少泊的气势吓到了,那老太医佝着腰碎步走了过去,只是指尖将将搭上脉,眉心便骤然紧锁。 “怎么了?”见人一副愁眉不展之态,楚少泊迫切地追问。 老太医嘴巴微张,似乎犹豫不定。 楚少泊有些急眼儿了,忍着怒意切齿道:“讲!” 老太医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哆嗦着拱手道:“回、回陛下,臣观娘娘脉象杂乱,像是中毒所致。” “中毒?”楚少泊眼眸微眯,但又来不及细想,只问:“可有法子解?” “这…………” 老太医坑着脑袋颤巍巍看了他一眼,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了句“无解”。 “什么?!”楚少泊猛然站起身,将将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你们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无解!” 老太医一边胆战心惊地承受楚少泊的怒火一边解释:“陛下有所不知,此毒不似寻常毒药,生于极阴极寒之地,但凡服下,不出一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娘娘他本就因生产亏损严重,只怕是…………” 话已至此,楚少泊的愤怒渐渐被恐惧取代了,他紧紧握着云照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什么。 忽然,他广袖猛地一甩,双目猩红地怒斥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半月内必须解了皇后体内的毒,否则通通提头来见!” 嘶哑的低吼旋彻房梁,老太医额间细汗密布,也只能连连应是。 床榻上,云照半眯着眼睛,头脑昏沉却意识清醒。 楚少泊和太医的对话他也听了个大概,心中不由嘲讽。 但很快,他便觉得无所谓了。 确如那太医所说,此毒生于极寒之地,药性极强且无药可解,凡服下者不出一月便会暴毙而亡,但他们却不知此药可以毒攻毒。 只要掐准了时间再服一粒,那么体内毒素便可荡然无存。 他心想,自己服下这药的原因不过是为了不让楚少泊触碰,断然不会为此白白葬送了性命,如今自己已毒入骨髓,若都这样了楚少泊仍兽性不改,那便真是毫无人性可言了。 不过么………… 闭眸吐了口气,他想要支起身,却被楚少泊轻轻按了回去。 “躺好,太医说你身子不适,不可下床。”见人醒了,他声音顿时放柔。 云照顺势问:“我怎么了?” 老太医求助地望向楚少泊,楚少泊脑袋飞转,立即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坏了肚子,你好好休息即可。” 云照听罢佯装不解,“可我近来并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 “除了什么?”楚少泊本想岔开话题不让云照生疑,可听对方这话术,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前几日,有个自称是月桦宫的人送了盘桂花酥来,也不说姓名,放下东西便走了。” 说罢,他余光轻瞥,在瞧见楚少泊眼底的沉思后心中冷然一笑。 虽然身处后宫,但他对楚国的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二,据史书记载,楚国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男子为后的先例,如今自己在楚少泊的威逼下登了那凤鸾宝座,朝廷早已怨声载道,偏偏楚少泊又没有纳妃的意思,那些个老东西生怕这楚国的江山无人继承。 于是前不久,几个前朝重臣把自己的孙女引荐给了楚少泊,但与其说是引荐,不如叫强塞来的实际。 第126章 到底是前朝留下的老人,楚少泊纵使再不愿也要忌惮他们背后的势力,便只能答应。 “月桦宫…………” 另一边,楚少泊口中喃喃,回忆半天才想起自己前段日子被那些大臣们强行纳了两个妃子,美其名曰开枝散叶。 难不成,云照的毒是她们给下的? 心里生出疑惑,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云照是皇后,论位分比她们高了不知多少,应该不会有人蠢到这般田地。 可若不是她们,又有谁会对云照下毒? 嘶…………啧! 许久未等到人开口,云照知道楚少泊在疑虑什么,于是刻意道:“听宫人说,你新纳了两个妃子?” 楚少泊心里一咯噔,连忙解释:“朕那是被迫的,你也知道那些老东西有多难缠,朕实在不想听他们唠叨。” “嗯。”云照淡淡应了一声,道:“你平日若无事,可多去她们那里走动,既可堵住外人的嘴,也免得再生事端。” “你这是嫌朕常来看你,觉得烦了?”楚少泊没有听出云照的言外之意,眼底尽是不悦。 云照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依旧淡漠道:“女孩子家家,若夫君久出不归,难免遭人非议。” 听到“夫君”二字,楚少泊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拧眉辩驳道:“朕承认的妻,从来只有你一个。” 云照闻言,冷峻的眉眼忽然绽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道:“我承认的夫,也从来只有他一个。” 字字诛心,楚少泊只怔愣片刻,紧接着便气到浑身颤抖。 原本,云照是不打算与他较真的,可不知为什么,每每面对楚少泊那恶心人的情话,他便忍不住想要回怼。 屋内气氛逐渐压抑,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楚少泊几乎是落荒而逃。 服毒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云照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时不时的呕血让他力不从心,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够让他自保了。 直到夜幕时分,采月送晚膳时无意提及,说月桦宫的两个娘娘不知为何惹怒了圣上,被罚了半年俸禄不说,还要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一个月,未经传昭不得面圣。 云照听罢淡淡一笑,吃了口碗中的粥道:“你们陛下性子阴晴不定,会发怒不是件很正常的事么。” 鲜少见到对方玩笑,采月挠了挠头,边布菜边道:“娘娘说笑了,奴婢觉得,陛下那是在替您出风头呢。” “替我出风头?”云照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说什么,采月先他一步道:“娘娘别不信,奴婢虽是外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是真心待娘娘的。” 云照:“…………” 夹菜的动作一顿,心里忽然有种吞了苍蝇腿儿的异感,他看向对面一脸天真的小丫头,心里直叹气。 采月却以为云照不信,便开始替楚少泊说好话:“虽然奴婢不知道娘娘为何讨厌陛下,但陛下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就比如奴婢刚入宫那会儿,家父穷得实在看不起病了,奴婢心里急,就想同一起入宫的姐妹借些银两,却不想被陛下碰见了,直接让李总管安排了太医出宫替家父治病。” “还有还有…………” 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云照听得脑袋疼,打断道:“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了。” 采月自知僭越,于是悻悻闭嘴,却还是调皮地吐舌道:“娘娘莫嫌奴婢话多,奴婢只是自幼丧了母,所以希望这天下的有情人都能够终成眷属。” 云照自然知道她没什么坏心思,他也不愿把一个小姑娘拽进这大染缸,便搪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日后莫要再提。” “是。”见人有生气的苗头,采月立即乖乖应道。 外头暮色渐浓。 因为毒药发作的缘故,云照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呕血已是家常便饭,这才过了前半夜,被褥便红了大块。 胃里依旧如火烧般难受,他拧眉翻了身,紧接着缓缓坐起。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的月光从窗户缝透进,他随手拿起大氅披上,而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寒风凛冽,值夜的宫女正缩在角落里打盹儿,他径直走到院中央,任由冷风扫过脸颊。 刺骨的寒意削弱了身体的不适,他就这么静立在夜幕中,宛如一尊雕塑。 上空,数不尽的星星躲在云层之后,拨不开、遣不散,就像云照此刻的境遇,迷蒙、无助。 尤其是送裴祐出宫的那日起,他内心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恐慌。 他害怕裴勉在收到地图后会一时冲动,想也不想便直接率兵攻楚,亦害怕百姓为此陷入水深火热,若因自己一人而让两国百姓遇难,岂非得不偿失。 心想着,他拧眉叹了口气。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一地碎叶,云层拨开的瞬间,大地亮了些许。 云照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将将回了屋子,却在关门时瞧见夜空中飞过一抹白影。 他定睛看了一眼,似乎是什么鸟雀。 虽有些疑惑,但目光也只停留了须臾,他正欲关门,耳边忽地掠过一阵风,紧接着,他便看见一只白鸽立在了门旁的烛台上。 或许是对先前那只的思念,他非但没有驱赶,反而温柔地顺抚对方翅上的羽毛,“你这小家伙,可是迷路了?” 第127章 逗弄间,他眸光一瞥,视线定格在鸽腿绑着的信笺上。 脑中飞快闪过了什么,他心下莫名一惊,鬼使神差地解下了那信笺,上面只有短短三个字:归云斋。 “归云斋…………” 口中重复了一遍,云照回忆晌久,实在不知道楚国是否有这么个地方。 出神间,一股冲天酒气扑鼻而来,他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便被一双臂膀从身后圈住。 “还没睡?” 低哑的声音传入耳廓,他心脏猛跳几下,不动声色地藏起了信笺。 身后,楚少泊下巴抵在云照肩膀上,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烈的酒味,他意识不甚清醒,却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像平日那般抗拒自己,心里不由一喜。 云照面色不佳,但并没有推开他。 忽然,烛台上的白鸽扇了几下翅膀,楚少泊被声音吸引了去,醉醺醺问:“什么时候养的?朕怎么毫无印象?” 云照没有说话。 楚少泊把脸埋入他的后颈,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语:“告诉朕,怎么样你才会高兴。” 语气中透着感伤,是云照从未领略过的悲凉,内心却毫无波动。 楚少泊依旧喃喃:“你服毒,是想与我一刀两断?还是觉得祐儿离开了,你就没有牵挂了?” 云照:“…………” 原来,他已是猜到了。 心里道了一句,他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头顶的房梁,深深吐出一口气。 正要说什么,楚少泊却忽然发疯似的将他搂紧,“我说过,这辈子,你休想逃离我!” “你可是答应了我要为我生一个孩子,承诺还未兑现,你休要一走了之!” “我要寻遍天下名医,定会将你体内的毒驱散,你不会如愿以偿的,绝对不会!” ………… 语气越发的急切,说到最后竟带着隐隐的恳求。 云照许是觉得吵了,颇为不耐地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的同时敛去了眼底的锋芒,刻意软下声道:“陛下觉得,是我自己服的毒?” “难道不是么?”楚少泊两只手钳着他的双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问话。 云照看着他,紧接着垂下眸子,一副黯然神伤之态,“既然陛下觉得是,那便是罢。” “我原想着,若真的只剩一个月可活,就这么安然度过也是好的,可如今落人猜忌,那干脆就让我在这永无天日的深宫中死去罢。” 边说着,他忿然看了楚少泊一眼,然后把身子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果不其然,楚少泊动容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迫切问道。 云照未应,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过了不知多久,一双臂膀再次将他环住。 楚少泊醉意消散了些许,他半张脸窝在云照颈间,眼里闪过喜悦,但很快又变得悲戚。 “你愿意留下,我真的好开心,可………”话说一半,他猛地将人搂紧,似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发誓:“你放心,楚国那么多能人,我定会寻到名医将你治好。” 云照听着,默默舒了口气,心想这事总算是可以翻篇了。 外头的风逐渐大了,月色朦胧依旧。 楚少泊本想留宿长乐宫,可云照却一直不停地呕血,唤了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需要静养,他便只能作罢。 反倒是云照,舌尖被咬破一次又一次,这才终于换得了清净,待人离开后,他半倚在榻上暗暗决定,直到裴勉来将自己带走,他无论如何也要稳住楚少泊。 至少在两国不得不交战之前,他不会让大郢、让裴勉陷入危境。 第81章 抱歉,是我来晚了 腊月的寒冬冷得刺骨,夜晚尤甚。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拂而下,云照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内的炭火烧得极旺,烘得他嘴角有些干涩。 “娘娘,您醒了?”采月刚一进门便看见静坐床榻的人,于是端着茶杯走近道:“早膳一会儿就好,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云照闻言应声接过,旋即一饮而尽。 “什么时辰了?”唇舌的干涩被驱散,他掀被下榻问道。 采月道:“回娘娘,刚过辰时。” 云照若有所思。 不过片刻,外头响起了传膳的声音,几名宫女端着尚在冒气的食物走进,放下东西后便又都出去了。 采月把桌上的碗碟陈列整齐,然后对云照道:“娘娘,菜都备齐了,您快趁热吃。” 云照从屏风后走出,依旧是一身的纤尘不染,他徐步走近坐下,任由采月替他布菜。 脑子里回忆着昨夜那张纸条,出神间,他目光投向对面布菜的人,问:“楚国,可有一个叫归云斋的地方?” 采月见云照发问,想了片刻后正要回答,却不想被外头的声音打断:“怎么,皇后想出宫了?” 二人齐刷刷侧首,来人正是楚少泊。 朝服未褪,明黄的龙袍在日光照映下煞是刺眼,采月见状连忙向人行了一礼,然后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屋子。 楚少泊径直走向云照,温语道:“可是觉得皇宫太闷了?” 云照淡淡一瞥,“闷又如何。” 大概是宿醉未消,楚少泊到现在还有些头疼,昨夜的质问让他对云照疑心全消,只剩浓浓悔恨与心痛残留胸口。 第128章 虽已拟旨广纳神医,可他不是不明白,这天下的能人又会有几个?机会实在是渺茫。 如今,他只希望在云照最后一个月的日子里无忧无虑,不论其他,开心便好。 “方才似乎听见你提到归云斋?”顺着凳椅坐下,他望着云照的侧脸道。 云照抿了口茶,余光扫过楚少泊柔和的面孔,确认对方没有起疑后道:“前些日子听几个下人谈起过,似乎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楚少泊道,“前段时间西南旱涝严重,所以朕特命人建了这归云斋,一来可以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计可生,二来也能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 “是么。”云照又啜一口茶,道:“那看来楚国的国库是十分充盈了。” 语气不难听出阴阳之味,忽然想到自己昨夜抱云照的时候对方没有拒绝,楚少泊闻言唇角微勾,大胆地伸手握向对方,调侃道:“朕的国库尽用来养皇后了,哪里还有闲钱盖房子呢?” 云照自然是没给他好脸子,用力抽回手后冷哼着瞪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举动,如今在楚少泊眼里完全就是撒娇,他低低笑了几声,难掩心中欢愉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实盖归云斋的银钱并非国库所出。” “皇后过去是摄政王,应当知道关于朝中之事,一地发生天灾,那朝廷自然是要举国之力倾鼎相助,于是朕想了又想,那些吃白饭的老东西手里有那么多闲钱,何不奉献一些给百姓,岂非两全其美?” 不得不说,楚少泊确实算得上一代明君,只这短短几句话,云照便觉此人有治国之才。 可惜啊……… 心里惋叹了一声,他想,若不是当下局势所迫,自己或许还能与此人交个朋友,只可惜万事没有如果。 “若我说想出宫解闷,陛下可会应允?”眸光投向身侧的人,他问道。 楚少泊旋即回应:“那是自然。” 云照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楚少泊接着又道:“只是外面不安全,你若想出宫,朕得伴你左右。” 云照料到他会这么说,便没有多言,只淡淡应了一声。 于是,在楚少泊的安排下,二人换了一身常服出宫了。 冬日不比炎夏,街边小贩明显少了许多,楚少泊之前曾出宫微服私访过,那时候正值盛暑,一路都是繁荣景色,尤其夜晚。 可眼下换了个节气,差别实在大了些。 “冷吗?”沿街走着,楚少泊忽然问道。 许是难得见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云照一时有些沉迷其中,应也没应一句便径直走向路边的铺子。 ———“各位客官,走过路过瞧上一眼,包准您喜欢。” 铺子老板正大声吆喝,转头看见一矜贵公子停在自家铺前,连忙招呼道:“这位客官,您瞧瞧我这玩物,都是手工编织的,您看看您喜欢哪个。” 云照埋头观赏那一堆竹草编织的玩意儿,情不自禁想起了当年与裴勉的种种,于是他拿起一只竹蜻蜓在眼前绕了一圈,刚想问价钱,却瞥见旁边伸来一只手,直接将一锭银子抛了过去。 “诶哟!”那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银钱打了个措手不及,接稳后忙道:“客官,您这银子太大了,我找不开呀!” 楚少泊的视线从一开始就被云照勾了去,那不掺半分杂质的温柔面孔,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于是十分阔气地一挥手,“不必找,赏你了。” “谢谢客官!”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云照拿着竹蜻蜓,表面一副爱不释手的欢喜模样,实则每一个眼神动作都在精心设计。 就在昨夜,他回忆了一晚上楚少泊这些时日对待他的种种行迹,可不就是一个坏脾气的醋桶子? 毕竟自己顶着付子晞的脸扬言爱慕他人,也难怪对方总是气急败坏,不过么………… 他想,既然楚少泊喜欢这张脸,那自己便好好利用这张脸。 日近晌午,天气不似早间那般冷了。 云照手里拿着串糖葫芦,眼睛赏着四下风景,时不时咬上一口,与那身茂林修竹之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楚少泊跟在他身后,怀里兜满了对方喜欢的玩物,一脸的喜不自胜,实在拿不下了就分一点给李德忠, “陛下,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大概是走了太久,李德忠着实累得慌,便小声问道。 楚少泊视线一路跟随着云照的背影,听到李德忠的问话,他忽地啧声低道:“没看见皇后逛得正开心么,不该问的别问!” “…………是。”李德忠蔫蔫应了一声,心里直叫苦。 这边,楚少泊还在责怪李德忠毫无眼色,偏头的瞬间看见云照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于是立即大跨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前脚刚踱到云照身旁,蓦地开口问道。 云照没有说话,只默默注视上方。 楚少泊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半空的那块牌匾上赫然刻着“归云斋”三个字。 想到云照出宫前提及过这地方,他心下顿时了然,便道:“走了这么久,也是该歇歇脚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云照手里还攥着那晚的纸条,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他都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于是应道:“嗯,坐坐罢。” 对于云照的回应,楚少泊十分高兴,直接把手里大大小小的一堆玩意儿扔给了李德忠,然后向迎面而来的店小二扔了一锭金子,道:“给我们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酒菜…………” 第129章 “等等。”话未说完,云照兀自打断,“厢房便罢了,随便给我们一张席位就好。” 他想,既然要揪出幕后之人,还是要在人多的地方,否则那冷凄凄的厢房,以楚少泊的性子,保不齐会在四周布满暗卫,届时又有谁会不要命地闯进去? “为何?”楚少泊闻言果然拧眉,“这楼下人多吵嚷,你身子又不好,实在不宜受扰,” “不行么?”云照见楚少泊态度强硬,瞳孔一转,立即放软了语调,“我本以为难得出来一次,可以玩得尽兴些。” 眉目间处处透着惋惜,楚少泊见了心疼不已,纠结片刻后终于妥协,“罢了,就依你的意思罢。” 言毕,他转身朝店小二道:“钱不必找,给我们准备个僻静点儿的席位。” “是,三位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听罢乐呵着搓了搓手,立刻弓腰指引。 云照边走着,目光却时刻打量四下环境,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由开始怀疑那信是否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不多时,菜齐了。 楚少泊提筷夹了片鱼肉送到云照碗中,轻语道:“尝尝他们家的清蒸鲈鱼,招牌菜。” 云照定了定神,默默将袖中纸条藏好,紧接着把碗中鱼肉夹起送进嘴里。 “怎么样?”楚少泊就这么看着,小心翼翼问道。 出神间,云照不紧不慢地咽下食物,瞥了楚少泊一眼后淡淡赞了声“美味”。 楚少泊咧嘴一笑,“既美味那就多吃些,你前几日在宫里都没怎么进食,这样下去身子怎么会受得了。” 说罢,他环视一圈席桌,然后把碟子都堆到了云照面前。 云照疲于应付他的热情,却又不得不为之演戏,只能报以一笑道:“谢陛下。” “既出宫了,就不要这么叫了。”楚少泊摆摆手,颇为期待道:“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 云照看了他一眼,“尊卑有别,不可。” 楚少泊有些失望,心道云照自病了以来,怎么连带着懂事儿了不少。 但事实上,云照哪里是变懂事了,是压根儿就不愿意喊他的名字,他怕自己到时候叫出来,万一没忍住恶心,当着人家的面儿吐了就不好了。 门口人潮攒动,各色男女接踵而来,可是忙坏了店里的伙计。 楚少泊一行三人落座于转角的席位上,比起堂中的那些,确实要清净不少。 眼见云照出神地戳着碗中饭,他瞥了眼身侧的李德忠,掩口小声问:“吩咐你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李德忠方才还佝着腰,听到楚少泊的声音后立即挺直了腰板,同样掩口道:“回陛下,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很好。”楚少泊低赞一声,显然很高兴。 另一边,云照将对面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并不想理会。 满脑子都是那晚飞来的信纸,他一直在猜测对方到底是何人,但想了又想,实在是毫无头绪。 分神的间隙,他慢悠悠地拾起筷子准备夹菜,却不想大堂内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刺耳的吵嚷很快吸引了众人围堵,楚少泊本就喜静,见此番场景后心中甚是烦躁,便打发李德忠前去查看情况。 李德忠应声道是,正欲起身前往,却不想一道身影忽地撞开人群,直往这边冲来。 “小心!”眼见那蓬头垢面的乞丐直冲云照袭去,楚少泊高喝一声,一把将云照拽过去护在身后。 “呃嗯!”云照被巨大的力道拉扯过去,重心一个不稳,额头磕到桌角,当即鲜血直流。 楚少泊吓坏了,连忙把人扶起,紧接着一记刀眼飞向那乞丐,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而那乞丐也似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提溜着一双眼睛不再疯癫。 但楚少泊并不打算放过他。 内力凝聚掌心,他眸光泛着刺骨的寒意,随时准备取了对方性命。 可就在他即将出手的时候,却听耳旁传来云照隐忍的呢喃:“人多眼杂,勿生是非。” 楚少泊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他递给李德忠一个眼神,李德忠会意,紧紧抓着那乞丐的手防止对方逃跑,待看热闹的群众散开后,他悄悄把人交给了暗卫。 等待那乞丐的必然是牢狱之灾,但楚少泊可不管,眼下云照伤得不轻,他自认没杀了对方便已是大发慈悲,绝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 “血流到眼睛里了。”胸腔的怒火在看见云照的伤情后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心疼停留其间。 他拿出帕子替云照轻轻拭去血迹,但那道不浅的伤口仍然不停往外冒着血珠。 “快,去找郎中!”眼看止不住血,他立即唤李德忠去寻大夫。 李德忠立即弓腰道是。 待人离开后,楚少泊让店小二准备了一间厢房,随后便抱云照上了楼。 “别怕,大夫很快就到。”把人按顿至床榻上,他轻声哄了一句,然后又是打水又是清理伤口,忙碌无比。 云照视线跟随,忽地抓住他的手道:“我要回宫。” 楚少泊一愣,“嗯?” 看着云照眼里流露出的恐慌,他猜测对方定是被方才的场景吓着了,便安慰道:“别担心,朕已让李德忠把那人押入了大牢,等回了宫,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130章 “但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说,好不好?” 云照却反常地耍起了小脾气,“不好,我现在就想回宫。” 语气夹杂着急切,楚少泊眉头微蹙,有些心疼地叹了一声,妥协道:“好,朕答应你,但至少也要等郎中替你的伤口上了药再回去,如何?” 慢慢地,云照松开手,轻应道:“嗯。” 于是,待李德忠寻来郎中后,看着那薄薄的一片纱布在头上围了一层又一层,楚少泊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道:“可以了,咱们回宫罢。” 渐渐的,夜幕笼罩而来,宫里一片静谧。 由于不放心云照,楚少泊一直待在长乐宫里,直到人睡下了才安然离开。 寒风卷着乌云,窗外的呼啸声尤其之大。 床榻上,原本酣睡的云照慢慢睁开了眼。 他小心翼翼走下床,随手披了件裘衣便匆匆出了门。 值夜的宫人正在角落偷偷打盹儿,他草草瞥了一眼,然后踱步出宫。 夜色成了很好的隐身衣,他一路行至大牢门前,趁看守不注意,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 踏入牢门的那一瞬,腐败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熏得他险些呕吐,只得硬着头皮前进。 很快,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白日里的那个乞丐。 似乎是心有灵犀,那“乞丐”缓缓转过头。 脏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可即便如此,云照依然能看见对方在朝他笑。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他原地静立了片刻,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裴勉?”双手猛地抓住牢门,他眼眶泛着殷切的红,试探性唤了一声。 那人扬唇一笑,紧接着走向云照。 隔着牢门,他揭下了脸上的伪装。 熟悉的面孔刻入瞳孔,云照鼻头一酸,再没忍住哭了出来,“我就知道是你。” 掌心搭上对方脸颊,他低啜道。 早在收到信笺起他便有所怀疑,直到白日见到了人,他才终于肯定了心中猜想。 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被放弃过。 “好了,不哭了。”对面,裴勉冲他一笑,调侃道:“再哭就变成花猫了。” 云照并非想哭,只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看着那泪珠像断了线似的颗颗滚落,裴勉心疼得不行,同时自责向云照道歉:“抱歉,是我来晚了。” “你来了,祐儿怎么办?”忽然,云照带着委屈的哭腔,冷不丁来了一句。 裴勉愣了愣,颇为无奈道:“搞了半天,这眼泪珠子不是为我流的了?” 云照白了他一眼。 裴勉笑了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这次来,我可是拿了十足的把握要带你回家,所以你不必担心。” 深埋心底的熟悉语气让云照心生暖意,他与裴勉四目相望,破涕为笑道:“我信你。” 第82章 不好了,囚犯越狱了!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过得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昏暗的牢狱中,裴勉伸手轻抚云照脸庞,声音轻颤道。 云照看着他,掌心缓缓覆上脸颊上的手,哽咽着摇了摇头。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看着对面人含着泪的眼眶,裴勉心如刀绞,心里更加痛斥自己的无用,竟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可又能如何呢?当时楚军突然来犯,自己正陷于皇位纷争之中,毫无多余的心思顾及那封战书,也自然没有预先整顿军队,害同胞死伤惨重。 若非云照当时………… 一想到那血腥的画面,裴勉胸口忽地一阵闷痛,竟呕出一大口鲜血。 “———呕!” “裴勉!” 云照惊呼,手足无措地帮对方顺气,“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吐血了?可是哪里受伤了?” 裴勉淬出一口血沫,随手拔下发上的簪子插进锁鞘,然后推开了牢门。 “云照。”他轻唤一声,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思念将人紧紧拥入怀中,“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云照,我好想你。” 周身裹入温暖之中,云照只觉血液慢慢沸腾,亦是遏制不住地张臂环住对方,将脸埋入那日思夜想的颈间,“我也是,好想你。” 感受到一只大掌在胸口来回摩挲,云照大抵是猜到了裴勉为何突然呕血了,他没有出言宽慰,只是紧握住裴勉无措的手,然后慢慢探入里衣中。 粗砺的触感让裴勉浑身如过电一般,指腹划过那一道道蜈蚣般的疤痕,他喘息渐促,眼底一片猩红。 “裴勉,看着我。”另只手搭上那张稍显憔悴的脸,他压低嗓音,眸子透着几分果决道:“你听好了,我胸口这九道伤疤,每一道都挨得心甘情愿,它们是为了护我心爱之人而生,是为了大郢万千百姓而生,是我作为摄政王应负的责任。” 裴勉看着他,没有说话。 也许是安慰,也许是实话,他没有力气、也不忍心再去剖析了。 黑暗中,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云照胸口,即便有华服的遮掩,他也能想象到这片皮肤有多么狰狞可怖。 “楚、少、泊!”蓦地,他收回手,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杀了昇儿,又害你受伤,若是不除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131章 云照手悬在半空,“你、你说什么?” 裴勉一顿,紧接着便似看开般叹了口气,将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原来,当时的云褚在经受楚少泊的挑拨离间后,一怒之下就要将云昇除之而后快,但或许是仅存一丝良心,在他即将动手之际,却又放弃了。 “然后呢?”听着裴勉的阐述,云照急问。 裴勉微微抬颌,望着漆黑的牢顶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云褚临死前,留了一封书信在侧,上面交代了当时楚少泊如何向他出谋划策、提供毒药、以及全身而退的全部过程。” 话毕,他犹豫再三,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递到云照面前。 云照一把夺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原本,裴勉是不打算早早将这件事告诉云照的,但转念一想,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先知道与后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徒增伤心罢了。 视线落在云照跌宕起伏的胸口上,紧接着投射向那张被痛苦与自责覆盖的面孔,他伸出手,本欲出言安慰,却被对方一个抬眸制止。 幽暗的室内回荡着粗重的喘息。 蓦地,云照深深吐出一口气,就着浓郁的夜色,他望向裴勉,哑声问:“告诉我,在你带我离开的计划中,我需要做些什么?” 关于云昇的死,他会让楚少泊付出代价,但眼下,回到大郢才是他应该放在心上的首要事件,否则谈何报仇? 裴勉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意外,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一五一十将计划告知了对方,并表示沈阙会在七日后率军攻破楚国边境。 “七日后是楚少泊的生辰,届时举国上下为其庆贺,也是他们兵力最为薄弱之际。” 云照颔首,“我知道了。” 裴勉语气沉重:“来这里前,我已偷偷让一批将士混入进来,只等七日后,与沈阙里应外合。” 说着,他两只手扶上云照双肩,告诫道:“在这期间,切记保护好自己,莫叫我担心。” 云照看着他,“嗯,我答应你。” - 离开大牢,云照摸着黑回了长乐宫。 一夜未眠,他斜靠在贵妃椅上,脑中尽是与方才那封信。 天已蒙蒙亮,忽然———“太医来诊过平安脉了?头可还痛?” 话落,原本紧闭的殿门蓦地带进一阵寒风,朝服未褪的楚少泊头戴九旒冠冕,手负背后大跨步走了进来。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冻得缩了缩颈,眯起的美眸在看清来人后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矜着身子坐在贵妃椅上,楚少泊也不恼,反而眉眼带着担忧上前询问:“伤口如何了?” 一想到此人害死了云昇,云照便难以遏制心底迸发的厌恶与愤恨,他偏过头回避楚少泊的触碰,冷冷睨了对方一眼。 楚少泊并未探见他眼底的嫌恶,只是手悬半空停留须臾,然后自讨没趣地垂了下去。 “好了,都是朕的错,若非是朕带你出宫游玩,你也不会受伤。”打心底怕云照从此不理自己,他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隔着纱布,他试探性地抚了抚云照受伤的额角,见对方这次没有回避,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口中低喃:“先前未仔细看,眼下瞧着,你这伤口竟如此之深。” 边说着,他声音渐哑,蓦地切齿低喃道:“让你承受这般痛苦,那人实在该死!” 喑哑的嗓音不难听出其中怒意,云照美目微转,正思忖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见一侍卫匆忙来报:“启、启禀陛下!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张?”话音将落,楚少泊眉头微蹙,啧问。 侍卫喘着粗气,吞吐道:“是、是昨日冒犯皇后娘娘的那个逆贼…………他、他越狱了!” “什么!”楚少泊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火气登时窜到了天上,“皇宫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去,搜!去给朕搜!” “是!” 耳边聒噪消失,云照瞥了眼火气正盛的楚少泊,心里默默吐出一口气。 看来,裴勉已是逃出去了。 想起昨夜在牢狱中的叮嘱,他思量许久,最终下了一个决心———七日内,他要让楚少泊从万人敬仰的帝王,变成人人唾弃的野狗。 即便不为了自己,至少是为了云昇,他也要向楚少泊报下这不共戴天之仇! 第83章 还要我说得多明白,陛下才会懂? “情况如何?” “回陛下,娘娘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伤口还需恢复几日,这期间切记按时上药,否则很可能会留下疤痕。” “知道了,下去罢。” “是,微臣告退。” ………… 天亮了,宫闱内外变得忙碌起来。 诊脉结束,楚少泊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闲人散去,屋内静了片刻,楚少泊垂眸,拿起案上的金创药便走到云照跟前,“来,朕替你上药。” 说罢,他拔去瓶塞将药粉倒于掌心,揉搓几下后作势就要涂在伤口处,只是还未触及,腕子就突然被一只手圈住。 床榻上,云照垂着脑袋,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 楚少泊正欲开口,却见对方缓缓抬起头,“陛下九五之尊,怎可纡尊降贵做这种事?” 第132章 温润的嗓音叫人如沐春风,正如手腕处传来的暖意,楚少泊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云照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而原来那个被冰冷贯彻的眼眸,此刻覆着一层他从未见过的柔色。 “我自己来就好。”趁人怔愣间,云照伸手将药瓶拿了过来。 楚少泊一愣。 脑中不断涌现出云照方才和煦的笑颜,内心激动之余,他难掩喜色地坐到床头,又一脸忧心地将药瓶夺了回来,“伤口在额头,你看不见,还是朕来罢。” 云照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楚少泊也不含糊,动作十分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人,一边涂抹一边不忘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好了。”涂完药,又缠了一圈纱布,楚少泊释然一笑,旋即将剩余的药放到云照枕边,道:“药先放这儿了,明日朕再来替你上。” 云照微微颔首。 仿佛才反应过来般,楚少泊压下上翘的嘴角,试探性地抚上云照脸颊,半疑道:“怎么了,怎的今日这样拘着,倒不像是你了。” 云照依旧不语。 见对方未躲,他大胆地将掌心下滑,在纤细的脖颈上摩挲片刻,然后是锁骨、胸口。 蓦地,云照抓住胸前游走的大掌。 温热触及的那一刻,楚少泊在心中自嘲,终还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如往常那般被云照推开时,却见对方抓着他的手,猛一用力按在胸口上。 怔惑间,一道灼热的视线向他投来,“陛下说得不错,我似乎已不再是我了。” “什么?”楚少泊一头雾水。 云照望着他,哑着嗓子道:“这几日,不知怎的,我总感到心慌,有时在白日里,有时在晚夜间。” 楚少泊一听不由蹙眉,忙弯下腰问:“可是身子不舒服?传太医瞧过了没?” 云照垂眸摇摇头,“并非身子不适。” 楚少泊略显焦急,“那是何原因? 静默半晌,云照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然后用力覆在胸前那只手的手背上,眼神透着几缕悲凉和嘲讽,“我觉得,我大概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罢。” 掌心传来的是一道道强有力的心跳,楚少泊似乎没反应过来。 琥珀般的瞳孔投向床旁尚在怔愣的人,云照嘴角绽出一抹自嘲的笑,悠悠道:“忘了是哪一天开始,每每夜幕降临,我脑中总是会出现一张脸,叫我夜不能寐。” 楚少泊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裴勉,可眼下这境况,他又不得不在心中怀疑,于是问:“谁?” 云照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楚少泊心跳加速。 虽未说话,可望着那双眸子,那分明是在同他说:“每当暮色来临,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你。” 楚少泊思忖着,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心嘲云照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念他呢,估摸着又是念裴勉罢了。 可紧接着,他整个人便愣住了。 只见云照掀开被褥,拖着病弱的身子跪挪到床沿,然后缓缓直起腰板,张开双臂便将他环住了。 屋内静默良久,只剩下喘息声。 楚少泊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倒流,脸更是涨红不已。 闻着鼻尖处发丝传来的清香,他仍然处于自我怀疑的阶段,却还是不自觉地伸手将人搂紧。 从这个角度,他看见云照纤细的足踝正透着几缕淡粉,呼吸不由一促。 “还要我说得多明白,陛下才会懂?”蓦然间,云照发问,向来清冷的嗓音此刻多了几分嗔媚。 楚少泊周身过电般酥麻不已,是激动、是欣喜、是惊愕。 他双臂发力,紧紧将人拥住,“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愿意接受我、接受留在楚国了吗?” 话毕,胸前依偎的人轻轻点了点头。 楚少泊几乎要疯了。 原来那颗精明睿智的头脑,在面对云照的主动示爱后尽数堙灭,就好似被利器挖空了一般。 “哈………哈哈哈,好!好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直接下旨大赦天下,免了百姓们整整三年的赋税。 这是楚国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自此,民间纷纷开始传出流言,一拨人褒赞皇后贤德圣明,体恤民情,另一拨人则是唾弃皇后狐媚惑主,竟然诱哄帝王下出这等荒唐的旨意。 而后面这拨人,恰恰包括了朝中重臣。 可那又如何?如今皇后正值盛宠,谁敢上奏弹劾?只能一个个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然而,这一切都在云照的计划之内。 自那日过后,他便整日都与楚少泊待在一起,用膳时会细心地替对方擦拭嘴角的汤渍,赏花时会随手折下一支,笑语盈盈地问对方好看与否,倒真像是新婚夫妻一般。 而楚少泊也沉溺在这温柔乡中不能自拔,以至于经常不去早朝,导致朝廷怨声载道,声讨云照的折子几乎堆成了一座山。 可云照哪里管这些,他如今只拉着楚少泊饮酒享乐,每当楚少泊良心发现准备上朝,他便投准时机哄上一两句,这皇城就又成了一座无主之城。 让天下人拥护的天子一步步堕落,而那些老东西却无任何手段挽回,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别提多痛快了。 第133章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84章 有此妖后,我大楚社稷危矣! 清晨,天色将亮。 云照睁开眼,身侧是楚少泊熟睡的侧颜,他冷冷瞥了一眼,眼底透出几分嫌恶,旋即掀被下榻。 不小的动响扰醒了原本熟睡的人,模模糊糊瞧见床前一抹纤长的背影,他翻身打了个哈欠,然后悠悠起身。 “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从身后环住对方的腰,他下巴抵在对方颈窝处,问道。 云照默了片刻,接着轻笑道:“有些口渴了。” 楚少泊听罢,立即命人拿来一壶热茶,紧接着倒上一杯递到云照面前,“来,喝罢。” 云照微笑接过,一饮而尽。 偏头看见楚少泊在更衣,他眼珠一转,明知故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楚少泊看向他,眼底透出些许无奈,“已经五日未上朝了,若朕再不去,那些老家伙大概要急得跳脚了。” 话毕,他展开双臂,旋即两名婢女过来替他穿上了龙袍。 正当一名婢女跪下准备替他系上腰封时,云照缓步走来将腰封顺了过去,然后旁若无人地替楚少泊系上。 两名婢女相视一笑,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陛下为了陪我,几日都未去上朝,恐怕外头的人已是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了。”边系着腰封,云照淡淡说道。 楚少泊立即道:“陪你是朕心甘情愿,谁敢议论,朕砍了他们的狗头!” 云照抬眸望向他,嘴角浮起一抹笑,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接着语含自责道:“陛下误了朝堂,追根究底还是因我而起,若再为此动了杀念,恐被天下人唾骂。” “别担心。”眼看云照如此为自己着想,楚少泊感动不已,连声安慰道:“朕身为一国之君,还能镇不住他们?” 但云照还是一副自责的模样,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 楚少泊心疼坏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你放心,有朕在,无人敢乱嚼舌根。” 云照低低应了一声,“但若有人当面弹劾,也希望陛下勿要责罚他们,否则君臣之间出现隔阂,我的罪孽便更深了。” 楚少泊听罢叹了一声,“你说你,如此替旁人着想,可有一刻为自己考虑过?” 云照笑了笑,“国事关乎到万千黎民百姓,本就该放在第一位。” 楚少泊又是一叹,正想说什么,云照蓦地打断他:“既然陛下现在去上朝,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答应。” “你说。”楚少泊道。 云照似有几分纠结,半晌道:“这几日,我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朝臣们唾骂我祸乱朝纲,担不得皇后的宝座,可我也只是想让陛下多陪陪我而已,并非有意。” 话到深处,他挤出两滴眼泪,恰好滴在楚少泊的衣袖上。 楚少泊自是心疼不已,听到云照倾诉想要自己的陪伴,他心中欢喜,可一想到前朝那些七嘴八舌之人,他又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了,不哭了,朕答应你,一下朝就回来陪你,好不好?”一边安抚着,他抬手替云照拭去泪水。 眼见人要上钩了,云照也十分懂事地点了点头。 楚少泊穿戴整齐,忽问:“对了,你方才说有个不情之请,是什么?” 云照闻言,面儿上透出些许歉疚,“我原是想在陛下上朝时,向朝臣们聊表歉意,可后来想了想,若陛下带我一同前去,会遭人诟病。” 说着,他十分纠结地啧了一声,“可若不做此举,我又实在良心难安。” “既如此,那就随朕去罢。”楚少泊最是见不得云照难过,在对方表述完毕后当即就应了下来。 于是不过须臾,威严庄肃的朝堂上就出现了十分荒诞的一幕———他们的天子,正牵着一红衣美人缓步走向高堂,然后齐齐落座。 一阵惊愕过后,堂下骚动起来。 “陛下,微臣请问这是何意?”忽地,一头戴乌纱帽的花甲老人指着楚少泊身旁的云照,义愤填膺道。 “大胆。”楚少泊俯瞰着他,冷声道:“傅丞相,即便你身居高位,朕也敬你是三朝元老,可如今朕身边坐着的是当今皇后,岂是你能用手指着说话的?” 强大的威压让原本骚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些许,但仍有三两个不怕死的上前质问。 “陛下,老臣作为三朝元老,从未遇见过今日这般荒唐的画面。”被唤傅丞相的人向楚少泊拱了拱手,紧接着一记刀眼看向云照,“后宫之人本不该出现在朝堂上,且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更应该知道自己为人妻的本分,不过短短几日,勾引陛下荒废朝政不说,如今竟还哄骗您携他一同上朝,这简直荒唐至极!” “大胆!”话语直指云照,楚少泊气得双目通红,噌一下站起身,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 “陛下息怒。”云照适时拉住他。 楚少泊这才忍着怒火重新坐下。 云照贴近他,小声道:“是我思虑不周,傅丞相说得不错,但今日我来是诚心诚意向他们道歉的,他们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陛下听听也就罢了。” 楚少泊牵住云照搭在他膀弯的手,轻拍几下后又心疼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云照见此,唇角扬起一抹淡笑,又对着楚少泊耳语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彰显自己懂事的话术。 第134章 只是,这在楚少泊看来是乖巧让人心疼,可在朝堂众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这无异于是一场挑衅,仿佛在对他们说:瞧瞧,这就是你们拥护的天子,一个被我哄上两句就醉得找不着北的蠢货。 可事实是,确是如此。 在云照耐心的安抚下,楚少泊逐渐平息下来,即便底下有人再怎么说,他也权当没听见一般。 许是见觐言无果,那傅丞相直接跪下,冲着高堂高呼:“妖后迷惑君上,老臣斗胆请陛下下旨,赐死皇后,以正朝纲!” 话语一出,楚少泊将将平息的怒火陡然燃起,他指着下边儿跪着的人大吼:“傅殷,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毕,那半空的乌纱帽再次垂向地面,“老臣斗胆,请陛下赐死皇后!” 楚少泊气得身子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龙椅上,云照观了片刻,掐准时机走到楚少泊身旁,对着堂下磕头之人直言:“听闻傅丞相有一孙女,生的貌美如花,前些日子刚刚入了后宫?” 傅殷冷哼一声,“这与皇后娘娘无干。” “与我无干?”云照嗤笑一声,“我这几日不过身子不适,陛下心疼我,多陪了我几日,您老人家便四处传谣,说我是妖后魅惑君上,如今又以死逼迫想让陛下将我赐死,我不得不怀疑,您是否包藏祸心,想拥护您那个宝贝孙女成为新后?” 一顿挑拨,让傅殷一时乱了主心骨。 要知道,作为楚国唯一的三朝元老,说没有野心是假的,楚少泊也在早间听到过些许风声,说傅殷在先帝在位时曾暗中与外敌勾结意图谋反,但苦于没有证据,事情也并未发生,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被云照这么一说,事情又变得扑朔起来。 “陛下明鉴!老臣绝无此心!”眼见众人低声议论,傅殷连忙替自己辩驳。 可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花甲老人,又怎敌得过花言巧语的云照?不过短短几个回合,傅殷已然落了下风。 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猛地回头冲一人大喊:“李大人,陛下如今被美色蒙蔽了双眼,你还要作视不理么!” 原以为对方会与自己一同上前讨伐,却不想对方面露惊惶地后退几步,“傅丞相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感情深厚,此事臣等有目共睹,乃是好事,绝不是傅丞相所说的那般被美色蒙了心智。” “是啊,陛下这几日虽未上朝,可国事一样也未落下,怎能将责任都推到皇后娘娘身上?” “傅丞相,还是快与陛下认错罢。” ………… 话锋一转,傅殷成了众矢之的。 看着原本与自己统一战线的人纷纷变卦,他气得险些昏厥。 批斗声渐渐大了起来,楚少泊脸色阴沉,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他问:“傅丞相可还有话要说?” 傅殷仇视的目光看向高堂上一脸从容的云照,半晌切齿道:“老臣还是那句话,若妖后不除,恐这江山社稷是要折在陛下手上了。” “大胆!” 一声厉喝,堂下众人抖了三抖,却不是出自楚少泊之口,而是一旁的云照。 只见他迈步向前,将楚少泊严严挡在身后,然后便斥责傅殷:“陛下自登基那一日起,便是舍了自身的康健,昼夜不分地处理国事,楚国能有如今的繁荣昌盛,原因为何,你我都心知肚明。” “现下傅相短短一句话,抹杀了陛下多年的付出,若是传出去,叫天下黎民百姓如何看待陛下?” 红衣虽媚,但衣主散发的气场却丝毫不输一旁的帝王,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傅殷气得胸口发痛,还想辩驳什么,可就在他视线越过云照投向楚少泊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心如死灰的同时,他突然仰天大笑,旋即目光一转———“砰!” 随着血光四溅,金銮殿多了一具尸身。 众人皆被吓得大气不敢喘。 楚少泊也未曾想到这结果,反观云照,眼底透着兴奋,夹杂着几分狠戾,但也仅仅一瞬便被掩了下去。 “别怕,到朕旁边来。”楚少泊没有发现云照闪烁的眼角,拉着人便护到身旁。 云照自是不遗余力地将戏做到最后,怜人的目光自责地望向楚少泊,“陛下,都怪我,若非因为我,傅丞相也不会…………” “别胡说。”楚少泊紧握住他的手宽慰,“是他以下犯上在先,皇后不过是替朕辩了几句,他便接受不了自戕而亡。” “左右是他脸皮子薄,经不得人训斥,一切与你无关。” 云照表现得惊惶无措,“可这里如此多的人,都是像陛下这样认为的吗?” “自然。”楚少泊拍胸保证,随即下旨:“傅丞相今日以下犯上,公然顶撞天子,着废去丞相之位,家眷亲属流放边境,世代不得回京。” 明目张胆的袒护让众人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悻悻散场。 目的达成,云照心满意足地回了长乐宫,却不想一位不速之客早已提前在此等候。 院内。 一女子华服加身,模样清秀可人,见云照回来,她笑着起身迎接,“臣妾傅氏,参见皇后娘娘。” 云照也不应,只是递了个眼神给采月,采月会意,立即上前对傅雪行了个礼,“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就不招待明妃娘娘了,娘娘请回。” 第135章 话毕,傅雪眉头一蹙,也懒得装了。 她顶着一头珠翠,慢悠悠走到云照跟前,语气掺杂着阴怪道:“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身子不佳,不请自来,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云照未予理睬。 傅雪是自小就骄纵惯了的,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过,当即便有些挂不住面子,可对方毕竟是皇后,她也实在无法发作。 许是累了,云照眉眼透出些许不耐。 由于是长乐宫的掌事宫女,采月先前也是经常被凤栖宫的人挤兑,深知这明妃不是什么善茬儿,于是在瞧见云照面露不悦后,她立即上前,十分不客气地驱赶:“皇后娘娘要歇下了,明妃娘娘若要请安,请明日再来罢。” 被一个小小的宫女驱赶,傅雪心里已然是气炸了,可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明理之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话道:“既如此,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待明日娘娘身子好些了再来请安。” 云照终于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给对方半个眼神,径直负手走进殿门,独留傅雪一人在院内怔愣须臾,然后气得原地跳脚。 第85章 陛下听信妖后谗言,我楚国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娘娘您瞧,明妃方才那模样就跟吃了苍蝇似的。”关上门,采月从门缝向外望了一眼,乐呵道。 云照喝了口茶,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采月道:“回娘娘,快午时了。” 话落,云照若有所思。 采月重新满上茶,边倒边说:“娘娘,奴婢记得陛下昨日说过要来陪您一同用午膳,咱们得快些准备了。” 云照瞳孔微转,然后淡淡应了一声。 “采月。”忽地一唤,他嘴角掠过一抹笑,紧接着冲采月招手:“附耳来。” 采月不明所以,屈膝道是后迈步走过去。 - 午时。 批完折子的楚少泊马不停蹄就赶往了长乐宫,彼时云照正用午膳,他跨过门槛,径直走到对方身旁坐下,笑问:“可介意添副碗筷?” 云照半晌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楚少泊笑容一顿,心觉不对后追问:“怎么了?” 见人上钩了,云照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楚少泊也不顾饿了半天的肚子了,只将椅子挪到云照身边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得告诉朕,否则朕怎么替你做主?” 云照又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视线掠过一旁布菜的采月。 楚少泊精准捕捉,立即扭头质问:“采月你说,皇后为何突然郁郁寡欢?” 想到云照方才的嘱咐,采月佯装为难地支吾几声,半天才道:“回陛下,方才您不在的时候,明妃娘娘来了这里。” 一听是她,楚少泊眉头紧蹙,啧道:“可是为了傅殷的事?” 采月偷偷瞄了眼云照,道:“陛下英明,奴婢在明妃娘娘走后稍稍打听了一下,凤栖宫上下都在传,说皇后娘娘害死了傅丞相,且说此等恶毒之人德不配位,不该高居凤位,奴婢还听说…………” 话说一半,她刻意顿了一下。 原就怒不可遏的楚少泊猛一拍桌,冷眸切齿道:“说!” 采月连忙弯腰道是,“奴婢还听凤栖宫的人说,明妃娘娘扬言要让皇后娘娘付出代价。” “好啊,好得很!”楚少泊怒火中烧,“小小一个嫔妃,竟敢妄议皇后,目无纲纪,当真是活够了!” 说罢,他转而面向云照,保证道:“你放心,朕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云照神色黯然,轻轻点了点头。 楚少泊心疼坏了,又安慰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冲屋外大喊:“李德忠!” 外头的人吓了一跳,立马小跑进来,“奴才在。” “传朕旨意,凤栖宫明妃以下犯上,着杖责八十,即日起禁足,无诏不得出宫!” 李德忠弓腰道是,正欲离开,却听身后云照缓缓道:“傅氏虽娇蛮,却到底是个女子,陛下这旨意,多少有些过了。” “傅殷早朝上对你不敬,朕没将她流放已属宽容,可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朕的底线,朕这次绝不姑息!”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信,楚少泊说罢思索片刻,立即从椅上弹起,“罢了,朕亲自去一趟。”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云照肩膀以示安抚,然后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待人走后,采月小心翼翼关上门,接着回到云照身旁,嬉笑道:“娘娘真是厉害,三两句就让陛下找明妃算帐去了。” 人已离开,云照终于卸下了伪装,“日后若是再被她们欺负,你直接动手便是,无需顾忌其他,一切有我在。” 采月布菜的动作一顿,半天才明白云照这是在替自己报仇,顿时感激涕零。 “奴婢多谢娘娘!”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她泪眼婆娑地向云照磕了个头。 云照笑了笑,“起来罢。” 来楚国这么些日子,什么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孩儿对他是真心,自己也该替人家做些什么。 可说到底,他利用楚少泊惩治傅雪,不单单只为这一个原因。 早上那出戏,多半已经传了出去,世人都会怪他云照魅惑君上,扰乱朝纲,可追根到底也只会指责圣上昏庸,才会致使三朝元老含恨而殁。 如今那傅殷的孙女被罚,楚少泊只会更被天下人唾骂,那他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第136章 想到这,云照的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紧接着起身向外走去,“走罢,去凤栖宫瞧瞧。” 采月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跟上,“是。” - 凤栖宫。 “陛、陛下!”踩着满地的狼藉,傅雪恐惧地向后退去,原本因见到皇上而欣喜的面孔,此刻已变得扭曲不已。 楚少泊在踏入凤栖宫的大门后便下旨将傅雪杖责八十,可转念一想云照受到的欺辱,他又不愿就这样轻易放过对方,于是又下旨让凤栖宫上下的宫人都过来围观,以儆效尤,可谁料这女人在听到旨意后就跟疯了一般,三个侍卫都未能将其擒获。 就在楚少泊愤怒之际,一道嗓音自身后而起:“这般吵嚷,是发生什么了?” 楚少泊一愣,转身的瞬间脸上戾气全无,反而露出一抹笑意,“怎么来这儿了?快些回去罢,免得她伤到你。” 说罢,他用眼神点了点不远处发疯的人。 云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巧傅雪也看见了他,顿时变得歇斯底里。 “你………是你!”葱白玉手指着对面,傅雪双目猩红,接着就要扑过来。 楚少泊眼疾手快将人挡在身后,紧接着一掌劈向对面的人———“噗!” 由于力道不小,傅雪又毫无防备,竟直接喷出一滩血来。 一地殷红,惨不忍睹。 “陛、陛下…………”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傅雪瞳仁儿瞪得极大。 但惊愕仅仅持续了须臾,她视线略过楚少泊看向后方的云照,眸底充斥着恨意。 “再用这种眼神看人,当心朕挖了它们。”蓦地,楚少泊嫌恶道。 说罢,他一把揽过云照,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傅雪本就气极,如此一来更是怨恨加深。 想她当年入宫为妃,唯一的目的便是将傅氏一族发扬光大,这也是家中长辈压在她身上的一条重担,因此她日日竭尽所能去讨楚少泊的欢心,却不想天不尽人意,圣上的心早已被这个云照蛊惑,任她如何讨好也无济于事。 如今爷爷已去,她心中暗暗发誓要让云照血债血偿。 “陛下。”极力平复下情绪,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声音颤抖着诉说:“臣妾的爷爷是大楚的功臣,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陛下就算不给臣妾一个交待,也该给天下黎民百姓一个交待。” 或许是知道说什么都无用,她也不再演戏了,言语直指云照道:“臣妾听闻,是皇后娘娘言语中伤,才导致臣妾的爷爷枉死,陛下难道也要包庇么?” “放肆!”楚少泊一声厉斥,松开揽着云照的手走到傅雪面前,阴沉着脸道:“好,你既然要交待,那朕就给你一个交待。” “第一,傅殷死前,曾言语冲撞皇后,依照我楚国律法,虽罪不至死,却也可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第二,朕的暗卫来报,傅殷暗中与外敌勾结,密谋想要害死朕。” “至于第三…………” 话说一半,楚少泊停顿了片刻,道:“朕身为天子,想要处死一个人,何需向谁解释。” 无论真假与否,话已经撂在这儿了。 “不………不、不可能!”傅雪心如死灰,却还是竭力嘶喊:“臣妾的爷爷一生为国效忠,不可能与外敌勾结,陛下明查!” 方才那一番解释,本就是无中生有,楚少泊懒得再理会,只给一旁欲行刑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立即架起傅雪,旋即就要将人按于地上。 巨大的羞辱感让傅雪再度挣扎起来,口中几次蹦出粗鄙之语,但由于力道悬殊,挣扎几次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木棍高举半空,就在即将落下的时候,云照忽然开口:“等等。” “怎么了?”楚少泊侧目,眸中带着惑色。 行刑者也将木板重新放了下来。 云照看了眼地上的傅雪,倒不是不忍,只是这并非是他想要的结果。 于是思忖一二,他张口便向楚少泊求情:“陛下,明妃好歹服侍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实在无需这般。” “可她对你出言不逊,这叫朕怎么能忍。”一听云照替对方求情,楚少泊面儿上透出心疼之色,对傅雪的厌恶同时也增加了几分。 云照顺势一笑,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看似为是傅雪求情,实则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他知道楚少泊疑心深重,话语中暗指傅氏一族别有用心,傅雪身为府中嫡女,亦不可能不知情。 几经添油加醋,楚少泊果真犹豫了。 身为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臣子与外敌勾结谋反,虽然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却始终没找到证据,如今傅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这傅雪………… “来人!”蓦地,楚少泊似是敲定了主意,广袖一挥,沉声道:“传朕旨意,傅殷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族人也不必流放了,无论男女,即刻斩首,以儆效尤!” 话语一出,傅雪呆愣片刻,紧接着疯魔般爬向对面的人,“陛下!您不能这样!” “臣妾的爷爷是功臣!您怎能如此对他!” “陛下听信妖后谗言,我楚国的气数怕是要尽了啊!” ………… 绝望的嘶喊旋彻皇城,直到士兵们将人拖走,耳边才终于清净下来。 第137章 “今日受惊了,快回长乐宫罢。”注视着眼前萧条的景色,楚少泊哑声道。 云照始终站在原地。 看着楚少泊略微颤抖的背影,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后悔了,但他又深知,楚少泊这种人,宁愿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自己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陛下,走罢。”缓步走到楚少泊身旁,他试探道。 楚少泊半晌应道:“嗯,走罢。” 第86章 还记得,你说过要给朕生一个孩子么? 刑场。 哭喊声不绝于耳。 外围上站着一圈过路的百姓,瞧着刑场中央的一群老少妇孺,脸上皆露出不忍之色。 “这傅家是犯了什么罪,竟惹得陛下降罪至此?” “我瞧那皇榜上写的,似乎是什么勾结外敌、造反之类的。” “造反?这可是大罪,死不足惜!” “什么造反不造反的,你们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一亲眷在宫里当差,她同我说,这傅家被满门抄斩,全是当今皇后的手笔。” “皇后?可我记得咱们的皇后并非楚国之人,与傅家能有什么仇怨?” “你们有所不知,这傅家的嫡女也在宫中为妃,二人共侍一夫,定然是为了争宠呗。” “啧啧啧,未曾想皇后竟是个如此善妒之人,又攻于心计,哄得陛下下此旨意,这要是放在咱们村子,那可是要浸猪笼的。” “要给我说,咱们陛下也太过无主了,居然被一个男子迷得晕头转向。” “嘘!掉脑袋的话,休要胡言!” ………… 角落里,一抹白影藏匿在树后。 听着四下逐渐污秽的话语,他嘴角缓缓挑起一抹笑,随着行刑的声音响起,鲜血与残阳交错,天地共染一色。 - 子夜,暮色渐浓。 白日里发生的事已让云照心力交瘁,想着这个时辰,楚少泊应当不会再来了,正欲更衣就寝,却不想将将褪去外袍便听见外头的守夜太监高喊:“皇上驾到———” 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只得将外袍又重新穿上。 门被推开,楚少泊带着雪夜的寒意进来,不知是不是受晌间的事情影响,此时的他眼睛布着血丝,疲态尽显。 云照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已然换了一副面孔,他贴心地上前捋开对方额前的碎发,轻声道:“夜深天凉,陛下该保重龙体才是。” “阿照。”话音刚落,楚少泊一把握住他的双手,眼里含殷切。 “怎么了陛下?”云照心里升起一丝不详。 楚少泊看着他,蓦地张口询问:“你告诉朕,你对朕的心意究竟是何?” 话落,云照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莫非,他是看出什么了? 脑中快速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他自问没露出什么破绽,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佯装淡定地笑了笑,他毫不避讳地对上那双炽热的眸子,问:“陛下今日是怎么了?” 楚少泊沉默半晌,蓦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无事了,大概是噩梦缠身,有些惊到了罢。” “这样么?”显然,云照不相信他的鬼话,却也懒得去管,便道:“既如此,陛下快回寝殿歇息罢,不能误了明日的早朝。” 楚少泊原地未动。 云照心头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仍然笑问:“陛下如此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说着,他慢慢抬起手,只是指尖还未触及脸颊,腕子便被一只大手擒住。 楚少泊眼神透着疲态,半晌将脸埋进云照颈窝,口中来回念叨着“无事了”。 似是在自我安慰。 云照眸色沉了沉,安抚似的拍了拍楚少泊背脊,道:“陛下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罢。” 楚少泊默了晌久,缓缓抬起了头,“可还记得,你说过要给朕生一个孩子么?” 云照心里一咯噔。 楚少泊笑得有些苍白。 想云照来楚国这么久,他与对方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至多也只是共枕而眠,实在叫人难捱透了。 “陛下,我…………” “无须多言。”话未说完,楚少泊打断他,“朕知你身中剧毒,是朕无能,至今还未替你寻到神医。” 云照听罢,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楚少泊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摩挲了一遍又一遍,“阿照,你说,如果朕将来有一日死了,你可会为朕流泪?哪怕只有一滴。” 莫名其妙的话术让云照眉心微蹙,但还是笑着抬手覆上颊边的大掌,“陛下在说什么胡话,陛下是天子,会长命百岁的。” 楚少泊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云照,然后默默将头扭到一边。 “好了。”他转过身背对云照,“朕今日大概是累了,没吓到你罢?” 云照未语。 楚少泊也没有回头,只在原地默默立了须臾,然后道:“好了,快歇息罢,朕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便要离开,云照却叫住了他,“陛下,等等。” 楚少泊回眸,“何事?” 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云照权当是自己眼花了,淡笑道:“再有两日便是陛下的生辰,我给陛下准备了一份厚礼,望陛下莫要嫌弃。” “你准备的,朕自当喜爱。”楚少泊同样回以一抹笑,“好了,夜深了,快歇息罢。” 第138章 直到殿门合上,云照脑中浮现出楚少泊方才那牵强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嘶…………啧! 深叹了口气,他心道罢了。 如今的楚少泊已名声尽毁,楚国上下人尽皆知他们的天子受人蛊惑、残害忠良,只要两日后,裴勉与沈阙的计划能顺利就好。 另一边。 离开长乐宫后,楚少泊并未回寝殿,而是去了御书房。 外头月黑风高,屋内烛火通明。 楚少泊坐在案前,手里捻着一张纸。 忽然———“陛下,您看这信…………” 说话者正是楚国的护国将军林峯,他看了眼脚边被一箭穿心的鸽尸,眉眼带着几分忧虑,但更多的是愤怒。 楚少泊捏着眉心,半晌叹了口气。 “陛下,臣知道您对皇后的情意,可臣不得不说一句,您待皇后真心,可皇后呢?践踏您的心意便罢了,如今竟还想着灭我楚国!” 话毕,屋内陷入了沉寂。 楚少泊盯着手中信笺,眼眸逐渐变冷。 原来,这几日的笑语相对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心凉了个透彻,他将信笺捏成一团,带着满腹无处宣泄的怒火,重重锤了下案桌———“砰!” 唇齿嗟磨,骇人不已。 “他既如此决绝,朕也不会再心软了。”齿缝间挤出这句话,楚少泊冷眸道。 “裴勉…………” 口中叨了一句,他不明白,此人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让云照死心塌地至此。 不过么…………呵。 一个将死之人,他也不必再纠结这些了。 他想,只要裴勉一死,云照必然是退无可退,这辈子都只能是他楚少泊的掌中之物! 想到这,他冷笑一声,旋即下令:“林峯听旨!” 林峯下跪:“臣在!” “率十万大军,按照信中所指的路线提前埋伏,务必取回裴勉首级!” “臣,领旨!” 第87章 今日一过,世上便再无裴勉这个人了 翌日。 早朝结束后,楚少泊照旧来到长乐宫,看着云照温驯懂事的模样,从前的他或许会心疼感动,可现在,他只觉得讥讽无比。 院内,云照在瞧见楚少泊后便迎了上来,脸上依旧是那抹勾人心弦的笑。 “陛下还未用早膳罢?我这小厨房刚做了些点心,陛下先垫一垫。”说罢,他拿起一块糕点送至楚少泊嘴边。 楚少泊心冷归心冷,戏却也是做足了。 面对云照的讨好,他笑着应声,旋即张嘴咬了一口,赞道:“不愧是长乐宫的厨子,手艺着实不错。” 云照听罢一笑,“陛下过誉了,若非是陛下念我吃不惯楚国的食物,特寻来了郢国之人为我下厨,我至今还吃不到这些家乡菜呢。” 楚少泊呵呵两声,没有多说。 冷淡的回应让云照眉头微蹙,他察觉到楚少泊的不对劲,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试探性地询问:“陛下近来总哀叹不断,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与我听。” 楚少泊也觉察自己表现得过于漠然,干脆将计就计道:“倒也算不得心事,只是这两日折子太多,有些累了。” “身为君王,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云照闻言,乖张道:“陛下是天子,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楚少泊佯装生气道:“朕怎会不懂,只不过那些折子,看得叫人气愤。” “为何?”云照问。 楚少泊眼中闪过一抹精锐,侃侃道:“那些折子,有一半儿是让朕废后的,另一半儿则是叫朕直接处死皇后,你说可气不可气。” 云照面儿上淡然,“那陛下呢,也是这么想的么?” “怎会?”楚少泊做足了戏,那眸子似要吃人一般,“那些个老东西,就是见不得朕舒坦,朕偏不如他们的意。” 云照付之一笑,“有陛下这句话,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清澈的眼眸透出来的深情,一时叫楚少泊迷了心窍,他指尖轻轻抚过那诱人的眼尾,心想原来深情居然也能装得如此之像。 可越是这样,想到过往的种种,他便越是怒不可遏。 “朕很好奇,阿照会送朕什么生辰礼。”纵使心中早有答案,他仍是不死心地询问。 毫不知情的云照报以一个神秘的笑,“陛下怎么同小孩子一般,等明日不就知道了?” 看着眼前人纯澈的面孔,明明那般摄人心弦,楚少泊却只觉得胸口针扎一般。 半晌,他缓缓松开袖中紧握的拳头。 他想,既然云照决心与他决裂,那他也不必再顾念旧情了,只待林峯将裴勉了结,他便有了留住云照的底气。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将云照让给任何人! - 晃眼间,又是一日过去了。 历代以来,帝王的寿辰宴贯是讲究,楚少泊几乎是整夜未眠,因为这日不单单是他的生辰,亦是他取裴勉性命的日子。 长乐宫内,云照将将醒来。 迷迷糊糊起身,他余光瞥见床旁的身影,便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 低哑的嗓音让云照愣了须臾,抬眸瞧见对方是楚少泊后,他立即掀被下榻,“陛下何时来的?怎的也无人叫醒我。” 楚少泊笑了笑,“是朕没让她们叫醒你。” 第139章 “今日可是个重要日子,陛下怎么还同儿戏一般。”云照佯装生气道。 楚少泊笑意更甚,“无碍无碍,朕只愿你日日休息得好,其余的都是小事儿。” 看着对方唇角的弧度,云照莫名觉得惴惴不安,便试探:“陛下今日似乎很是高兴?” 话落,楚少泊心道当然,今日一过,这世上便再无裴勉,也不会再有谁同他抢人了。 可心里虽这样想,他口中却道:“自然,想到阿照说的为朕准备的厚礼,朕高兴得彻夜未眠。” 闻言,云照疑心散去,跟着抿唇轻笑道:“陛下这样说,叫外人看来,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 楚少泊大手一摆,“一切都是朕心甘情愿,谁敢乱嚼舌根,朕要了他的脑袋。” 云照心里冷笑,面儿上却作出一丝羞赧之态,问道:“离筵席还有些时辰,陛下打算做些什么?” 楚少泊仿佛早有预料般挑唇一笑,紧接着牵住对方的手就往外走,“随朕来。” 不多时,二人来到承乾宫。 楚少泊携云照进去,寝殿正中央的桁架上挂着两件极为奢华的锦袍,看着像是婚服,可又不似一般的婚服。 “这是…………” 云照眉眼透着疑惑,楚少泊拉着他上前,笑着解释:“想当初你我大婚,因为种种原因闹得不甚愉快,所以趁着这次生辰,朕特意叫人制了这两件婚服,阿照你瞧。” 说着,他示意云照摸一摸。 云照虽然排斥,但也不得不做做样子,他伸手抚了抚衣襟上的攒金丝绣纹,赞道:“果真是极好的料子,陛下有心了。” 楚少泊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婚服,瞳孔里闪烁着异彩。 曾经,他也想过再与云照大婚一场,所以特命人制了这上好的婚服,也不枉对方待自己的真心,可时过境迁,他只想将裴勉的首级挂于皇城最高处,好让那颗头颅日日看着自己与云照颠鸾倒凤。 “怎么样,阿照可要试试?”蓦地,他笑着询问,手却是已将绣着金丝凤纹的那件婚服取了下来。 云照见状也无法子了,只能颔首道好。 屏风后的身量若隐若现,楚少泊瞳孔泛着幽光,宛如一头觅食的野兽,好似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将人咬碎、吞入腹中。 不多时,云照换好衣裳出来了。 几乎是一瞬间,楚少泊的视线定格在那抹纤长的身影上,分毫未移。 对面,云照红衣似火,远胜天边残阳。 长发未束,就这样披散于耳后,遮住了衣摆处的半挂凤纹。 “美、美极了!”倏然间,楚少泊发出一句感叹。 他将云照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眸中喜色难掩,他反问对方:“阿照觉得这衣服如何?” 纵使心中反感,云照也不得不顺着对方的心意回应:“既是陛下特意为我制的,那自然是极好的。” 楚少泊的瞳孔几乎是黏在了这副躯体上,半晌舍不得挪开视线。 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妆奁,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接着拉起云照的手就将人带了过去。 “来,朕替你束发。”边说着,他拿起一把木梳插入云照发间,动作轻柔地替对方梳了起来。 铜镜中映着一张绝色之容。 被仇人的双手抚摸发丝,云照只觉得无比恶心,他凝视着镜中的面孔,从未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懦弱无能。 不过么…………呵。 心里冷笑一声,他心道无所谓了,只要今日一过,一切就都结束了。 忽然———“阿照,在想什么?” 一声呼唤,拉回了云照的思绪。 他正欲回应,抬眸却见镜中的楚少泊神色淡漠疏离,甚至透出点点冷洌,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照心里一咯噔,心问莫不是自己适才走神的间隙露出了什么破绽? 眉眼间透着几分警惕,他扯起一抹淡笑,道:“我在想,这料子如此珍贵,只用来制婚服,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怎会。”楚少泊悠然道,“但凡是给阿照的,必然要是这世上最好的。” 说着,他微微弓腰,双手扶在云照肩头,对着镜子道:“你瞧,多美啊,只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朕的阿照。” 喑哑的嗓音传入耳廓,不知怎的,云照脚下蓦地升起一股恶寒。 他目光轻移,对上镜中楚少泊的眸子,妄图从中读出些什么,却不想一只大手悄然伸向他的下颌。 粗砺的触感袭来,让他感到十分不适,摩挲却没有停止。 楚少泊早已将视线挪到了眼前人的耳后,整张脸几乎埋进了那一头瀑发之中,贪婪地嗅吮着。 云照强忍反胃,牙齿近乎咬碎。 忽然———“呃!” 游走在颌间的大掌猛地发力,死死将脖颈扼住,云照心下一惊,努力想要挣脱,却是越挣越紧。 楚少泊冷眸微眯,全无方才的笑脸相迎。 他低眸看着手中挣扎的人,心头的怒火愈烧愈旺。 原本,他是不打算让云照先一步知道这事的,可每每想到对方这段时日的精湛演技,他便控制不住内心如泉涌般的愤怒。 他恨,恨不得将裴勉碎尸万段,也恨不得将云照啖肉饮血。 可他舍不得。 他自认在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后,心里是痛恨的,可每每望见云照那张脸,他便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第140章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一生都在渴望着爱,卑微地、恳切地祈求,奢望对方的一点点施舍。 但是…………呵。 爱慕之人心中已有他人,自己不过是个卑劣的掠夺者。 可那又如何,前半生的疾苦他尝了个遍,如今身居高位,他有能力为自己争取,无论云照心意是否在此,即便不在,他也要用这双手硬生生地掰回来! 瞳孔中刻映着那张叫人魂牵梦萦的脸,慢慢地,他俯下身,薄唇对着云照因缺氧而泛红的耳廓,道:“好阿照,你可知就在昨日,朕无意拿到了一封密函。” 云照心头一颤,“…………什么密函?” 楚少泊眼底闪烁着兴奋,手劲不由增了几分,“你猜猜,那密函上写了什么?” 看着对方近乎癫狂的模样,云照的心也几乎沉到了谷底,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不停地咳嗽。 楚少泊咧着嘴,一双眸子阴鸷地盯着镜中那张因咳嗽而涨红的脸,半晌冷笑道:“区区一条丧家犬,朕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只要今日一过,这世上便再无裴勉,也就不会有人再与朕夺你了。” 因为缺氧,云照的意识已有些涣散,但仍旧听清了楚少泊的话。 “裴、裴…………”他拼命地挣扎,口中含糊不清,指甲在脖颈处的大手上划下一道又一道血痕,可依然未能挣脱。 不知从何时开始,“裴勉”两个字已成了楚少泊的禁语,尤其是从云照嘴里说出来。 “好阿照。”倏地一声低唤,他缓缓屈腰,薄唇紧贴云照耳廓,喑哑道:“咱们今日便瞧瞧,究竟是他裴勉先死,还是我楚少泊先死。” 第88章 朕陪你一起,等着你的情郎 窒息的感觉接踵而至,云照脸被迫上仰,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你知道么?朕只是想有一个人能够作伴而已,仅此而已!”猛然一吼,楚少泊双目通红,又是用力掐了云照。 过往种种浮现脑海,好的、坏的,都犹如梦境一场。 自出生时起,他便受尽了冷眼,后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全都盼着他死,尤其是在母亲陨殁后,他更是体会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所以他夜以继日地习武,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就是怕自己哪一日被人谋害,潦潦此生。 或许,在郢过为质的那段日子,是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楚国不肯施舍他的一切,哪怕一个白面馒头,他在郢国也是唾手可得。 不得不承认,他在郢国的日子是开心的、自由的,他有想过在那个陌生的国家度过一辈子,可偏偏,他认识了云照。 阴差阳错,他将云照当作付子晞的替身掳回了楚国,可渐渐的,他发现云照与付子晞截然不同。 在他心里,付子晞软弱、可怜,是个极容易让人欺负的对象,让人不免生出怜悯之心,想要去保护、关心。 反观云照,从容、果敢,好似那云端的神明,叫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心。 可正是这样一个人,让他遇见了。 他想,这种人就合该站于顶峰睥睨众生,只做一个区区的摄政王岂非太过屈才? 也是自那过后,他便生出了野心。 他希望,自己配得天下,也能够配得他,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弑父夺位。 如今天下在握,美人在侧,只需再除去那个碍事的家伙,那他楚少泊便无后顾之忧了。 只需今日一过………… “咳、咳咳咳!” 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神惊觉自己太过用力,他猛地松开手,抽回的瞬间却看见手背上的点点殷红,他一下儿慌了神,“云、云照!” 妆奁前,云照一只手撑着台面,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他死死捂着胸口,眉眼痛苦异常。 楚少泊见状立即上前,也顾不得懊悔了,张口便冲屋外大喊:“来人!传太医!” 话音刚落,他察觉袖摆处似有一股拉力,回眸就见云照唇角渗血,弯屈的身体抑制不住地打颤,好似随时都会晕倒。 楚少泊伸手想要将他扶住,却不想被对方一掌推开。 云照牙关紧咬,胃内的灼热犹如火烧,痛得他煎熬不已,他看着楚少泊,发丝后的一双眼睛好似要将人吞噬。 见此,楚少泊冷笑一声:“怎么不装了?” 他迈步走近云照,切齿道:“继续啊!说你心悦朕、爱慕朕,说不定朕还能网开一面,留他个全尸!” 耳边的斥吼让云照头晕目眩,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别杀他,求你…………” 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脚边乞求的人,楚少泊早已心冷,他缓缓蹲下身,一把钳起对方下颌道:“你觉得,朕还会再心软么?” 话音刚落,云照喷出一大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彼时,太医来了。 楚少泊虽在气头上,却仍是止不住紧张。 太医指尖搭脉,脸色十分难看。 楚少泊急了,忙问:“李太医,皇后的身子如何了?” 伴随着一声哀叹,李太医缓缓站起身,“陛下,皇后娘娘已毒入骨髓,虽然一直在用药续命,可老臣也只能让娘娘体内的毒不那么快发作。” 边说着,他拿出几根银针,“如今娘娘心绪不佳,又受了惊吓,所以这毒才突然发作,老臣这就替娘娘施针,但陛下切记莫要让娘娘再受刺激了。” 第141章 楚少泊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好,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待人离开,楚少泊看着榻上昏迷的人,两片唇瓣已无任何血色,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云照醒了。 一睁眼,他猛地从榻上惊起,扭头便见楚少泊那张冷漠的脸,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儿。 “裴勉…………裴勉呢!我问你裴勉呢!”口中发出质问,他掀被下榻,却不小心被靴子绊倒在地———“咚!” 楚少泊瞳孔骤缩,几乎下意识就想上前将人扶起,可最终还是被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垂着眼帘,眸中尽是冷冽,“放心,他还没死,不过么…………” 说着,他拉住云照的胳膊一把将人拎起,“即便是没死,那也快死了。” 云照周身使不出力,只能任由对方拖拽。 楚少泊将人拖至偏殿,指着桁架上的另一件婚服,道:“今天是个极好日子,待林峯取回裴勉的首级,朕会命人端着它,让它睁着那双眼睛,看着你我大婚。” 字字诛心,云照只怔愣须臾,旋即张口破骂:“楚、少、泊…………你这个畜生!” 楚少泊却笑了。 “朕的阿照,连生气都是如此美。”指尖轻划脸庞,他猛地捏起云照下颌,快速将一粒药丸送进了对方口中。 云照来不及挣脱,只能任由那药从舌尖滚至喉管,“咳、咳…………咳咳咳!你、你给我喂了什么!” 楚少泊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粒软筋散。” 云照闻言,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楚少泊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朕问过太医,软筋散只会麻痹你的神经,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毕竟今日特殊,万一朕哪一刻分了心,将阿照弄丢就不好了。” 说着,趁对方失神的间隙,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然后阔步朝外走去。 很快,他带着云照来到金銮殿。 没有文武百官的金銮殿显得十分空荡,却也更加华丽,尤其是大殿两侧的九根金龙盘云柱。 楚少泊抱着云照,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终于登上高堂,他缓缓转身,坐在了天下人可望不可及的龙椅之上。 因着药力关系,云照浑身瘫软,犹如一汪死水。 “别挣扎了。”察觉到怀中人细微的颤动,楚少泊道:“软筋散的威力可以麻痹一头牛,你只需乖乖地等着,等着朕取回裴勉的首级。” 言毕,怀里的人果真不挣扎了。 楚少泊满意一笑,“对了,这才…………” 话未说完,他脖颈忽然感受到一股热流,垂眸的瞬间,他眉头不由一皱,“云照,你真是…………” 想到太医的叮嘱,他终是咽下了将要脱口的话。 拂袖抹去对方眼尾的泪痕,他无视那双被恨意包绕的眸子,只叹了一声道:“等着罢,朕陪你一起,等着你的情郎。” 第89章 楚少泊,别来无恙 晃眼间,已是过去了整整十一年。 云照想,自己与裴勉相识如此久,也顺利和对方成了亲,还为其诞下了一个孩子,这辈子应当是圆满的,可为何总觉得心中有哪里缺了一块儿? 思绪飘摇间,他回忆起当初二人在王府的日子,那般自在、无忧无虑。 纵使中途偶有坎坷,那道身影却始终挡在自己的前面,从未停止。 怎如今………… 一切都发生地过于突然,尤其是眼下,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 还记得当时在牢狱中,他与裴勉诉了许多事,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他原不想让裴勉担心,可在见到对方脸的那一瞬,他终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委屈,将在楚国受过的屈辱尽数脱出。 他想,裴勉也是恨的罢? 以裴勉的性子,没有一刀砍了楚少泊已属冷静,想来这次的计划也是商量了很久,明明就差一点儿了,可谁知半途却被楚少泊知晓。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更不甘心裴勉会身首异处。 可又有什么办法? 自己如今一根指头都动不了,连自尽都做不到…………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将目光投放在大殿门前的楚少泊忽然垂眸,轻轻抬手抚了抚云照的眼角。 虽未说话,可那双眸子里的兴奋几乎要溢了出来。 云照厌恶地闭上眼。 楚少泊也不气,反而低笑一声:“阿照,你可知朕今日有多高兴?” 云照闭口不语。 “你大概不知道罢。”楚少泊指尖摩挲着他的脸,自顾自道:“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对你起了兴趣。” “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孩子,但是阿照,你比我要幸运多了。” 边说着,他兀自叹了一声,“至少,这世上还有人爱你,可我,大概是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 话落,大殿陷入了沉寂。 云照睁开眼,蓦然开口:“所以,你把我掳来楚国,是想看我一个人在泥泞中挣扎?你觉得有趣?” “当然不是。”楚少泊矢口否认。 云照冷目侧凝,没有说话。 漠然的神情让楚少泊眉头一蹙,他掰过对方的脸,在其额间印下一吻,“我似乎未同你说过,我早已不是将你当成付子晞了。” 第142章 “所以呢?”云照嘲讽。 当成付子晞也好,不当成付子晞也罢,他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他想,如果可以,自己宁愿当初在宫里遇见楚少泊受人欺侮时,没有出手去帮助他。 “可笑么?”目光落在怀中人嫌恶的脸上,楚少泊自嘲一笑,“倘若一开始,我能认清自己的心,或许你也不会…………” “不会。”话未说完,云照打断他,“即便你当初真心实意,我也断然不会喜欢上你。” 楚少泊眸光倏冷,“也是,我的阿照心里只有那位裴将军,又怎会轻易喜欢上旁人?” 说着,他与云照四目相撞,挑笑道:“可那又如何?如今你在我手上,而那裴勉,不日便会身首异处。” “裴勉若死,我也绝不独活!”云照贝齿紧咬,若非被喂了软筋散,他恨不能一剑刺死楚少泊。 似乎料到了对方会说这话,楚少泊淡然一笑道:“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你若乖乖的,我便将裴勉的后事安顿好,可你若敢敢自尽,我便将裴勉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卑鄙!”云照怒红了眼,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楚少泊忽地大笑起来,“阿照是第一天认识我么?” 抬手替对方顺了顺气,他继续道:“只要你听话,我便恩准裴勉的尸身回归故土,若你执意寻死,我也不介意用锁链困你一辈子。” 话毕,云照猛地喘出一口气,胸前的闷痛让他冷汗涔涔,紧接着呕出一大口鲜血。 滴落的血液很快与婚服融为一体,楚少泊心口一刺,立即拿出帕子擦拭云照嘴角的血。 可大概是因为心绪起伏过大,云照止不住地呕血,常常嘴角的血渍还未凝固便又呕出一口来。 楚少泊一开始只有些忧心,到后面直接慌了,手中的帕子早已染成了红色,他没想到云照的身体已经孱弱到了这般地步。 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续命药,他立即从袖中摸索出一粒送到云照嘴边,“来,快服下。” 云照不为所动。 楚少泊又急又气,直接捏起对方下颌将药硬塞了进去,然后捂住对方的嘴强迫其咽下。 “唔!咳、咳咳…………咳咳咳!” 小小的一粒药滑落至喉间,窒息的感觉让云照下意识吞咽,最终将药咽了下去。 “呵咳!楚、楚少泊,你…………”云照朱唇翕动,张口想说什么,颈侧却倏然传来一阵麻痛感。 楚少泊低眸看了他一眼,默默收回了点穴的手,“睡罢,等醒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说罢,他掌心覆在云照双目之上,再次拿开时,那双漂亮的眸子已然阖上了。 大殿再次陷入沉寂。 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他忽然有些患得患失,不由将人搂紧了几分。 “云照,说实话,我很羡慕裴勉,羡慕到甚至有些嫉妒。” 忽而间,他自语起来。 “我这一生过得颠沛流离,恶事也几乎做尽了,你与我不同,你有人爱着,是众心捧月的天之骄子,我虽羡慕裴勉,但更羡慕你。” “在郢国的那段日子,于我而言不比楚国好多少,但唯一不同的是,我遇见了你。”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便被你深深吸引了,几番打听下才知你有了枕边人,后来又得知你怀了那人的孩子,这些我都不介意,只要你能伴我左右,我什么都能接受,可………” 说着,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兀地笑道:“可我终究是低估了你与他的情分。” “其实我都知道,你身上的毒不是旁人所为,但我没有点破你,是因为我怕一旦与你撕破脸,你就再也不理会我了,是不是很可笑?” “不过么…………” 目光投向远处,他眸色倏冷,“你现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若有人胆敢抢夺,即便是神佛我也照杀不误。” 说罢,他面色又恢复了方才的柔和。 忽然———“是么?” 大殿回旋一道哑音,楚少泊一怔,搂紧云照的同时目光四下打量,却未瞧见任何人。 “谁!”他将云照轻置于龙椅之上,然后猛地转身,环顾道:“何人胆敢在此猖狂!” 话毕,周围静了片刻,紧接着便听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少泊双目微眯,警惕地凝视着殿门。 他将云照死死挡在身后,随着那脚步声慢慢贴近,他手缓缓伸入袖中。 可正当掌心触及匕首的瞬间,在瞧见殿门前背光而立的身影后,他愣住了。 瞳孔骤然一缩,他似是看见鬼魅般向后踉跄了一步,口中止不住深喘:“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话音将落,一道银光噌然闪过。 佩剑的主人从殿门外款步走进,鹰隼般的眼眸直逼堂上之人,却又在瞧见云照熟睡的面孔后变得柔情似水。 可也只持续了须臾,他猛地举起佩剑,用刀尖指着高堂上的人,冷然切齿:“别来无恙啊,楚、少、泊!” 第90章 你居然没死?! 千算万算,楚少泊没有料到裴勉还能活着站在自己面前,他指着大殿中的人,“你、你究竟…………” “是人是鬼?”裴勉眼含锋芒,抢先一步答了楚少泊的话。 许是叫人戳破了心思,尚未从惊愕中回神的楚少泊眉眼闪过一丝慌乱。 第143章 目光快速瞥了眼龙椅上的云照,裴勉心里早已经焦头烂额,面儿上却仍是气定神闲道:“皇城内外已被我郢军包围,楚少泊,你还不投降?” “投降?”楚少泊闻言,梦魇一般哼笑了两声,“裴勉,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 “若你执意不降,我也不介意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见人一副慷慨之态,裴勉冷冷道。 殿内静默良久,迟迟未等来对方的回答,裴勉害怕楚少泊疯劲儿上来了会伤着云照,便又问:“考虑得如何了?降是不降?” 心中疑云未解,楚少泊怎会轻易投降。 他凝视着裴勉,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能在一天之内杀灭我楚国十万大军?” 裴勉同样凝视着他,“记得那封密函么?” 楚少泊眉目微敛,紧接着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狂笑不止。 渐渐地,他平复下来,深叹道:“裴勉啊裴勉,我怎么就着了你的道了?竟没猜到那是一封假的密函。” “现在,你知道了。”裴勉淡然道。 楚少泊冷哼一声,“知道了又如何,我只后悔,没能将你碎尸万段!” 眸光猩红一片,唇齿嗟磨不止。 裴勉立在原地,未有言语。 此时此刻,楚少泊内心的恨意几乎到达了顶峰,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后悔。 他想,明明就差一点,他便能与云照相拥后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忽然———“对了,云照。” 脑中浮现出一张白玉般雕琢的面孔,他猛地回眸,眼里闪烁着贪婪。 裴勉不宁的心神也在楚少泊抱起云照后彻底崩坏,他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举起剑锋指着对方:“楚少泊,你已是强弩之末,还要妄图挣扎么!” 楚少泊似是未闻见一般,目光流连在云照恬静的睡颜之上。 倏然一抬手,他解了云照的穴位。 酸痛的感觉持续而来,原本双目紧闭的云照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楚少泊那双被贪欲占据的眸子,他眼里投射出嫌恶,条件反射想要推开对方,双臂却是使不出半分力气。 “楚少泊!你敢动他,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堂下,裴勉在瞧见云照醒来后,再也没能控制住内心的汹涌。 熟悉的声音让云照怔愣良久,侧眸见来人是裴勉,他激动地几乎泣出声来。 没死…………呵哈!他没有死! 失而复得的喜悦叫人兴奋,裴勉看着他,却是心如刀绞。 反观楚少泊,在看见二人眼神之间你侬我侬的画面后,嫉妒顷刻淹没了理智。 于是轻轻放下云照,他一只手环着对方的腰不叫人跌倒,然后当着裴勉的面,他掐起云照的下颌,俯身吻上了那两片红唇。 几乎是一瞬间,裴勉杀心肆起,举起佩剑就要冲过去,可眸光瞥见云照的眼睛,那双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睛,他牙关紧咬,硬生生吞忍了下来。 强烈的攻势让云照喘不上气,他凭借着记忆,把手伸入楚少泊袖中。 指尖触及匕首的那一瞬,他卯足了劲,默默在心里倒数——— “三、” “二、” “一!” ———“唔嗯!” 一声痛吟,匕首穿膛而过。 几乎同时,裴勉轻功一跃,一掌推开楚少泊,将云照死死护在身后。 楚少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照。 云照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落,好似方才那一刺拼尽了他的全力。 但事实也确是如此。 正如楚少泊所言,那软筋散的威力可以麻痹一头牛,云照将将的那一刀,虽未刺中对方要害,却也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爆发往往是一瞬间的。 在刺中楚少泊之后,云照再无力气支撑,双腿绵软就欲跌倒,幸得裴勉眼疾手快地将他捞起,才不至于摔倒。 “你怎么了?”自人醒来后,裴勉便觉察到云照的不对劲,切问道。 云照整个人瘫软在裴勉身上,有气无力地回道:“他给我喂了软筋散。” 闻言,裴勉眸光一瞥,望向楚少泊的那双眼似乎要将人啃噬殆尽。 愤怒、心痛、悔恨………… 各种情绪交织起来,令见者皆生畏惧。 云照从未见过裴勉这般模样,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原打算劝一劝对方,可转念一想,自己又能劝得住什么? 若是当时被掳来楚国的是裴勉,在得知对方遭遇的这些事情后,自己难道就做得到冷静么? 自然是不能的。 眼睁睁看着裴勉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剑,他心中担忧,却并没有出言阻止。 对面。 楚少泊遭了一刀、又挨了一掌,缓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还未站稳便听耳畔传来一声厉喝。 他猛地抬眸,只见裴勉双目猩红,额间青筋暴起,举起剑便朝他刺去。 心下一惊,他飞速躲闪,但还是被利刃划破了手臂。 裴勉一刀落空,口中怒然低骂了一句。 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他猛一侧身,持剑的那只手同时发力,再次刺向楚少泊。 楚少泊虽武功不弱,却也只是肉体凡胎,云照方才那一刀实打实穿透了膛口,加之眼下的裴勉已杀红了眼,不过短短数招,他已然落了下风。 第144章 刀尖划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手无寸铁的楚少泊躲在其中一根盘云柱后面,身上多了好几个血骷髅。 然而,裴勉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早在得知云照这些年经受的苦楚时,他便在心里默默定了楚少泊的死罪,尤其方才,楚少泊竟当着他的面亲吻云照,这对他、对云照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受伤的臂膀拖着剑,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每走一步,那台阶之上便留下一道血印。 世人总爱在敌人弥留之际听其诉讼遗言,可眼下,裴勉只字未语,只踏着血阶,步步逼近。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楚少泊死。 许是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楚少泊也不再后退,他看了眼高堂上的云照,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却在目光投向裴勉时消失殆尽。 身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疼痛的感觉持续不减。 他想,即便自己今日命陨于此,也决计要拉上一个人垫背。 心里下了决断,他紧接着掌心开始聚力。 随着脚步声愈近,他将仅剩的内力尽数凝集,直至一抹银光噌然闪现,他一声厉喝,抬掌直冲对面的人劈去。 裴勉虽已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楚少泊这惊人的爆发力震到了。 一个内脏俱损之人,竟还有余力这般。 但震惊也仅停留了须臾,他眉目微敛,在瞬间将内力汇聚剑柄。 两股内力相撞,自然是胜者为王。 而这个胜利者,毋庸置疑是裴勉。 利刃穿透掌心,楚少泊被死死钉在盘云柱上。 手筋尽断的痛苦让他浑身止不住发抖,虽咬牙未哼一句,可额间渗出的冷汗早已将他出卖。 刀尖刺破掌心卡入柱身的那一霎,裴勉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再度驱动内力,直至楚少泊动弹不得。 一瞬间,大殿安静了下来。 裴勉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眼神,蔑视中透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忽然———“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阵肆笑传来,楚少泊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边眼,但仍可见其中的不甘与愤慨。 “你赢了。”蓦地吐出这句话,他胸口一阵躁热,极为挑衅道:“可即便你赢了又怎样?云照已与我成过亲,你没机会了。” 说罢,又是一阵刺耳的狞笑。 裴勉眼眸眯起,冷笑一声道:“成过亲?” 笑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楚少泊面前,“纵使你逼迫云照与你成了亲,我依旧是他心里认定的唯一的夫。” 这句话,与云照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 楚少泊当时便绷不住了。 想自己如蜉蝣一般飘游半生,如今的安稳日子也不过持续了年余,竟在一夕之间都被打破了。 眼底透着一股狠戾,他死死盯着裴勉,如狼似兽。 裴勉的视线停留在楚少泊血红的衣袍上,似乎在考量什么。 大抵是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目光,楚少泊顺势垂下眸,然后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如何?”他蓦然一问,“这喜服好看么?” 话语中极尽挑衅,裴勉却未恼。 他偏过头,将目光投向高堂上同样身着喜服的云照,紧接着———“嘶!” 指尖稍一用力,楚少泊腰间的封带便被扯了下来,未等人从震惊中回神,裴勉继续用力一拽,那火红的喜服便被褪了个干净。 “正如你所言,这喜服好看的很。”冷冽的语气不含半分温情,他大手一甩,将喜服披于身后,转身道:“那我今日便借花献佛,着此衣与阿照大婚。” 楚少泊愕然,“你敢!” 裴勉只撂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旋即迈步向云照走去。 第91章 终章 几个时辰过去,软筋散的功效已然消散了大半,云照撑着身子矗在原地。 视线投射而上,裴勉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眼里是许久未出现过的柔和。 身后,楚少泊还在歇斯底里地吼叫,二人权当未闻,目中仅是彼此。 一年了。 他们分别了整整一年。 中途历经了太多坎坷,如今再逢,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如梦境般虚晃。 “云照…………” 苦难终是过去了,裴勉前行的脚步却沉重异常。 天知道,最初在得知云照不见的消息后他有多着急,几乎是发了疯般寻遍了郢国每个角落,可云照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没留下半分痕迹。 那段时间,每一日都过得相当煎熬,可纵使云照消失,他也不得不撑下去。 因为这大郢,是云照豁出性命保护的,他必须替云照守着。 直到几个月后,他收到了楚国的战书。 自云照消失之后,郢国便一直无主,这期间也不是没收到过别国递来的战书,无一不是被他率军击溃的。 原以为,那只是一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笺,却不想也是他与云照唯一的一次重逢。 那个雍容、矜贵、不染尘埃的人,那个被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却在当时,被楚少泊如同鸟雀一般关在笼中。 他当即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到现在,他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当时的自己被愤怒掩目,险些落入敌人圈套,是云照自捅九刀,才换来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第145章 也是自那过后,他负伤严重,一病不起。 后来若非沈阙与孟君贤从中协助,那大郢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云照,我来晚了。” 偌大的金銮殿,入目却仅有眼前之人,裴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那句“抱歉”却迟迟未能说出口。 云照窥探出他眼底的悔恨,未有安慰,只说道:“只要你还在,那就不算晚。” 可裴勉又怎会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就驱散掉心中的懊悔? 他牵起云照的手,“回想当初你我成亲,没有锣鼓,没有喜烛,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拜了三拜。” 一句话,将思绪拉回了多年前,云照回忆着,低眸笑道:“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可越是这样,裴勉便越是觉得亏欠。 “云照…………”他蹙着眉,满眼都是心疼。 云照不愿裴勉被这低落的情绪困扰,于是打趣道:“所以等回了大郢,你可要补偿一个盛大的婚礼给我。” “那是自然。”裴勉听了,眼睛陡然睁大。 瞧对方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云照被逗笑的同时余光瞥见还挂在柱上咒骂的楚少泊,眸色沉了下来。 “为何披着这个?”目光扫过裴勉身上半挂的喜服,经过方才那一战,已是破了好几处。 他冷着眼,面无表情地道了句“真丑”。 裴勉听罢,立即将那袍子从身上扯下来,“是啊,真丑。” 原本,他也不打算真穿这衣裳与云照拜堂成亲,不过是当时气急了,想激一激楚少泊。 “嗯。”见人二话不说脱了衣服,云照眸色缓和下来,接着展开双臂,“将我身上这件也脱了罢。” 裴勉听话照做。 很快,喜服被褪了去,仅剩一层里衣。 裴勉随手扯下外袍披在云照身上,兽皮制成的裘衣格外暖和,是云照许久未感受到的安心。 可虽然如此,他的心里有太多疑惑未能得到解答,不过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与裴勉一同回到大郢,将过去许下的诺言全部兑现。 “那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思忖着,他眸光瞥了眼柱子下奄奄一息的人,已然不见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裴勉想了想,道:“若是我,那必然是将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恨,可我与他之间的仇恨远不及你,所以…………” 说话间,他手一伸,将一把短刃递送至云照面前,“他的生死,一切由你定夺。” 云照垂下眸子,原地静默了须臾,然后伸手接过。 拎着刀,他迈步走下血阶。 实话来说,他在楚国经历了这么多,无论被辱到何种境地,他都没想过要楚少泊的命。 可唯独,在得知云昇的死因后,他便在心里暗下决心,定要让楚少泊偿命,以慰云昇的在天之灵。 如今,他就要替云昇报仇了。 锐利的刀尖闪着银光,骇人异常。 云照寸步未停,行至楚少泊面前。 “阿照…………” 眼前蓦然出现一道身影,五脏尽损的楚少泊费力地抬起眸子,原以为是裴勉,却不想会是云照。 眼底的狠戾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可正是这眼神,云照只觉得万分恶心。 “你的喜服呢?”视线扫过对方身上,楚少泊没有看见半分红色,语气忽然变得激动。 云照神色漠然,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窥伺到他眸中散发的憎恶。 他没有回答楚少泊抛来的问题,他已经懒得再与对方浪费口舌了。 而楚少泊仍在不停追问,若非被长剑死死钉于柱上,他大概早已蹦到云照面前了。 嘈杂声不绝于耳,云照面儿上平静,内心却汹涌无比,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也记不起当时是如何杀死楚少泊的。 他只记得,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鲜血喷注而出,眼前一片猩红,紧接着耳边静了下来,再接着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朦胧中,他似乎听见了裴勉焦急的呼唤,可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再次醒来时,四下已不闻半分血腥之气。 大概是睡了太久,云照一时有些迷糊。 脑中忽然闪过裴勉的脸,以及楚少泊死前的惊愕面孔,他呼吸一颤,立即掀被下榻。 他害怕,那些脑中闪现的画面都是自己的黄粱一梦,他害怕极了。 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他脚步不停,直至推开门的那一瞬,院中蓦地有人一惊呼:“殿下醒了!” 紧随着另一人大喊:“快!快去告诉裴将军!” 院内乱作一团,云照被扰得有些头疼,可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与面孔,他似有些不确定地询问:“这是哪里?” 其中一人闻言,面露激动道:“回殿下,这里是您的寝殿,长宁宫。” “长宁宫…………”得到回答,云照口中反复咀嚼,然后蓦地笑了。 直至裴勉到来,他难捱心中激奋,迈步踱到对方面前,“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自然不是梦。”裴勉同样百感交集。 沉默间,他握起云照的手放至胸口,“你看,它在跳。” 云照笑了,“是啊,它在跳。” 可笑着笑着,他哭了。 裴勉不忍地垂下脑袋,但更多的是自责。 第146章 “哭罢。”他将云照揽入怀中,呢喃道:“把这一年里受的委屈,都哭出来罢。” 啜泣声犹如刀刃,每一下都深深剜着他的心,但他能做的只有轻拍云照背脊。 忽然———“呕!” 一股腥甜袭来,云照身子一歪,呕出一大口鲜血。 裴勉吓坏了,立即蹲下来替对方顺背,“怎么回事?” 说罢,他挺身就欲叫太医,被云照制止了。 淬出最后一口血沫,云照从袖中摸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嚼碎、咽下。 裴勉看愣了片刻,旋即追问:“究竟怎么回事?你方才为何会吐血?” 云照看了他一眼,拂袖抹去嘴角的血渍,半晌道出了实情。 果不其然,裴勉怒了,“你真是傻透了!” 要知道,云照的身子本就比一般人差些,尤其这毒还是在他生了孩子没多久就服下的,若是一不小心出了意外,可不是立即就命丧黄泉了? 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不惜命? 可气!太可气了! 猛地吼出这一嗓子,云照也是被吓到了,他有猜到裴勉会生气,可没猜到对方竟会气成这样。 可气归气,裴勉也不是真的舍得吼云照,虽然云照这做法实在叫人后怕。 云照心里也是着实委屈,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若不用此法,只怕自己已被楚少泊吞得一干二净。 内心的想法尽数显在了脸上,裴勉冷静下来,也读了明白,知道自己方才确实太过冲动了,于是立即猫下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其实不是故意想吼你的。” 若是从前,面对裴勉这般的低姿态,云照必然是要继续火上浇油一番,可如今经历了太多,他只想与裴勉和睦相依,便只轻轻道了句“无事”。 另一边,裴勉还在等云照迟来的巴掌,可谁知巴掌没等到,却等来了对方轻飘飘的一句“无事”。 他一愣,紧接着心疼蔓延。 他一把搂过云照,脸埋在对方颈窝哭天喊地:“呜呜呜我真不是人,居然吼我的爱妻。” 云照:“…………” 衣襟湿了大块,他嫌弃地啧了一声,但还是好言道:“好了,我不是说了无事么?” 裴勉依旧涕泗横流。 云照烦不胜烦,大吼一声:“别哭了!” 裴勉立即噤声了。 云照瞪了他一眼,“要哭滚远点哭,听得我心烦。” 裴勉却笑嘻嘻地凑过去,“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云照。” 云照听罢又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瞥见对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裴勉加紧跟上,“爱妻,等等我呀。” 落日下,两道黑影映射于宫墙之上,随着夕阳的落幕,逐渐交织,融为一体。 ———正文完 第92章 番外1-1 混账!快把陛下放下!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云照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忙于国事,以至于连着几日都没有时间与裴勉亲近,可是寂寞坏了,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这帝位坐得到底值当不值当。 …………唉! 口中重叹一声,他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折子,心里一阵绝望。 “裴勉也真是,连着几日都不曾进宫。”嘴里嘟囔了一句,他又唉道:“看来先祖所言不假,果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说着,他认命地拿过一本奏折,翻页的动作却被一道尖锐的嗓音打断。 “启禀陛下,外头有一自称江予川的人求见。” 说话者正是李泓申,自云昇死后,他便跟着莫名消失了,直至后来云照被掳,他才再度现身,辅佐了裴勉一段日子,如今云照登基,他又做回了他的太监总管。 “江予川?”云照口中重复了一遍,思量半天才忆起此人是裴勉手下的。 心里忽地激动了一下,他心想莫非是裴勉有要事相传?便道:“快宣!” 李泓申弓腰道是,退了出去。 紧接着,那名唤江予川的人走了进来。 向云照磕头请安后,他直奔主题道:“陛下,少爷请您卯时去将军府一趟。” “卯时?”云照闻言蹙了蹙眉,问:“可是有何要事?” 江予川只是摇了摇头,“小的不知。” 云照看了看案上的折子,心念着也不缺这一日批,便应道:“朕知道了。” 紧接着,江予川从袖中拿出一根长条状的红绸送到对方面前。 “这是何物?”云照伸手接过,端详道。 江予川道:“少爷吩咐小的将此物交给陛下,等待卯时一到,请陛下红绸蒙眼,直至乘坐的轿辇在将军府门前落下。” 一番说辞激起了云照的好奇,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自语道:“我倒要瞧瞧,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很快,卯时到了。 云照按裴勉的要求将红绸蒙于眼上,在李泓申的搀扶下坐上了轿辇,一路直抵将军府。 但不知怎的,他忽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陛下,将军府到了。”李泓申掀开帘子,伸出一只胳膊让云照搭着下轿。 云照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下了轿,“裴勉?” 他试探性一唤,却并未得到回答。 身侧,李泓申在将人带至将军府门口后便撤下了,他先是假装脚下一滑,然后趁着云照不注意,一把拽过裴勉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第147章 裴勉咧着嘴,对着李泓申比口型:下月给你涨俸禄。 李泓申眯着眼,笑呵呵地走了。 偌大院内围满了凑热闹的下人,各处张灯结彩,虽是白日,灯笼喜烛却是顶了半边天。 裴勉一路做噤声手势,另一只手任云照搭着,一路行至正堂。 “李泓申,这将军府怎的这般安静?裴勉呢?”走了许久还未停下,云照发出疑问。 回答他的是冗长的静默。 许久未听到回应,云照有些恼了,干脆停下了脚步,抬手就要扯下眼上的红绸,却不想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粗砺的触感让他一怔,“裴勉?” 裴勉也不藏着掖着了,笑着调侃:“这都被你猜到了,果真是心有灵犀。” 云里雾里了半天,一听到裴勉的声音,云照立即出言质问:“如此神神秘秘,究竟是要做什么?” 裴勉嘴角的笑自开始便没有消失,听到云照嗔怒的声音,他佯装哀叹道:“这就不耐烦了?莫不是当了皇上,就想将我这个糟糠夫一脚踢开了?” 果不其然,云照上当了,脱口便道:“自然不是,你莫要乱想。” 说罢,他一把扯下蒙眼的绸带,可到嘴边的辩解却在瞧见这满屋的红缎后戛然而止。 “这…………” 云照惊了半晌,连话儿都忘了问。 裴勉敛去方才的嬉笑之态,牵着云照行至堂中央。 云照这才看见,堂上坐着裴暨与卫氏。 看着对面二人那一脸欲哭无泪又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便知道这二老定又是受了裴勉的胁迫,心中不觉好笑。 忽然,一阵细风掠过,眼前蓦地一黑。 他下意识想要拿开遮挡物,却被裴勉制止道:“别掀。” 不等他开口,紧接着裴勉凑近耳语:“还是等今夜洞房花烛,为夫亲自掀的好。” 云照这才恍然,裴勉这葫芦里卖是的什么药,胸口不由泛起一股澎湃。 他笑了笑,问:“那接下来呢?” 裴勉扭头冲门外招了招手,外头的小侍立即跑了进来,将喜带的一头递给裴勉,又将另一头递给云照,然后默默退至了角落。 云照摩挲着手里的喜带,笑赞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你一莽夫心思却也细腻。” 裴勉脸一黑,“莽夫?” 云照笑着,未予理睬。 裴勉还想说什么,却听一道嘹亮的嗓音登时响起:“一拜天地———” 话音刚落,炮竹连天。 二人像是心有灵犀般,双双屈腰。 “二拜高堂———” 二人转身,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三礼毕,四下祝福尽起。 “这就是你的惊喜?”听着周围人诚挚的祝语,云照扬起的嘴角自始至终就没有下来过,却还是佯装失望地叹了句“毫无新意”。 为了今天,裴勉准备了足足五日,且不说云照日日忙于朝政,眼下好容易逮着机会将人拖过来大婚,居然还嫌这嫌那? “毫无心意?”陡然拔高音量,他反问:“那你同我说说,什么样的才叫有心意?” 见人有生气的苗头,云照心里暗暗一笑,继续火上浇油,“总之,就是毫无新意。” 裴勉气笑了。 他记得十分清楚,当初与云照的成亲过于潦草,以至于后来一直心有感愧,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凭一己之力捯饬了整个府邸的绫罗红缎,没叫任何人帮忙,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了爹娘坐堂受拜,他云照不慰抚一下便罢了,居然还嫌弃上了? 莫非真如自己所言,当了皇帝,就瞧不上他裴勉手里的三瓜两枣了? 越想越觉得气愤,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一个是万人敬仰的天子,一个是万人敬仰的天子的丈夫,原本还笑语喧阗的大堂此刻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神,皆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咳咳!” 蓦地,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沉寂。 众人侧目,只见兵马大元帅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明明腿还哆嗦着,脚却是迈着步子朝拌嘴的二人走去。 “陛下。”裴暨走上前,赔笑着向云照行了一礼,“小儿不懂事,请陛下勿要怪罪。” 说罢,他转过身,结结实实地给了裴勉一脑瓜子,“混帐东西!还敢和陛下顶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裴勉被打得脑袋一嗡,半天才缓过劲儿,“爹!你打我做什么?” 不说别的,至少在习武之外的时候,自己从未被爹娘打过骂过,如今媳妇进了门,竟都变了,都变了! 心里又气又委屈,他巴巴儿地看向云照,好似在说:你瞧瞧,这一个个儿的都帮着你。 云照瞧着,只头一歪,佯装未见。 裴勉一愣,心道好你个云照。 “云、照!”他咬牙切齿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一把将人扛到了肩上。 云照身子一悬,下意识攥住了什么。 “礼既已成,那我与便与云照洞房了,大家且在此吃好喝好,切莫客气。”撂下这句话,裴勉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南苑。 众人惊愕住了,裴暨尤甚。 直到半晌过去,裴暨恍然回神,追着裴勉的背影大喊:“混账!快把陛下放下!” 第148章 第93章 番外1-2 爹爹坏!欺负父皇! ———“砰!” 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裴勉大步流星地走进去,毫不怜惜地将云照扔在软榻上,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四下气压陡然变得低沉,云照自知玩笑过了头,于是思忖一二,他伸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哄道:“我方才是同你开玩笑的,这婚礼我很喜欢。” 语气略带一丝娇意,裴勉咽了咽唾沫,气焰已然全消,却仍装淡定地质问:“喜欢?我怎么没瞧出来你喜欢?” “只要夫郎是你,怎么样的我都喜欢。”云照不假思索道。 突如其来的情话惹得裴勉一阵面红耳赤,他视线下移,不禁俯身吻住了那两片唇。 云照会心一笑,缓缓合上了双目,感受着裴勉递来的一遍又一遍的温热,一次又一次地沉沦………… 另一边。 裴暨追了一半,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想到裴勉方才那气势逼人的模样,居然当着众目睽睽之面将云照扛走,丝毫不顾及龙颜,他心里便直往下沉。 “该死,这浑小子简直是欠收拾!” 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抬臂对着空气狠狠一挥,恨不得现在就一巴掌抽在裴勉脸上。 “不行!” 蓦地,他嘴里叨了一句,心道明日天明,自己定要好好教导教导裴勉。 可眼下…………唉! 口中重重一叹,他想起裴勉最初与云照成亲的时候,自己还不信,结果后来被吓得险些当场晕厥。 倒不是这二人不般配,若单看外貌家世,他敢打赌整个大郢再无人可与自家儿子匹敌,只是那云照…………唉! 又是一叹,他心道云照虽手握重权,可却心机颇深,自家那傻儿子头脑就那么一根筋,不得被对方骗得团团转? 不过么,自他们二人成亲以来,云照倒是未做什么对裴勉不利的事,且他看得出,云照是属意裴勉的。 虽然有时收不住脾气,对裴勉动辄打骂,不过俗话讲得好,打是亲、骂是爱,人家裴勉都没说什么,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又何必掺合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何况云照还替他裴家生了个孙子。 嘶…………等等! 孙子?裴佑? 对了!佑儿! 脑中灵光乍现,他猛一转身,迈步朝西苑奔去。 很快———“佑儿,想爷爷了没有?” 到了西苑,他直奔院中耍玩的裴佑,抬手挥退了陪耍的两个侍女。 打从楚国回来后,裴佑便一直被养在将军府中,虽然后来云照登基后曾有意将裴佑带到皇宫抚养,奈何孩子不愿,出了将军府便哇哇大哭,也就只好放弃。 “乖孙,到爷爷这儿来。” 裴暨坐在石凳上,眼里遮不住地慈爱。 裴佑虽只有两岁,言语表达尚未成熟,但理解能力可是比同龄人要多出了不少。 听到裴暨的指示,他咯笑着跑了过去。 软乎乎的一团扑入怀中,裴暨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照着裴佑的嫩脸就亲了一下。 裴佑的脸被那一团胡子扎得又痛又痒,生气地别过脑袋哼道:“爷爷坏!佑儿痛!” 裴暨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爷爷坏。” 话落,他思绪忽摇,立即扶过裴佑的脸面对自己,庄重道:“佑儿,你爹爹的命可就攥在你手里了。” 裴佑歪着脑袋,“嗯?” 天真的模样叫裴暨于心不忍,可想到裴勉方才对云照的大不敬举动,指不定现在正受云照的责罚,他哀叹一声道:“佑儿,记着爷爷说的,等会儿到了南苑,你只管哭着要爹爹,其余的就看你爹爹自个儿的造化了,至于你父皇…………” 想到裴勉的冲动劲儿,他恨铁不成钢道:“但愿你父皇心软,能少赏你爹爹几个巴掌。” 话毕,裴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裴暨见状欣慰一笑,然后毅然决然带裴佑去了南苑。 屋内,云照已被折腾得犹如一滩烂泥。 “别,不要了…………”见裴勉似有进一步的动作,云照伸手抵在对方胸前,虚软道。 裴勉却还是意犹未尽。 “再一次,就一次。”他俯身吻了吻云照的脸,央求道。 云照周身软烂如泥,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泪珠,随着眨眼的动作滴滴滚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半晌不见人回应,裴勉笑道。 云照嘴巴张了张,干涩的喉咙当即刺得他双目紧闭,由于说不出话,他只能奋力地摇头以示抗拒。 裴勉尚未发泄完,哪里肯停手? “我发誓,最后一次。”保证似的竖起三根手指,他放低姿态道:“你也知道,我向来最不能忍了。” 云照听罢,当时便气得不轻。 “你不能忍,我就能忍了?”拖着喑哑的嗓音,他费力地出声质问。 说话间,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处,当即痛得他冷汗直冒。 裴勉一惊,作势就要替对方检查伤口,被云照一个巴掌骂停了动作。 憋屈地揉了揉脸上的巴掌印,他嘴里嘟囔了一句,默默下榻寻了一瓶伤药。 他把东西递到云照面前,正思量着怎么开口才不会惹对方生气,却不想正是这片刻的踌躇,换来了云照的气急败坏。 第149章 “怎么,你造成的因,还想叫我自己动手消除这个果?”凤眸微瞪,云照冲裴勉阴怪道。 裴勉一愣,心里大喊冤枉。 可不等他张口解释,云照头一扭,将后脑勺留给了他。 裴勉尚未反应过来,又是一愣。 迷朦地挠了挠头,他心想罢了。 左右自己道了这么多年的歉,也不差这一回两回,更何况云照偏就吃他这一套。 心想着,他缓缓蹲下身,拿瓶口蹭了蹭云照的脸颊,“好云照,我错了。” 云照纹丝未动。 见人无反应,裴勉继续道:“好夫人,为夫错了,为夫不该变本加厉向夫人索要,更不该让夫人亲自动手上药。” “夫人多么细腻的一双手,怎么能做此等粗活呢,若叫旁人知道了,定会骂这家主人瞎了狗眼,竟叫自家的漂亮夫人自给自足。” 话音刚落,云照“噗嗤”笑了。 裴勉见状,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他猫下腰,对着云照的唇就是一吻,“好夫人,终于肯原谅为夫了?” 岂料云照脸一翻,“谁说我原谅你了?” 裴勉听罢,将将吐出的一口气又重新吊了起来,“什么?” 蒙圈的模样逗得云照心里直乐呵,却还是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 事已至此,裴勉实在是无法子了。 瞳孔轻移,他干脆心一横,捧起云照的脸就吻了上去。 ———“唔!”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条件反射地挣扎了几下,可挣着挣着,他便不动了,任由那两片薄唇在口中汲取。 氧气越发稀薄,裴勉松开云照,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云照双颊绯红,费力地喘着粗气。 “你是属狗的?”眸中透着丝丝愠怒,他瞪了一眼裴勉。 裴勉嘿嘿一笑,“只要夫人高兴,为夫从今日起便是属狗。” 云照一听,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裴勉这家伙,别的不会,哄人的功夫倒是一流。 左右消了气,他眉峰轻挑,闭眸喟叹道:“看在你如此努力认错的份儿上,那我今日便吃亏一些,满足一下你那填不尽的欲望。” 说罢,他缓缓仰躺下去,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裴勉顿时气血翻涌。 纤长玉体不着寸缕,细嫩的肌肤上绽着点点红梅,就这么静静躺在那里。 裴勉看着,喉结滚了几滚,心想对方都这样盛情邀请了,自己若还无动于衷,岂非糟蹋了这春宵时刻? 于是怅然一笑,他一个跃身翻到榻上,将云照圈在身下,“既然夫人邀请,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他舌尖舔过对方下颌,顺着流畅的颌骨一路下滑。 酥麻的感觉让云照一阵哆嗦,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哼吟。 颈间的湿润久久未有停止,可腹间的火苗却已被挑了起来。 “慢吞吞的,动作快些。”许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催促道。 但裴勉向来是做足了前戏才会切入正题,否则岂非索然无味? 因此对于云照的催促,他只当未闻。 许久不见对方停下,云照失了耐心。 “裴勉!” 由于夜尚未深,他没敢大声斥问,只低低一吼,旋即怒目圆瞪:“当真是属狗了?又舔又咬的。” 裴勉挑眉反问:“你不喜欢么?” 说罢,他视线向下扫射,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云照一时语塞,干脆将脸扭向了一旁。 前戏也做足了,裴勉眨了眨他那双似被吸了三魂六魄的眼,然后将手缓缓伸入云照微屈的膝窝。 许是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云照闭眸咬牙,死死抓着身下的褥子,周身亦绷得极紧。 随着腿被慢慢抬起,他的额间也渐渐渗出了一层细汗。 裴勉舔了舔唇,正蓄势待发,忽然———“呜呜呜爹爹坏!欺负父皇!” 一声孩童稚叫,打破了夜的寂寥。 床榻上,云照猛地睁眼,与同样愕在原地的裴勉对视良久,然后似反应过来般猛地伸腿一踹———“啊!”